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 最后一场考完之后,乡试也就正式结束了。
不少学子从里头走出来的时候神情都有些恍惚。不是他们承受能力不足,实在是最后那几道时务策完全叫人摸不着头脑。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顾准那样的机遇, 能够有名师指导,又能对朝中之事了如指掌。更多的学子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即便知道要考时务策, 也只能尽量打听一些自己知道的,消息来源实在太窄,也就没办法对一件事情做出什么全面的判断。譬如这次的考题,不少人直接就看懵了。
看不懂也不知道该如何下笔。斟酌再三后写出来的答卷, 还是难以令人满意。
不同于他们,沈元彻这把出来了之后便觉得一身轻松, 不用在号房呆的日子真是好,就算这次分到的号房不是臭号, 可在里面待了三天两夜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一朝被放出来,沈元彻感觉自己这条缺水的鱼, 终于再次来到了大海里头, 得救了。
不过……这哪里来的味儿, 怎么这么冲?
沈元彻本以为贡院门口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打翻了,所以才是不时的飘过一阵异味, 结果嗅了半天,却惊悚的发现,这味道貌似是自己身上散出来的!
沈元彻小心地凑过去闻了闻。
咦……!
真的是!沈元彻恨不得当场把衣服脱掉。
他这胳膊上面是一块大油渍,应该是他吃饭的时候不小心甩到上面去了。如今正是八月的天,号房里面格外的热,这油渍也不知道是哪一天的, 沉淀了这么久,开始散发着一股醉人的味道。
之前忙着写试卷,沈元彻竟然都没闻到这怪味儿。如今闻到了,他甚至感觉头皮发麻。
不行,这衣服绝对不能要了。
沈元彻立马动手要脱。可还没开始动手呢,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顾准与苏墨言同时从里面走了出来,见沈元彻模样诡异,也极为不解:“你不去找你的小厮,在这儿杵着干什么呢?”
沈元彻动作一顿,而后又迅速凑了过去,神神叨叨地在两个人身上闻了闻。
顾准眉心微蹙:“你闻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几天不见有点想你们,所以认真看了一眼。”
沈元彻心里纳闷,真是见鬼了,这两人身上怎么不臭呢?
顾准心里并不信,但也不想追究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反正都已经考完了,他们也不想在此地逗留,于是各自找各自的马车准备离开。
苏墨言走了两步,鼻子忽然动了动:“这贡院门口怎么有个怪味?”
“有吗?”顾准并没有闻到。
沈元彻后背一僵,赶紧同他们拉开距离:“是啊,我也感觉味道怪怪的,不知道打哪儿跑过来的,兴许是哪里的小摊用了隔夜的菜吧。”
“许是如此。”苏墨言道。
好在没多久,沈元彻的小厮就来了。
怕旁人闻到自己身上的臭味,沈元彻二话没说就钻进了自己马车,进去之后才把车帘掀开,对着下面的顾准来了句:“我明天再去寻你。”
说完之后,沈元彻就赶紧让车夫赶马车。
他得赶紧回去把这一身衣服给换了,再套着这身衣服,他感觉自己都快要熏吐了。
顾准看了看苏墨言,一头雾水。
苏墨言亦是不明所以。
即便乡试结束,归心似箭,可也没有这么着急的吧。且沈世子今日的反应也有别于寻常,若是换到从前,他定然不放心自己,更不会让顾兄与自己单独相处,且说不定还会厚着脸皮钻进顾兄的马车。
今儿倒是改了性子。
顾准只说了一句“莫名其妙”。
苏墨言笑了笑,走了两步忽然想到刚刚闻到的那股怪味。联想到沈世子头也不回的跑了,苏墨言觉得自己仿佛看明白了。
没想到他们这位世子爷还挺好面子的。
苏墨言心里取笑了一阵沈元彻,便跟着顾准一块儿过去了。
他不着急走,刚考完乡试,前面两场苏墨言有自信能考的好,可后头那场时务策他还想同顾兄讨教讨教。
苏墨言也不嫌挤,同沈元彻之前一样直接坐上了顾准的马车。
两人说了一路。
快要到廉府的时候,顾准才终于将自己写的那道时务策给讲完。
苏墨言听完怔忪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徐徐吐了一口气:“我远不及顾兄深谋远虑。”
顾准也不敢托大,只说:“我也就是讨了个巧,先前答题的时候倒是痛快了,如今想来却有些后悔。若是主考官并不喜欢这样的做法,只怕这一次乡试,我便功亏一篑了。”
凡事过犹不及,中规中矩,虽然没什么新意,但却不会出什么大错,反倒他这一次倒是有些冒进了。可顾准仔细一想,若是重来一次的话,他怕是也会写的这么冒进。
“顾兄何必那样悲观?依我看断不会出现这种结果的。此次这位主考官大人乃赵翰林,虽出身翰林院并不是什么迂腐之人。不出意外,顾兄所做的文章必定会被这位大人郑重待之。”
甚至都还有可能往上报,苏墨言心想。他们临安府与别的府不同,在临安府开乡试过后,又考这样的题目,这便极有可能是上面的人在试探。希望顾兄真的能抓住这样的机遇,最好是能一鸣惊人。
年少成名,并不是什么坏事。
顾准也知道多想无益,反正题目都已经写完了,往后名次如何端看主考官的意见。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名次平平,但是考举人他还是十拿九稳的。
下了马车之后,两人各自分别。
顾准进了廉府之后便去给廉老将军问声好。
廉老将军一看他竟然还这么精神饱满地回来了,便知道此次乡试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不过他还是想多问几句,可不是替他问的,是替旁边的倒霉蛋问的。
顾准见廉老将军好奇起了头名的事儿,也不敢托大,只道:“但凡能考中头名的,多多少少还得讲究一些运气,此次我也不敢保证,上回连中小三元兴许已经用光了所有的运气,这回怕是再难有了。”
廉老将军大为失望,觑了不动声色的韩斯年一眼,故意道:“你这样的话,某些人可要失望了。”
顾准也朝着他们家韩将军看了一眼。
廉老将军继续拱火:“这回为了你能考上解元,某些人可是把棺材本都赔进去了。若是到时候赌输了,那不得又变成穷光蛋了?”
韩斯年板着脸:“我本来也不需要用钱。”
再说了,谁说顾准就考不上了?凭顾准一向的运道,考个头名还不如探囊取物一般?
廉老将军看出了他的不服气,于是又嘲笑了几句。
顾准没有吱声,去把这件事情记在心里。等快要回房洗漱的时候,他忽而将韩斯年叫了过来,给了他一个荷包。
韩斯年皱着眉头。
顾准怕他多想,许是道:“咱们如今在府城,虽说住在将军府里面,但是在外总有花钱的时候。若身上没点钱,在外碰到了岂不是寸步难行了?”
韩斯年纠结了一下。
他没想到顾准知道自己把钱全投进赌坊之后还会再给他。想想自己的做派,韩斯年总觉得怪没面子的。
顾准如今是真的不缺钱了。
那本游记虽然只写到了第二卷,到如今都没有再出新的,可就单单那两本日记便足够他们富贵无虞了。去年刚开始卖的时候,那进账可是如流水一般,就连如今买了大半年,来看的人早已经看了,可每月也依然能有一百来两的进账。这年头一文钱便能买一个大馒头,一百来两,这可是许多人家一辈子都挣不来的钱。若不是顾准知道自己不会在盐官县逗留多久,只怕早就买好了宅子。
顾准将荷包递到韩斯年手上:“拿着花吧,咱们家什么时候缺过钱了?”
韩斯年一想也是。
别扭还挺是别扭的,却没有拒绝,他总觉得,自己那些钱还能赢回来,到时候请他们家公子吃几顿好的就是了。
顾准见他收下,这才安心回去洗漱。
在里头呆了这么多天,顾准早就觉得浑身难受了。泡了个澡还不够,顾准直接从傍晚一直睡到了第二日一早,期间也没人打扰,叫他睡了一个好觉。
不过睡得太久了,翌日醒来总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顾准用过早饭便开始回忆自己的考题与答卷,思索了一番也找不出什么错,于是便静待放榜了。
听天由命吧。
贡院的学子离开之后,大门依旧紧闭。
考生们的考卷在糊名易书之后,再经过层层对读,才终于到了阅卷这一关。不过阅卷过程也同样繁琐,自从临安府前两年出了舞弊一事之后,科举考试便谨慎了许多,较之从前更为严苛。当然这份严苛不仅是针对学子,更针对考官。朝廷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这一层接着一层的监督,实在没有多少人敢动什么歪心思。
眼下诸位考官也是通过抓阄各自阅各自的卷子,彼此之间再无交集,只能从他们眉宇之间流露的情绪判断这份试卷的优劣。
此次主考官乃翰林院赵学士。
因临安先前科举出了漏子,赵学士此番前来也是被圣上叮嘱,务必严以待之。赵学士路上也想过可能会遇到些乱相,不过如今想来还是自己多虑了,临安府内风气不错,并没有多少人敢知法犯法,在科举中作乱。其实不仅是风气好,连文风也好。就他手里看过的这些答卷中,并有一些写的分外出众,比之京城那边的也不差了,甚至还要更好。
可话说回来,好归好,却没有一份让他感觉十分惊艳。直到日落之后,赵学士重又拿起了下一份,这回他却觉得是看得一愣,而后赶紧细看起来。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