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着乘明,又唤了他一声。
“师兄……”
血衣青年歪着头应了她一声：“嗯？”
方幼青紧抿着唇，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显露出任何异样的神情。
他是辜怀素，但又不完全是辜怀素了。
从眼前的人的身上，方幼青已经看不见多少属于过去的他的影子。
沉沉的黑红色眼睛,遍布半张脸的妖异黑纹还有继续蔓延的趋势。
他浑身是血,撑着剑站在那里的样子,魔气肆虐。
傀丝失去控制后，散落在了地上,其他人也连忙赶了过来。
因此，紧接着他们眼看清了辜怀素的现状。
自古以来，正邪两道就水火不容,斩妖除魔，是每一个修士的义务。
不同于念着旧情,还在犹豫的苏青荇，姜成果断将原本对着乘明的长剑，转向了辜怀素。
“你竟然堕魔了！”
乌黑的鸦睫半垂着,辜怀素甚至没有给姜成一个眼神，他仍旧是直直地望向方幼青所在的地方。
祝玉书来不及制止,就看见姜成挥剑向那血衣青年攻去。
剑气破空袭来，原本和姜成堪堪打成平手的辜怀素,此时却轻而易举地接下了他的全力一击。
言出法随,随着辜怀素声音的落下,一道极具威力的术法直奔姜成面门而去。
遭逢此变，祝玉书连忙执剑挡在师弟面前,帮他卸去了术法大部分的威力。
但就算这样，余下的威力还是让姜成后退数步，最终捂着胸口呕出了一口鲜血。
他瞪大了眼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仅仅只是过了一两个时辰，辜怀素就……
“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道。
祝玉书拧着眉，将姜成安置到一边，准备迎战，但回击过后，辜怀素像是把他们忘了一般，没有再想出手的想法。
相对于姜成的莽撞，祝玉书极为冷静。
此时不知辜怀素堕魔后的实力，贸然开战，是十分不理智的行为。
更何况还有不知到底是什么想法的乘明。
局势尚未明朗，他们几人，可以称得上是腹背受敌。
而且……
祝玉书摩挲了一下剑柄，不由得陷入沉思。
他总觉得，辜怀素的情况有些古怪，不同于他曾见过的堕魔人修，辜怀素的情况，更像是被人种下了什么东西一般。
这个东西，便是辜怀素实力飞跃的原因。
若是堕魔就能带来修为的巨大提升，那在这个以实力为尊的世界，想必有不少修士愿意为了力量而自愿堕魔。
很多时候，不愿意付出代价，只是因为利益不够大罢了。
……
辜怀素感觉自己的神智好像陷入了无法挣脱的沼泽，他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变得昏暗扭曲，唯独远处的那一抹白色的身影，是他世界中的亮色。
但他却看见，她小心翼翼地，带着怜惜地搀扶起刚才伤害过他的人。
她和他站在一起，而他则和他们对立而站。
多么亲密的样子，好像他才是那个恶人，乘明才是和她相伴十余载的师兄。
他忽地开口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能很快的认出来他，这是不是能说明，其实你心里，一直是对他念念不忘的吗？”
方幼青不知如何解释，她现在也完全不知道辜怀素在想些什么。
修行之人各个方面本就得到了提升，记忆力好一些，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相反，这很常见，然而辜怀素看起来，好像却对此耿耿于怀。
他应该没打算从她那里得到解释，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俞江寒就罢了，你和他有婚约，关系非同寻常，你对他好，对他特殊优待，我认了，我也不是不能接受，”辜怀素低低地笑了声，用他那双魔障了的眼睛看着一旁的乘明，“可他呢？不过是来辜家做客时曾遇到过一次，你就对他念到现在。”
他张开手臂，向她展示着身上的伤口：“你有看到吗？我也受伤了，比他更严重。”
“师妹，为什么你首先选择扶起的人是他，而不是我？明明和你一起长大的人，明明和你并肩战斗过无数次的人，是我，而不是他啊……”
在几个月前，他曾为了和师妹结为道侣的可能而欣喜地彻夜难眠。
然后，他的希望在俞江寒到来后，全都破灭了。
再然后，他连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都比不上了。
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你可怜他们的经历，可又有谁，能可怜可怜我呢……”
辜怀素受伤的神情，让方幼青的心忍不住抽痛起来。
诚然，她对辜怀素并无男女之情，但在朝夕相处的时日中，她早已把对方当做了自己的兄长。
见他如此模样，她又于心何忍？
她松开扶着乘明的手，向着辜怀素走去。
乘明紧紧地拉着她的衣袖，却被她给扯开。
大抵是不想耽误时间，她最后干脆用剑割破了那一截衣袖，以此来摆脱乘明的纠缠。
轻纱云纹的衣袖就这样断在了乘明的手中。
她一边走，一边解释：“师兄，你对我来说，一直都很重要。之所以先去了乘明那边，只是因为更近一些而已。”
“我现在就过去，去到你的身边。”她强撑着笑，想要安抚他。
辜怀素的脸上，短暂地露出了一抹笑意，但很快，这笑意就消失不见了。
他撑剑而立的身子，摇晃了下，然后不支地半跪在地面。
双手抱头，辜怀素不受控制地发出痛苦的惨叫。
“啊！！！”
在这一瞬，有什么东西钻进了他的脑子，试图控制他的神智。他竭力去对抗，脑中像是被烧红了的铁钳翻搅着一样，让他痛不欲生。
停止生长的妖异纹路，又再度急速地蔓延开来。
‘放弃吧，你赢不了我的。’
‘将这具身体交给我，我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耳边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诱惑着他放弃抵抗。
‘你不是喜欢你的师妹么？其实得到她很简单，只要你足够强大，就没有人再能从你身边把她抢走……’
辜怀素双目通红，疯狂地挥舞着剑，嘴里不住地念着：“滚开！滚出去！！！从我的脑子中滚出去！！！”
那声音低低地笑了声：‘如果你现在已经是修真界叱咤风云的大能，想要和她结为道侣，难道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说到底，你所有的痛苦，都源自你的弱小。’
‘是你太弱了，才没有拥有这一切的机会。不过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一个改变你命运的机会。’
‘你……想要吗？’
“幼青……青儿……”
他努力地睁开眼，视线朦胧，对上的是白衣少女惊恐闪烁的眼神。
她在怕他。
辜怀素伸出染了血的手指，惨然一笑：“青儿……你别害怕。”
我怎么会……怎么会忍心伤害你……
血泪从他的眼眶中滑落，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然而方幼青却没有再靠近他半步。
她举着剑，后退一步的样子，彻底击溃了辜怀素的心理防线。
他勾唇笑了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方幼青听到他对着虚空之中说道：“……好。”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同时，黑色的魔纹彻底占据了他的脸，等到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瞳仁，已经彻底褪去了那最后一丝黑色。
身上的伤口在急速愈合，方幼青眼睁睁地看着辜怀素从虚弱至极的状态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她还没有从刚才看到的画面中回过神，辜怀素就已经丢开佩剑，姿态从容地站直了身体。
方幼青是害怕的，但她害怕的根本不是辜怀素，而是他没有看见的，身后升腾起的人形黑雾。
那黑雾扭曲而又恐怖，附着在他的背后。
她退后举剑的动作，也是因为想要保护辜怀素，而并非他想象中的那样，是害怕他。
只是这一切，现在的辜怀素都无法得知了，他的灵魂已经陷入了沉睡，现在占据他身体的，是来自魔界的魔修。
方幼青根本看不清楚他的动作，瞬息之间，那道鬼魅的身影就来到了她的身后。
手腕一阵刺痛，不受控制地松开了手中的长剑。
他钳制着她，目光之中带着些许玩味。
这是绝不会出现在辜怀素眼中的神情。
“你是谁？！”
她面色一凛，戒备地直视着他。
‘辜怀素’勾着唇，笑得邪气横生，巨大的气质差异，让这个笑容显得格外奇怪。
他没有回答方幼青的问题，而是幽幽道：“好可怜的男人，我都不忍心让他魂飞魄散了。”
占据了辜怀素身体的同时，他自然也继承了他的记忆。
无论是幼时受的痛苦与磨难，还是情窦初开后的爱而不得，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要他说，这辜怀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不敢说，不敢做，只敢在心里一遍一遍回想着和心上人的过往，不是懦夫又是什么？
不过，的确也有造化弄人的因素在里面。
若不是俞江寒的出现，或许两人可能真的就成了道侣也说不定。
秘境似乎觉察到了修为超过筑基期的修士的出现，云层以‘辜怀素’为中心，开始迅速聚拢，然后形成了一个旋涡。
紧接着，一道道天雷从空中降下，以万钧之势，劈向血衣青年。
‘辜怀素’灵巧地揽着方幼青躲开，天雷落下的地方，从平地变成了泥土焦黑的深坑。
毋庸置疑，这天雷若是落到人的身上会是什么样的惨烈后果。
‘辜怀素’抬头看天，“啧”了声，目光中满是不屑。
他知道，这是秘境的禁制在驱赶他赶紧离开，再固执地留在这里，只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结局。
“该走了。”他催动灵力，手中凝出红绳样的东西，将握着的那双细白手腕牢牢地捆在一起。
方幼青越是挣扎，那红绳便缠得愈发紧。
她试着在手腕处凝聚起灵气，割裂这红绳，却毫无成效。
如同泥牛入海，她的灵力没能给这红绳造成任何伤害。
苏青荇等人心中焦躁无比，想要出手阻拦，但被一个无形的结界隔绝开来。
在‘辜怀素’拉着人，准备离开秘境之时，一道身影破开了他随手张开的结界。
传送阵已经开启，天雷也愈发密集，‘辜怀素’不欲再与来人纠缠，当即下了狠手。
哪怕他现在的实力受了限制，杀一个人，还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他没能预料到，来人竟然接下了他几乎是用尽全力的一击。
‘辜怀素’挑眉，打量着来人：“……气海受损，不能修炼的人，现在却能使用灵力。”
“当真是有趣。”
俞江寒星眸冷对着他，趁他轻敌时，从他手中夺回了捆着少女的红绳。
这下让‘辜怀素’更加诧异了。
“不能修炼却走到了现在，杀了你未免有些可惜。”
思忖片刻，他踏入法阵，轻声笑道：“今日……我就暂且放你一马，不知下次再见，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真让人期待。”
俞江寒拉住想要追过去的少女，嘲讽般扯了扯唇角。
在血衣青年彻底消失的前一秒，他道：“逐夜，希望下次再见时，你还能如此从容地说出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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