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方幼青才从记忆的角落中找到有关于对方的信息。
很早以前,她在父母的带领下,去辜家做客的时候,曾遇到过他。
那时的他身材弱小,别说和同龄的男孩子比,就算和她比起来,乘明也有些瘦弱得过分了。
她遇到他时,乘明正在被宗族的孩子们欺负。
他们扯着他的头发,拿树枝去戳他异于常人的淡紫色眼睛,叫他“奴隶生的小奴隶”、“杂种”。
因为脸庞过瘦而显得大得可怜的紫眼睛,让方幼青不忍心再看下去,制止了那些男孩子的行为,把乘明救了出来。
瘦弱伶仃的小男孩紧紧地拉着她的衣摆,乞求她带他走。
‘小姐,求求你带我走吧!就当是养一条狗,我很好养活,也会做很多事,你只要给我一口饭吃就可以!’
她的确在他的哀求下动了恻隐之心,请求父亲和辜家家主商量一下,是否能把人带回坐忘峰。
父亲听完前因后果,叹了一口气,和尚年幼的她说道:‘他只能在辜家被人轻贱,绝无可能跟我们回到坐忘峰。’
方幼青不解,去问父亲,父亲却不愿意再多说了。
后来偶然间她才知道,明明是家主的庶子,但由于生母的地位过于低贱,乘明活得甚至不如家中的一些仆从。
等到她回去找乘明,想试试别的办法时,人早已不知道哪里去了,四处打听,辜家的人也都对此缄默不言。
最后这事情不了了之,结束了拜访之后,方幼青便跟着父母回了宗门。
小孩子总是健忘的,没多久后,这件事就被她抛诸脑后了。
现在想起来,她才恍然明白父亲当初的意思。
辜乘明的地位再低下,也无法改变他是宗主之子的事实,因此,他只能被拘于辜家受尽苦难,而她却没有任何带他走的办法。
记忆中那双充满哀求的紫眼睛在这一刻,似乎穿越时间,和眼前人的双眼重合了。
只是没想到,十几载过去,乘明不知得了什么机缘,如今的实力他们已然无法企及。
若是知道乘明现在的造化,辜家还会那样对待他吗?
……
这几乎是碾压的实力差距。
俞江寒心中估算着目前的情况,得出一个结论——
他们这边的所有人加起来,都不见得能敌得过乘明,更何况单单辜怀素一人?
上一世,在他坐稳魔尊之时,乘明早已不知去向,但两人也曾偶然见过一面。
那时的乘明仍像现在这般,周身看不见任何灵气存在的痕迹,却能轻而易举地杀人于无形。
红袍披发,手缠丝线,但凡见到这幅打扮的人,无人不会草木皆兵。
只因他的御傀之术实在是诡异非常。
透明的丝线像是戏弄辜怀素一般,在他的脸上身上割出一道道血痕,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然成了个血人。
其他人想上前帮忙,却都被看不真切的丝线给挡住了去路。
早在发现辜怀素不敌的那一刻,方幼青就已经捏着法诀向红袍青年所在的位置攻去。
法术和符咒像是不要钱一般释放,但收获甚微,撞到丝线上,散成点点荧光,她甚至没能冲出对方限制她的丝网。
而想助她一臂之力的祝玉书和姜成也骇然发现,他们用尽全力的一击,劈到那细如发丝的丝线上后,结果是无事发生。
“他到底是什么人物?”姜成自言自语道。
祝玉书手握风雷剑,表情凝重:“事到如今,只能静观其变。”
就是不知道,这红袍男子到底是什么想法。
他是打算只杀辜怀素一人,还是……
看着辜怀素惨烈的模样,方幼青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
俞江寒微眯着眼睛,注视着这场猫捉老鼠的戏码。
他知道,目前乘明并没有想要杀死辜怀素的想法,只是在逗弄着他玩而已。
但往往这种逗弄,比干脆利落地一击必杀更让人难以接受。
不远处的辜怀素背对着跟他一同前来的众人,他的发冠已经被锋利的丝线割断,长发凌乱地披散着,狼狈异常。
俊美如玉的脸上,也被划破了几道细细的口子,血珠渗了出来,滑落道他的嘴角。
唇角湿濡的感觉,让辜怀素下意识地抿了抿嘴。
铁锈的味道,带着一股子腥气。
是血。
他自己的血。
他垂着头,散落在脸侧的长发遮挡住了他的半边脸。
在他的脖颈之处,妖异的黑色纹路正以极快的速度扩散,瞬间蔓延到了他的耳后。
衬着那双被染上了一抹暗红的眸子,此刻的辜怀素气质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能够看清他变化的只有乘明。
对上辜怀素弥漫着暗红的双眼后,乘明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抚掌大笑起来。
“辜怀素啊辜怀素,枉费辜家对你的栽培……你竟然入魔了!”
“魔种已经在你的身体中生根发芽,今日之后,正道将再也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处。”
乘明伸出他那双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掌,对着虚空堪堪一握,指尖晃动着,好似在弹奏乐器一般。
辜怀素只觉得困着自己的天罗地网瞬间聚拢,有什么东西缠上了他的四肢和脖颈。
肌肤和丝线接触的地方逐渐麻痹,等辜怀素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
乘明挑着眼角,眼神危险而又肆意:“风光月霁的辜家继承人堕了魔……不如,就让我替天行道吧。”
“谁让我是个好人呢。”他低低地笑了声。
手指上下动了动,在所有人惊骇不已的眼神中,辜怀素捡起长剑,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的表情是沉郁冷静的,但他的动作却是疯狂的。
他现在已经成了乘明手下,仍由他指使的傀儡。
渗着血的手臂抬起,长剑缓慢,但又不可抗拒地被架在了辜怀素的脖颈间。
乘明笑嘻嘻地扯着丝线,操纵着辜怀素的手臂,让长剑在他的脖子上划下一道又一道血痕。
只要他稍微使点气力,白衣修士的头颅,就会咕噜噜地落在地上。
生死之间,辜怀素还是一副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样子,他只是用他那双魔气萦绕的暗红色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乘明。
大家族中见不得光的事情多不胜数,乘明和他母亲的遭遇,不过是其中很小的一件事情罢了。
发生的事情无法更改,痛哭流涕也挽回不了什么。
更何况……
思及还在身后的师妹,辜怀素觉得,若是能这样干脆地死去,倒也没什么大不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唯有听天由命。
辜怀素的反应让乘明感觉异常无趣,他弹了下手指,那长剑便没得更深了几分。
不过他力道控制的很好,并没直接要了辜怀素的命。
“你该向我痛哭流涕,跪地求饶,或许我心情好了,会饶你一命。”
其实他根本没有打算放过辜怀素,不过是以这个借口,想让辜怀素露出丑态。
聪敏如辜怀素,如何看不透他的心思。
他轻笑了一声,沾了血的薄唇颤动了下:“想让我同你求饶,绝不可能。”
“哦?”
乘明手中的丝线又收紧了几分。
他正欲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自右方传来一股巨大的冲击力。
乘明操纵着丝线,怒不可遏地准备把偷袭的人切割成碎块那一瞬间,他看清了偷袭他的人到底是谁。
只是看见丝线割掉了对方的一片衣角,乘明就惊慌失措的松开了对所有丝线的控制。
他嗫喏着,像是初出茅庐的青涩少年:“你,你……我差点就杀了你,你知不知道!”
丝线的诡谲方幼青在刚才的试验中已经有所了解,刀枪不入,术法难毁,她自是知道乘明所言非虚。
若是他刚才没有松开对丝线的控制,说不定这会儿她可能早已身首异处。
但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陪着自己长大的师兄被如此折磨。
长剑在乘明茫然不可置信地眼神中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傀师失去了对丝线的控制,在任何修士的眼中都是待宰的羔羊。
可丝线就是傀师的生命,没有人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放弃对傀丝的掌控权。
“离开这里,或者死在我的剑下。”
乘明不得不直视着她。
那双干净柔软的眼睛,此时只剩下了冷酷无情。
“如果我说不呢?”
“你没有做主的权利。”
“方幼青,”这是乘明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你已经伤害了我一次,还要在我的脖子上再来一剑吗?”
乘明扯了扯嘴角,向前靠近了些。
方幼青条件反射地动了下剑,遮脸的面具被挑落,乘明那张苍白妖异的脸露在了她的面前。
“来啊!别心软,对着这里来啊!”
方幼青踉跄地后退了两步:“……你别动。”
乘明向着她一步步地逼近,脸上挂着无所谓的讥笑:“你在怕什么?在你不告而别抛下我一个人走了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犹豫?”
“还是说你学会了伪装自己的本性,和辜怀素成了一样的伪君子?”
方幼青抿着唇望他:“辜师兄不是伪君子,而我当初也没有不告而别。”
“我想请求父亲找辜家家主带你走的计划失败后,我曾回去找了你,但是——”
她没能救出他,但她也想告诉乘明,她并不是没有为他努力过。
或许这能让他的心里好受一些。
后面的话她没能说完,一道裹挟着火灵之力的攻击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状态中,打在了乘明的身上。
乘明单薄虚弱的身体飞了出去,撞在了透明的结界上,摔落在地面。
方幼青收起剑,跑过去查看他的情况。
乘明挣扎着支起身,极为抗拒她的接近。
她回头望去,白衣被染成血衣的青年,用剑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脖颈处还在淌血,他却不甚在意,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在脸侧拖出一道血痕。
微仰着头,他半阖着眼,对着方幼青摆了摆手,声音低哑:“……师妹,过来。”
“师兄——”
抬头的瞬间,方幼青看清了,他和乘明如出一辙,暗红幽深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剩下的明个再补,还欠一万五吧大概……感谢在2022-04-1214:05:39~2022-04-1300:1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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