第八十八章明谋
冬日天亮的晚,因为今天要办婚宴，天还蒙蒙亮，林家人就开始起来忙活了。
昨晚吵的凶,一家子没几个休息得好的，尤其林母,因着林芳的迕逆，更是生生难受了一晚上。
一大早上起来就开始板着脸,阴阳怪气的到处摔摔打打。
受林母的低气压影响,一院子的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触了林母的霉头，引火上身。
刚出门的林二嫂生怕惹了林母的眼，端了牙杯轻手轻脚的绕到压水井旁。
冷不丁的“哐”的一声巨响，林二嫂吓得的一个哆嗦,手里的牙刷直接戳到了牙龈，皮肉翻开，疼的人眼泪都出来了。
剩余一个两个看情况不对，躲得躲，避得避,硬是没人敢撞林母木仓口，一院子气氛诡异。
林父看不过眼,“大清早的，你干啥？”
林母一把摔了手里的废弃瓷盆,又抬脚踢翻了墙边的簸箕,“什么叫我干啥,我收拾东西看不见？”
“娘～”小孩子也不敢哭闹，丹丹害怕的拉着林大嫂衣襟。
林大嫂起的早，一大早就先生火烧了一锅洗漱的热水,趁着空回屋叫了俩孩子起床，这会儿刚兑了盆热水放在洗脸盆架子上给丹丹洗脸。
安抚性的拍了拍俩孩子，又看了一眼房门依旧紧闭的西厢，她知道林母这是心里有火，借机生事呢。
今天还有一堆的事要忙，林父懒得和林母计较，不过警告的说了一句，就张罗着林大哥几个大男人开始摆桌子，摆板凳。
大大八仙桌要摆上十来桌，林家院子里空间不够大，宴席就摆在院子大门口临时支起来的棚子底下。
林大嫂从脸盆里拎起毛巾拧干水，飞快的给孩子擦了脸，迅速招呼俩孩子回了屋。
等院子里没了人，林母更是来气，“一个个都是祖宗啊，等着我把饭都端到你们嘴边！”
院子里林母高声嚷嚷着，紧跟着林芳就听到林大嫂问了一声吃什么，然后便是林母的各种呵斥。
“东西不是搁厨房放着么，自己不会看啊！”
“那么大的人了，眼睛都是白长了是吧。”
林大嫂委屈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家里哪次煮饭不是林母提前单独划分出来的。
再说厨房还有那么多今天婚宴的东西，要是不先问林母一声，她自作主张用了不该用的，回头林母只不准又要挑刺，真是怎么做都是错。
小一点的丹丹看林大嫂抹眼泪，害怕的哇哇直哭，浩浩大点，多少知道点事了，小声的讨好道，“奶别骂娘了。”
看着感冒刚好点的小闺女哭的直打嗝，旁边林大哥脸色也有些不好，林建党没忍住帮腔道，“娘，嫂子也是问下？”
和事佬一般，一边哄着林母，一边又不忘宽慰林大嫂，“嫂子别上心，咱娘就是那张嘴，待会还要忙，早上随便冲个鸡蛋茶，烫点馓子就是，也别忙活了。”
说着朝旁边林二嫂使了个眼色，示意人拉走林大嫂，又喊了林大哥一声。
一院子的人都知道这是林母心底有火在借题发挥，关键林母这人吧，旁人越搭腔越来劲，索性就随她去，不理她，让她骂一会儿痛快了也就过去了。
林大哥脸色沉沉，沉着声赶了俩孩子回屋，转身闷头接着搬东西。
“咋，都有本事了，一个个冲我使脸色是吧。”
看着这一个两个的，林母爆发了，她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邪火，看啥啥不顺眼，更不要说这会子几个孩子都不给她好脸色，她更来火了。
“你说养你们有什么用，一个两个的，我还不如当初刚生下来就把你们掐死算了，省的现在一个个的就知道来知道气我......”
“吱呀”一声，西厢的房门开了，林母越骂越难听，本来提早洗漱好避在屋里的林芳索性就出来了，不是指桑骂槐么，她就出来好好听着就是。
所有人都知道林母心底有火，反正骂两句又不会少两块肉，就连林父也是想的，等人消消火也就过去了，可他们都忘了，
今天林芳嫁人啊！
一辈子可能也就这么一天的大好日子！
林芳站着西厢门口直视着院子里骂骂咧咧一脸狰狞的林母。
“小芳起了啊，厨房还有点热水，正好刷牙洗脸。”
林二嫂一脸笑意融融，轻手轻脚的过来说话，正好隔断了林芳和林母的对视。
“千金大小姐呢，刷牙洗脸还要人伺候着。”林母讽刺道。
“娘～”刚出房门的林慧声音里犹带睡意，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她怀着孕，最近尤为嗜睡，要不是顾永铮看情况不对去屋里喊人，她还不一定能起来呢。
“您咋还穿这件褂子。”林慧笑着走过去拉林母进屋，“我上次给您买的棉袄呢，待会奶她们就该过来了，咱进屋......”
这边林二嫂暗暗舒了口气，可算俩人没对上，不然再吵起来，以后一家子人也甭想出门了，光闲言碎语都能把人淹了。
“嫂子不用忙活了，我刷过牙洗过脸了。”厨房里，林芳拦住要忙活的林大嫂二人道。
林二嫂应了一句，顺势放下手里的暖瓶，嘴上快言快语打趣道，“小妹起的还挺早的啊。”
话一出林二嫂就后悔了，她给忘了，林芳早起还不是为了避开林母。
林二嫂一时间讪讪的不知道说啥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林芳，有些埋怨林母，你说说这事闹的。
“早上醒的早，就起来了。”林芳也没在意，随意的倚在墙边，漫不经心开口回答道。
林二嫂看了眼刚刚亮堂起来的天际暗暗咂舌，这得起的多早。
厨房离堂屋不远，林芳还能听到浩浩在哄妹妹讲故事的声音，稚嫩的童音奶声奶气的，“浩浩都会讲故事了，大嫂日常教浩浩了么？”
“你不是给他买了不少图画书么，那孩子可宝贝了，天天缠着你大哥教他认字，给他讲故事。”提起孩子，林大嫂这当娘的心就不由软了三分，眼底的愁闷散开了些。
“咱浩浩聪明着呢，你教他几遍，转头他都能记住，那么小的人可会讲了。”虽然看不上林大嫂这个妯娌，但浩浩这个孩子她还是打心底喜欢的。
“嗯，浩浩是聪明，我记得小时候跟我去学校都能一坐一节课，也耐得住性子。”林芳低头，想起了以前带着还是小不点的浩浩去上课的情形。
话音一转，林芳问道，“开了年，浩浩八岁了吧，大嫂有给浩浩看好学校了么？”
林芳仿若只是随口一说，林大嫂闻言却是一僵。
这时候还处于毕业包分配制度，村里这几年考出去的孩子，工作生活混的也都不错，虽说这几年有人下海经商赚了些钱，但村子人还是更愿意孩子上学考试走包分配的路，重视孩子教育的风气也愈重。
“大嫂，锅要冒烟了。”看林大嫂迟迟没有动作，灶膛前烧火的林二嫂出声提醒道。
回过神的林大嫂慌忙舀了两瓢水倒进锅里，又手忙脚乱的拿红薯拿鸡蛋。
“咱村里人还能去哪，就村小上上不就得了。”林大嫂低着头，不自然的笑笑。
林芳笑意盈盈的反驳，“大嫂怎么这么说，这教育资源总归还是不一样的，要不嫂子娘家几个侄子侄女咋都想着办法送城里读书去了。”
当初林大嫂娘家几个兄弟准备在城里开店做生意，刘家疼闺女，刘母惦记着林大嫂，正好手里开店也有些不趁手，就想着让林大嫂掺一点，结果倒好，林大嫂差点没因此和娘家兄嫂生了间隙。
现在店开起来了，生意好，门面也扩大了，连带着刘父刘母都要过去搭把手，眼界见闻开了，家里孩子就想法子安顿进店旁边的纺织厂小学了。
赚钱招人眼，林母电话里为此没少和林芳念叨，不过不是说人孩子，是数落林大嫂的不争气，不好罢了。
“我是想着，咱家虽然情况不一样，可送家里几个孩子去城里上学还是可以的。”
这话林二嫂不合适接，林大嫂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也没吭声。
林芳扫了一眼俩人，嘴角勾起，“我知道去城里读书不容易，咱也不求人，我上次不是给家里寄了三张彩电冰箱的票么，当时就说着给二嫂下聘礼送一张。”
林芳转头，“好给二嫂添个喜，顺便也给家里涨个脸。”
林二嫂一脸错愕的看着林芳，她完全没就听过这回事。
林芳顿了顿，接着说道“爹娘自己留一张，剩余正好拖人给浩浩换个纺织厂学校名额。”
“正好离二哥单位也近，离嫂子娘家店也近，也方便有个照应，每个月家里支点钱过去，中午吃饭不论学校食堂，嫂子家店里咋都方便......”
林大嫂也没想道林芳方方面面连吃饭上下学这点都顾虑到了，林芳仿若没看到俩人吃惊的表情，笑着接着说道，
“当然我也知道咱家里情况，不过奶不是刚给了三百块彩礼钱么，拿出来一点让浩浩去城里读个书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林二嫂这会也不去琢磨要是当初聘礼多一张彩电票能给自己多涨脸了，只慌忙的朝林大嫂看去，只是厨房昏暗，大铁锅升腾的热气正好模糊了林二嫂探视的目光。
完了，虽然林大嫂没说话，可林二嫂清晰的认知道，林大嫂肯定动心了，本来昨晚她还和林建党商量着能不能动那三百块钱去城里单独住，现在是彻底没希望了。
眉眼勾起，林芳翘着嘴角，语气欢快，“实在不行，大嫂不是说店里忙人手不够么，等闲地里不忙了，大不了大嫂去店里帮上一段时间，看看自己亲娘嫂子不说，指不准还能把浩浩上学吃饭的钱都给挣回来呢！”
林芳还在说着，林二嫂只觉得这个小姑子不简单，之前只听闻林芳聪明会上学，可今天这一席话，哪里只聪明，分明是聪明过了头。
家里谁不知道林母的性子，早不说晩不说，非要等到这个时候，可就算厨房里的林二嫂俩人清楚的知道，林芳就是在明晃晃的挑拨离间那又怎么样？
券，钱，实打实的利益放在眼前，谁又愿意多退一步？
林二嫂暗叹，亏的昨晚自个还为这小姑子委屈难受，结果人家心底有成算呢。
看着吧，林芳今一走，林家有的闹了，一想起林母的胡搅蛮缠林二嫂就头疼的厉害。
她当初就该听亲妈的劝，死活找个城里人嫁了，嫁了林建党天天风里来雨里去上下班遭罪受累不说，成天还让林家人折腾的不轻。
“大嫂，大伯他们过来了，爹让装两瓶水放到外面！”厨房门口，林慧为难的喊了一声。
林父本来喊的是林母，只是林母拉不下脸，才让林慧撞上了这难堪的一面。
看着林慧，林二嫂不由想起那些票，四目相对，林二嫂直接质问道，“慧慧知道小妹寄回来三张工业票的事么？”
林慧垂着头，一脸窘迫的不敢抬头看人，“之前确实不知道是小芳寄给，给......”
她也知道这事办的有些不地道，满脸通红，对着林二嫂结结巴巴的解释道，“你也知道钱东阳最近要结婚，正火急火燎的想找几张票，正好娘说家里有用不到的票，永铮哥以为是寄给爹娘的，就拿钱来找娘换了。”
钱东阳不小心搞大了人女孩子的肚子，人女方家直接闹到了家门口，现在一帮人没几家不知道的。
“不过，我后来有和娘说，让把钱补给你们的，就，就......”
林二嫂冷哼一声，摔了手里火钳，挤过人出门去了，她可算明白了，林母的心是偏到天边去了。
“大嫂，我说的是真的，我真有让你娘给你们钱的。”林慧拉着随后要出门的林大嫂，一脸着急。
林慧急急保证道，“还有，永铮哥最近也有在看浩浩上学的事。”
林大嫂淡淡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拎着暖瓶错过身去，空留林慧一脸窘迫的站着。
林芳耸耸肩，转身也要出门，经过林慧身边事，突然被人拉住，“你故意的。”
“你故意的对不对？”林慧红着眼眶，眼底的愤怒几乎要溢出眼眶。
林芳看了一眼东屋窗户，低头温柔的给人擦了擦眼泪，语气淡淡，“怀孕的人可不兴多哭。”
“什，什么？”一前一后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趴在窗户后面偷听的林母忍不住了，唰的一下开了窗。
林芳看着一脸震惊的林母笑的莫名，“我是说，怀孕的人可不兴多哭。”
昨天刚被科普过计划生育的林母这会只觉得荒唐，以为林芳胡言乱语的攀扯人，火冒三丈，指着林芳大声呵斥道，“你胡咧咧个啥，小慧怎么可能......”
一股寒气自脚底板直冲脑门，林慧手脚发冷，整个人如坠冰窖。
“娘！”声音尖利到破声，林慧几乎疯狂的阻拦着林母。
马脚，破绽，怀疑，她顾忌不了了，有人发现了，她们知道了，直觉告诉她不能再让林母嚷嚷起来，不然一切都完了。
林母不敢置信的看着林慧，又抬头看着含笑不语的林芳，天旋地转，几乎要昏厥过去。
几人僵持着，直到说好要来帮忙的林爷奶一行人走了近来。
一个隔窗怒视，一个哭丧着脸，林大婶子咋看咋觉得坏了，乐呵呵的打岔道，“哎呦，新娘子怎么还在这站着？”
“这待会迎亲的人来了，新娘子还不赶紧进屋打扮去。”拉着林芳就要进屋。
林慧死死的咬着唇，整个人都在抖，她在害怕，害怕林芳嚷嚷出去，害怕更多的人知道，害怕搞砸一切。
“林芳！”林母跑出了堂屋，声音哆嗦。
林奶奶几人诧异的抬头看着她。
林母紧张的盯着林芳，眼神紧迫而又忐忑，颤着声说道，“待会你就要出门了，娘，娘之前要是有啥说的不好听的，你别往心里去。”
众人看看林母，又看看林芳，没人出声，实在是林母前科累累。
林芳挑了下眉，笑意盈盈的看着林母，打蛇打七寸，果然，捏住人的命脉比什么都好使，林母不就仗着林慧林建党有底气么。
林芳叹了口气，“娘折煞我了，只是师娘和我说了，新娘子见孕妇真挺不好的。”
托师娘经常念叨，她最近听闻不少婚嫁习俗忌讳，就像以前小时候过年过节，家里大人总是不准小孩子摔东西，不准说死啊活啊，不准这不准那一样，凡事大人都讲究吉利。
昨日闹就闹了，林芳只当算了，今天她嫁人，她想着林母怎么也会收敛点，可万万没想着林母连个好兆头都不愿意给。
按着他们这地的婚嫁喜事，当天就是有天大的矛盾，也没有当爹娘的指着新嫁娘骂一句该死去死，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林芳原本是不信这些有的没的，可有人替她信啊，她但凡想到师娘连给她绣个新婚的枕套都担心会不会不吉利，就觉得难受的慌。
你说明明看着那么开朗的老太太呀，遇上这事咋就那么小心呢，小心到林芳当初听王奶奶说起就想落泪。
林奶奶的脸沉了下去，对着林母一脸怒容，咬牙切齿，“你要请谁过来？”
虽说之前破四旧魄封建迷信，可流传了千百年的各种婚嫁丧娶忌讳依旧顽固残存，尤其老一辈的人。
村里人老人常说，喜撞喜，孕妇冲新人，婚姻不顺，子嗣晚三年。
林母嘴唇哆嗦，支支吾吾半天，慌慌张张的摇头道，“没，没有......”
自己觉得不对，又掩饰道，“就一个侄媳妇，我，我......”
“宋，秀，梅！”林奶奶瞪着林母，恨不得一巴掌抽上去，一而再再二三，就不是亲闺女，但凡村子里别家嫁女，也没有这样给人添堵触人眉头的。
“去喊你爹过来！”
林慧没动，苍白着一张脸，祈求的看着林芳，整个人摇摇欲坠，几乎站立不住。
林奶奶气急，准备自己去喊人，就听林母撕心裂肺的哭喊，“小芳，娘做的不好，但自小你们兄妹几个一向都好，凡事，凡事你总多想着他们一些......”
“好了好了，大好日子的，干啥呢。”林大婶子无奈的和稀泥，就像林母说的，她这当人亲娘好坏不说，总还要为建国兄妹几个考虑吧。
总归林爷奶还在，林芳这婚事又是林爷奶带头几家合力张罗的，真闹大了，林母失了面子不说，他们这几家都得连着丢人。
“你们带小芳进去收拾，今我就在门口守着，我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凑过来。”
林奶奶也不是没这些顾虑，压着怒气说完话，看也不再看林母一眼，抬脚就往院子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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