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边的项羽终于和章邯结束了僵持,尽收章邯之兵准备南下西进之时,赵高已经得到使者出使周军的反馈,开始准备立新王了,而周宁这边却在秘密商讨如何攻破武关。
张良见营帐内众将士急躁激动,都急于在最后关头建功立业,便不疾不徐的劝诫道:“虽然王姬使计叫秦军放松警惕,但此事仍需从长计议。”
周宁点了点头,她知道张良说出此话,代表他心中已有谋略,甚至她还知道他的谋略具体是什么,不过她不能说。
有时候作为君上纳谏就好了,要给臣下发挥的余地,不要夺臣子的光芒,毕竟权谋策略难免有些手段会有不光彩的地方,甚至于有时候越是快捷有效的手段越是无耻卑鄙。
所以周宁只虚心请教,“师兄有何良策?”
张良笑道:“要入关中,必下武关,武关之战不可避免,但武关、峣关、蓝田关连成一线,三关皆城坚而粮足,会是一场苦战。”
这个众人都知晓,地形地利是决定作战策略的关键因素之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足见地势对敌我双方战争局势的影响,武关虽不如函谷关乃天下第一险关,但三关连成一线也绝对不可小觑。
张良此言,只是开了个头,告诉众人强攻的艰难,从而引出他的计谋。
可偏偏有人被近在眼前的关中冲昏了脑袋,急功近利,听不进劝也沉不住气,还自以为英雄豪杰。
张良话刚落,樊哙便急不可耐的嚷嚷道:“给某五万精兵,不出三日必定拿下武关。”
周宁只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便又认真的看向了张良。
周宁这一眼虽无讥诮鄙夷之色,但其中什么都没有、视其无物的漠视,已经足够叫对她有复杂心思的樊哙羞愤恼怒了。
樊哙怒红了一张脸,刘季不赞同的瞥他一眼示意他闭嘴,都忍了这么久了,没必要在即将入关的时候得罪她。
知道他们之间恩怨的张良只笑了笑,便也同周宁一般无视樊哙的话,接着道:“不过,那赵高遣秦使之事倒是提醒了我,或能有更便宜的方式拿下武关。”
周宁笑了笑,在旁人都还一头雾水的时候,便会意的接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张良笑着重重点头,这份默契,这份通透,如此君臣相得,真是叫人舒心快意,“这两日我打听到武关的守将乃是屠夫的儿子,性情贪婪,难改市侩之气,或可以利诱之。”
周宁大为赞赏,当下便点头应允。
这就需要说客了,郦食其眼睛一亮,立马跳出来请命。
大事将成,不仅武将,他们这些个谋臣也想着建功立业,好在事成之后论功行赏呢。
对于郦食其那条三寸不烂之舌,周宁是比较信任的,毕竟这是之后楚汉之争时,能一举说动齐国投降之人,而且此次的任务并不难,历史上的他也是成功了的。
周宁允了,次日郦食其收拾妥当,带着周宁和刘季等统帅将领献出来金银玉器混进了武关城。
外有敌军兵临城下,虎视眈眈,将自己围得水泄不通,能做到武关守将的人也是知道些大势的,秦王朝已经走在了悬崖边上,而他可不愿意一同陪葬。
而面前是周军送来的厚礼珍宝,以后,还有承诺的高官厚禄,武关守将几乎没怎么犹豫,便一口答应了投降,并助周宁西征。
郦食其高兴的出城向周宁禀报,而武关守将也开心的给自己手下的士卒放了个短假,如今城外的敌军都成了自己人,不用再思索如何对敌守城,他可以放松精神,开怀畅饮了。
周宁听了郦食其带回的消息,笑着夸了他几句,营帐内众人也是喜气洋洋,又刀不血刃下了一城,按照在宛城的套路,他们接了武关的降书,只怕峣关和蓝田关也会争相来投。
然而就在众人憧憬未来、满心喜悦之时,张良说话了,原来他之前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是半个计策,还有剩下的一半现在才要说。
“这只是他们的将领想要反叛投降,其手下士卒恐怕不愿意,若是不愿意的话,咱们就会陷入危险之中,不如此时趁他们如今懈怠之时攻打他们。”
这是要杀降啊,这可……不光彩。
张良说完,神色严肃的看着周宁,周宁忍不住微微勾唇,师兄这是怕她碍于名声和仁义不用此计?那也是多虑了。
虽然秦兵反叛与否只是个可能性问题,但如今他们想要快速入关,不能有这样不确定的因素拖累,索性快刀斩乱麻,就如同历史上的项羽坑杀了那二十万秦军降卒一般。
周宁点头,“可,传令各军,今夜攻城。”
张良微不可微的笑着松了口气,他既感念于周宁的仁德,但又怕她过于君子,而被欺之以方,好在,结果证明,她虽是女子,虽讲仁义,但也懂因时而变、因事制宜。
刘季瞧了瞧文弱温和、一脸欣慰的张良,又看了看文雅亲和、面目坦然的周宁,心情无端复杂而悲愤起来。
他就知道,这些个读书人只是面上瞧着白嫩光鲜,其实内里早就被墨水浸染,都脏污黑透了。
在周宁决定依张良之计行事后,当日下午,周军就紧锣密鼓的筹备起来。
当晚,武关城内,将领还在设宴喝酒,邀三两好友谈笑取乐,士卒也因假期心神放松,呼呼大睡,周军攻城了。
武关的守兵还不知什么情况就做了刀下亡魂,消息传到武关守将处,他的醉意瞬间被惊得散去,夜晚的凉风吹着,却生出一头一背的冷汗。
知晓已回天无力,武关守将怒而骂道:“周王姬枉负仁义之名,竟言而无信欺骗于我,用如此卑鄙无耻的手段!”
这几乎迄今为止,对周宁最难听的攻讦了,然而一个将死之人的控诉是不要紧的,次日一早,周宁进驻了武关城内。
失了武关,秦朝的南门重关便在周宁面前打开了口子,而咸阳也更近了。
咸阳城内,赵高已择定了子婴为新王,然而子婴不同与胡亥,是很有自己的思想和决断的,趁着在家中斋戒之时,便同儿子和亲信道,“赵高杀了二世,害怕群臣诛杀他,才假意要立我为王。”
是的,只是王,而不是皇帝。因为赵高说民变之后,秦国的领地少了,只能称王,不能称皇帝了。
子婴说完冷嗤一声道:“我已经听说了,他和周军约定,要和周军那王姬在关内分地而王,我如今,可不就只能为秦王了。”
赵高指鹿为马,不过是投石问路,试试群臣的反应,他的野心不小,早有谋逆篡位之心,他即便平安无事的当了秦王,至多也是赵高的手中的玩偶傀儡,至不幸的话……“恐怕会在我朝见宗庙之时取我性命。”
斋戒和朝见宗庙是接受传国玉玺前的两个必经的仪式,他要主理政事,必然要去朝见宗庙。
其儿子、亲信皆被骇了一挑。
子婴既然能想到这些,那就不是甘心引颈受戮、坐以待毙的庸人懦夫,他……想要反杀赵高。
子婴与其儿子、亲信密谋了一番,到了朝见宗庙之日,子婴托病不去,如此拖延了三日,赵高便亲自过来寻他问话,而子婴趁此机会,叫埋伏的亲信杀了他,首恶既除,剩下的就好打理了,子婴夷灭了赵高三族。
然而对于此时的秦来说,大厦将倾,即便得到一个有才干有魄力的王上也为时已晚。
四十三日后,周宁乘胜追击连破峣关、蓝田关,屯兵灞上,咸阳就在眼前了。
当此之时,秦朝上下皆知秦朝气数已尽。
秦王子婴穿着死者葬礼所穿的白色装束,又用绳子像绑缚罪人一样将之系在脖颈,然后坐上白马拉的车,亲自到郊外迎接周宁。
刘季艳羡的看着秦王子婴恭敬的对周宁奉上玉玺和兵符,然后西征队伍浩浩荡荡的驶进咸阳,进入秦王朝最核心、最繁华奢侈的心脏。
策马入城,而后行到秦皇宫,宫殿巍峨、曲径斜栏、美人罗帐看得刘季目不暇接,其同样出身市井的部下樊哙、卢绾等人更是咋咋呼呼、喋喋不休的惊叹惊呼,甚至出身小富家庭的吕家兄弟也难掩激动战栗,秦皇宫最普通的婢女竟都姿色不俗。
樊哙甚至直接出言问道:“大哥,我今晚住哪一间?”
言语间,竟然像抢宝贝一样,抢起了屋子。
他们如此心急,一副被咸阳宫的富贵迷晕了眼、迈不动脚的模样反倒叫原本也激动的刘季渐渐的平静下来。
刘季去看周宁和张良,只见他两人行走在辉煌富丽的宫殿,其面容表情,似乎与走在荒郊野林、寻常巷陌没有丝毫不同,而他们的部下,见主子依旧沉稳有度,也克制守礼的不大惊小怪、东张西望,队列整齐、目不斜视的护在周宁左右,直接将他这处一下比成没有规矩、见识短浅的杂牌军。
这叫刘季难得的感受到了一丝自卑,到底出身不同,贵族的气度仪态他拍马难及。
此时的刘季没有发现,在他潜意识里也已经默认了周宁不是吕家女,而是尊贵的周王姬。
就在周宁等人进入咸阳之时,项羽终于领军行到了河南,他率近五十万大军南下西进,兵力之盛,一路行来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也不用像周宁那边攻心用计,直接以力破之,然而大军人多也不全然都是好处。
秦降卒二十万,诸侯联军二十万,楚军十万,项羽只是盟军的统领,到底不是诸侯联军和降卒的直接领导,所以队伍臃肿,他的指挥与联络、执行连接不畅,就导致大军的行动迟缓。
另外项羽重战功轻文治,其组成复杂的军队内早有隐患暗生。
越往西边走,离上郡越来越远,原本着急自己二十万精锐的黑却越来越淡定从容,一日黑偷偷对高道:“我觉得我的机会要来了。”
高挑眉。
黑笑道:“以后都是自己人嘛,我就想着大家提前联络联络感情。”
“所以?”
“嘿嘿,”黑也不卖关子,直接告诉他,“如今秦降卒的怨气可不小呢。”
此时的秦降卒,正如张良在武关时对周宁所言,“此独其将欲叛耳,恐士卒不从”,现在秦军的士卒便认为是章邯欺骗他们投了降。
不知外头周宁西征动向的秦军忧惧此番若能入关还好说,若是不能,他们的妻儿老小都在关内,只怕全都要被朝廷杀了祭旗。
除这一忧外,秦降卒还有一怨,诸侯兵为百姓时,受秦兵磋磨,如今亲兵为降卒,曾经的百姓成为了胜者诸侯兵,一朝翻身得志,便反过来加倍的折辱使唤秦兵。
骄傲的秦兵哪里经得起这个,人若是被一直强于自己的人奴役辱骂,会觉得还好,甚至认为这样的行为是正常的、应当的,可要是被从前自己鄙夷轻贱的人反欺辱,那心里的滋味就难受煎熬了,如今的秦兵约摸就是这么个心理状态。
项羽军走过洛阳,来到新安,再往前便是渑池、曹阳、函谷关,项羽也终于知晓了秦军的不满和抱怨。
正如张良不愿被秦军拖累,又恐秦兵入关反叛,反倒陷己方于危局,便快刀斩乱麻的采取了杀降之策一样,项羽知晓秦军不满后的决定也是杀降。
历史上的项羽便在新安明目张胆的坑杀了二十万秦军降卒,二十万降卒啊,如此数量,又是如此身份,便成就了一桩骇人听闻的暴行,令人胆寒恐惧,叫项羽大失人心,直接把项羽推到了如秦皇朝一般暴虐的位置。
只能说同样是杀降,项羽欲张良的性情谋略天差地别,张良杀降用诡计,是在战场上,双方还是敌对状态,兵者本身就是诡道,谁也不能以此说他残暴歹毒;而项羽的做法就过于耿直实诚乃至于单纯直接了。
黑是做政委的,最爱研究个民心民意,行为影响,此时听了项羽的决定,惊得双目瞪直、嘴巴微张,全然不敢相信。
他以为他会想想办法安抚平衡,也可能是分化打乱秦兵编制,降低影响,至至至不济,也可以把人给他,他带着去上郡守边关啊!
黑沉痛的看着项羽,神色已由不敢置信变成了看不肖子孙败家的痛心。
“将军!”黑几乎是跺着脚,嘶吼着叫出了这一声。
“何事?”项羽高坐于上,一脸正经的沉稳问道。
黑捂着胸口,他娘的,见他这么正经认真,他更难受了。
作者有话要说:“此独其将欲叛耳,恐士卒不从,不从必危,不如因其解击之。”——《史记·留侯世家》
上一章的南阳郡守吕(齒奇)yǐ,才发现这个字前台显示不出来~么么么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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