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红灯在裙带河西畔组织起的抗日救亡团,很快引起了河东畔清河大队六支队的注意。赵志博问侦查排排长,那是谁领导的?排长说,肖红灯。赵志博扭头盯着柳长军问,是弟妹啊?柳长军尴尬地点点头,是她。赵志博哈哈一笑,怪不得当初偷偷从咱们的队伍溜了,这是有想法啊!咱们这座庙,看来是容不下弟妹这尊大神啊!既而又叹息了一句,这个女人不简单啊!
肖团长面临着当下急于解决的一个问题——枪支。枪杆子下出政权。这年头只要好抢在手,腰杆子都硬气。鬼子使的都是好枪好炮,她这些人用的都是土炮、大刀和长矛,总不能让这些人拿着大刀长矛去跟鬼子拼命吧,听说鬼子的三八大盖隔着两节子地就能把人打死,两节子地啊!看还没看清呢,就已经做了枪下鬼。说起武器,她想起了前不久在六支队看到的那挺马克沁重机枪,那可是好玩意儿,真可谓:一枪在手万人敌。总而言之一句话,没有好武器,“杀鬼子”就是一句空口号,她这支队伍也是一个空拳头。肖红灯正为此事忧虑呢!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机会来了。不得不说肖团长是鸿运当头,想什么来什么,几天后发生的一件事情满足了她这个心愿,也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那天天空飘着零零星星的细雨,肖红灯正看着陶顾阳领着一帮队员操练本领,忽听身边的铜皮喊了一声,少奶奶,有队伍过来了,像是土匪。肖红灯循着铜皮所指的方向望去,果见石桥土路上奔跑过来了一大队人马,乌压压一片,看上去得有上万人。这支队伍队形混散,很像是一支溃败的部队,有的人扛着枪疾步奔跑,有的人拄着枪跑得跌跌撞撞,还有的人干脆把枪一扔,甩开膀子奔逃。肖红灯一摆手,隐蔽。救亡团所有人都迅速藏进了芦苇荡里。肖红灯藏在芦苇荡里继续望着奔逃过来的这支部队,队伍没打旗幡,根本就看不清什么来路。她朝着身后的人一摆手: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轻举妄动。这支上万人的大队伍,跑过他们的藏身之地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此时天色已沉。肖红灯觉得安全了,才摆了摆手,出去看看。
众人跟着肖红灯钻出青纱帐径直上了土路,肖红灯突然吆喝了一声,有枪。果然,地上扔着一支中正式步枪,还有一个子弹盒。肖红灯弯腰将枪械捡在手里,熟练地拉了拉枪栓,哈哈!真是天上掉馅饼,盼什么来什么,兄弟们,顺着这条土路好好找找,都找得仔细些,肯定还有枪械。众人齐刷刷应喏一声,争先恐后地踏上土路,寻找枪械弹药。肖红灯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兴奋,肩膀上挎着四五杆长枪,手里提着一条大麻袋,麻袋里鼓鼓囊囊地满装着皮带、皮靴之类的军用物资,甚至还有怀表、望远镜之类的奢侈品。
肖红灯领着人先顺着土路向西寻找枪械,找得差不多了,又折返了回来,打算再越过石桥往东寻找。她领着人刚刚踏上石桥,就被石桥东首的一帮人堵住了。肖红灯定睛打量,正是河东岸的六支队。正中间站着的是赵志博,身侧依次是柳长军,鲁青州,安全心,还有王春平。这些人她都认识。
肖红灯的救亡团是纯凭运气捡到了洋落儿,而赵志博的六支队早就得到了信息,知道这支逃跑的队伍是国民党寿光县张景月的驻军部队。鬼子侵占寿光县城以后,张景月不敢抵抗,率领部队逃跑。肖红灯的救亡团捡洋落儿,早就在赵志博的预料之中,他笑着说,救亡团也是咱们的兄弟部队,都是打鬼子的队伍,怎么能没有枪呢!让他们捡吧!就以石桥为界,西边的洋落儿算他们的,咱们捡桥东的。
没想到救亡团贪心不足,捡完了桥西的还想捡桥东的,赵志博当然不会同意,便率领着特务大队的人堵在了这里。柳长军握着两把匣子枪指着对面的人,都退回去。肖红灯也不甘示弱,举起刚刚捡来的一把中正式步枪对准了柳长军,铜皮和陶顾阳等人也举起了枪,双方互不相让,对峙在了石桥上。此时的柳长军和肖红灯可谓是感慨万千啊!他们俩现在还是名义上的夫妻,前不久柳长军还冒死搭救,如今却持枪对峙,真可谓人生无常啊!
赵志博往前一步迈,笑着说,你们两口子咋还对上枪啦?这可是新鲜事儿。他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好了,都是自家兄弟,不要摆这种架势了,肖团长,你可是刚在我们那里做客了啊,走了就不认识了?依我看啊!咱们两家就以此桥为界,桥西边儿的枪械算你们的,桥东边儿的就是我们的,你看怎么样啊?肖红灯默不作声,透过这帮人的身缝向东打量,见一大帮人正躬腰捡拾地上的枪械,她知道那是六支队的人。实际上,特务大队与救亡团在石桥上对峙的时候,六支队的人早就把桥东遗落的枪支捡得差不多了。这种情形下,再这么对峙下去已经毫无意义。肖红灯暗暗骂了一句:“这个赵滑头。”
虽然没捡到桥东的洋落儿,但是救亡团的成果斐然,共捡拾了五十支中正式和汉阳造,还有为数不少的子弹以及大量的军用物资。有了精良的装备,肖红灯即刻觉得腰杆子都硬了。救亡团的兄弟每人分得一杆长枪,再次操练本领的时候,人人觉得神清气爽,吆喝呐喊声势震天。
肖红灯的救亡团迅速壮大,与其同时壮大的还有一支队伍,便是抗日逢卫军,这支队伍的首领便是徐大明。怎么能忘了徐大明呢!这个人也称得上是益北乡的一个枭雄。
八年前,鲁贞元臧台插旗,杜华梓组织益都县城的武装队伍下乡剿共。杜华梓曾把徐大明叫到阳河乡政府审问,徐大明虽知内情,但他选择了袒护,后被杜华梓识破,他越墙逃跑。徐大明逃出乡政府大院之后,琢磨着朱良村是不能回去了,红枪会总坛主的位子也不能坐了,他的修车行还有书店的生意怕是也做不成了,必须背井离乡,另谋出路。可是到哪儿谋生路呢?他有些茫然。思来想去,决定先去一趟老师家里,听听他的建议,再作打算。
徐大明当即去了段村牛家,把他的遭遇对着牛旭东细说了一遍。牛旭东朝着他直挑大拇指,赞许道,大明啊!你深明大义,老师以你为荣啊!徐大明回道,当初老师带着鲁先生找我,是信得着我,我即使帮不上什么忙,还不至于出卖老师和鲁先生吧!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儿,学生做不出来啊!
牛先生听了徐大明的这番话,不禁在心里感叹起鲁贞元来,鲁贞元始终看不上自己的这个学生,还经常背地里说他的不是,而人家徐大明又是怎么做的?徐大明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才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倘若鲁贞元知道了这事儿,会不会感到羞愧。牛先生正思索着,徐大明又垂头丧气地说道,那个杜委员肯定饶不了我,我在益北乡怕是待不下去了。牛旭东点点头,杜华梓心狠手辣,肯定不会放过你,你还是先到外地避避风头,过一阵子再回来,我建议你抓紧想办法处理到你的店铺,出门在外,手里没钱可不行。徐大明认为也只有如此了,便与老师告辞。临走的时候,牛旭东给了他十块大洋,嘱咐他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徐大明决定采纳牛老师的建议,当即潜回朱良村找到了挚友娄同。他想找娄同出面,帮他处理店铺。娄同做事雷厉风行,两天后就把徐大明在朱良村的修车铺、在阳河村的大中书店兑出去了,徐大明揣着银票连夜潜逃出了益北乡,顺着益广官道向南而去。此时的他极度迷茫,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天地之大,竟无自己的立锥之地,不仅有了些郁闷。徐大明刚从朱良村路口拐出来,就看到益广官道上行走着一支大队伍。他走上前去打听,才知道这是一支过路军,军长是孙殿英。这支队伍装备精良,人强马壮,看上去不错,走投无路的徐大明决定从军,跟着这支队伍北上。
徐大明行事活泛,善于钻营,他对管事人贿以银票,不久后竟然进了孙殿英开办的军官教导团。徐大明在教导团待了一年,学到了许多行军打仗的本领。后来徐大明萌生了退意,因为他知道这个孙军长不只是会行军打仗,还会偷盗坟墓。就是他领着他的手下,以军事演习的名义盗掘了慈禧太后的坟墓。任何朝代,盗坟掘墓都是为人所不齿的勾当,这个孙殿英可谓是臭名昭著。他不能在这么一支队伍里待下去,肯定没什么前途,他有了退意。某日,军营内突然枪声大作,士兵们顿时一片混乱。大家伙儿边逃边喊:快逃命啊!北伐军打过来了——”
这些人跑得慢,被冲进来的北伐军打死了大半,徐大明是谁啊!逃命的本事他一个顶仨。他解下绑在腿上的沙袋,像一支离弦之箭射了出去,搭手翻上墙头,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之中。
从孙军长队伍里逃出来的徐大明又陷入了迷茫之中,在异地他乡流浪了一段时间之后,身上的银票已经所剩无几。他已经到了穷困潦倒的境地,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到益北乡。从小在益北乡的土地上长大,那里地沃人富,而且民风淳朴。只有回到那片土地,他才能填饱肚子活下去。没出门只觉得外面好,出了门才知道家乡是最好的归宿。徐大明一路乞讨回到了益北。他先找到了挚友娄同,娄同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杜华梓从益都县城调走了。徐大明大喜过望,那个家伙一走,他也就安全了。徐大明在外地避了一面风头,又干起了他的红枪会总坛主。
肖红灯搞枪支是前些日子的事儿,而徐大明搞枪支弹药,早就在六年前就有了这种想法。他琢磨着红枪会的这些人大都是大刀长矛,怎么和别人斗?他认定了一个真理:枪杆子在手,吃喝不愁。这个乱世想要出人头地,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一得有人,二得有枪。到哪儿搞枪支呢?这是他现在最头疼的事儿。
某日徐大明正在会堂闲坐,娄同进来汇报,说在村里抓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人,怀疑他是土匪密探,下来打戏偷粮食的。徐大明说把他带过来,我亲自过问。娄同随后带进来了一个人,是个中年人。那人身穿粗布大褂,脑袋上扣着一定破草帽,草帽下压着一双狡黠的眼睛。乍看此人的穿着打扮与普通老百姓无异,徐大明见多识广,善于察人,他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不简单,绝不是普通的庄户汉,也不是普通的土匪。徐大明微微一笑,先生如此乔装打扮,有何意图?说吧!你在哪里高就?中年人眼神闪烁,心里暗暗佩服眼前的这个年轻后生,别看年龄不大,竟然有如此的识人本领,这小子有前途啊!那时候的徐大明年龄不大,才二十出头。徐大明虽然一眼看穿了中年人的穿着,但他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这个人就是国民党中统份子王德禄。
王德禄陪着笑脸说,小兄弟何出此言呐!我就是个老百姓。徐大明含笑不语,这个家伙还在狡辩,老百姓有你这么油光满面的相貌?老百姓有你这么肉头的手掌?想到这里,他选择了沉默,盯着他只是看。王德禄被他瞅得心里发毛,作为中统特务,他也是身经百战,阅人无数,竟然被眼前的这个毛头小伙子搞得有了些手足无措。王德禄决定说出自己的身份,他瞥了一眼身后站着的娄同,又扭头盯着徐大明。徐大明明白了他的意思,把娄同支派了出去。王德禄这才对徐大明说了实话,说他是南京中统局的人,受徐恩曾直管。这次下来是执行任务,打探益北乡的共产党。王德禄说完,盯着徐大明问道,你想不想跟着我干啊?徐大明冷冷一笑,我可是红枪会的总坛主,不愁吃喝,凭啥跟着你干啊!跟着你干有什么好处啊!王德禄也冷冷一笑,因为我知道徐坛主最想要啥。王德禄言罢,从口袋里一把抓出了几十个大洋拍在了桌子上,既而盯着徐大明含笑不语。
徐大明瞥了一眼桌面上的大洋,不动声色地说道,就这么几个钱,想要收买我吗?王德禄说,你可以打听打听,我们中统局最不缺的就是这玩意儿,只要你跟着我干,想要多少有多少。徐大明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动心了。王德禄趁机抛出绣球,这样吧!不白用你,明码标价,只要你报出一个共产党,给你十个大洋,现金交易,徐坛主,你看这样行吗?徐大明终于开了口,我手里掌握的益北共产党的名单,能把你报得不仗义了。王德禄突然笑了起来,指着桌子上的大洋说,徐坛主尽管放心,就这些玩意儿,我能给你弄一麻袋来。先不说这个王德禄是不是财大气粗,只是他这番豪言壮语,一般人都抵不住这种诱惑。王德禄给他留了一个在益都县城里的联络地址,随后起身走了。
徐大明将桌子上的大洋装进口袋,随后陷入了沉思:上报共产党,上报谁呢?他知道益北乡的共产党也就这么几个,譬如牛旭东,鲁先生,还有柳长军,王春平……这些人可一个都不能上报啊!有的是自己的老师,有的是多年好友,这些人都是同饮裙带河水长大的发小,把谁报上去了也不合适。徐大明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之后,最终下了一个决定,决定把这一项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转交给娄同来完成。他把刚刚走了的那个中年人的真实身份告诉了娄同,又把三块大洋塞进了他的口袋,真诚地说,兄弟啊!王处长说了,上报一个共党给五块大洋,当哥哥的也不能一个人独吞啊!你三我二,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娄同高兴不已,大哥放心,这事儿我来办,咱们手下有好几百号师弟呢!打听几个共党还不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啊!
当日傍晚,娄同就找到了徐大明,递上了一张纸条,神秘兮兮地说,这是我们刚刚打探到的益北共产党的名单。徐大明展开纸条观看,见上面写着:鲁之贱,王春平,柳长军。徐大明把纸条一揉,盯着娄同说,这些人我都知道,也不能报。你们别盯着咱们这一片儿啊!到别的地方去打听。娄同很为难,坛主啊!别的地方的共产党咱也不知道啊!这事儿可不好办了。徐大明说,好办还找你吗?现大洋是那么容易赚的吗?
徐大明的“探共计划”进行得很不顺利,转眼半年过去了,一无所获。其间住在县城里的王特务来过几次,催促徐大明抓紧上交名单,还不断加码,最后直接甩出了重头戏:上报一个,奖励三十个大洋。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买卖就是这么谈成的。徐大明有些心动了,经过几天的思想斗争以后,决定把那个鲁贞元报上去。算命先生鲁贞元是共党的事儿,在益北乡是个半公开的秘密,报上去也无所谓,那家伙神出鬼没,反正特务也抓不住他。他下了决心,委托娄同去趟益都县城,把这事儿汇报给王德禄。两个时辰后娄同从县城哭丧着脸回来了,他没给徐大明带来三十个现大洋,反而给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王德禄被人暗杀了。徐大明叹了口气,都是些亡命徒啊!又都隐藏得很深,神出鬼没,不知道啥时候就被他们砍了脑袋,这口饭不好吃啊!徐大明最终放弃了这个发财梦。
徐大明开始苦苦琢磨“探共”的事儿。他知道的益北共党名单真没有几个,可是不上报名单就拿不到巨额的赏钱,怎么办呢?思来想去,他决定把他在益北乡的仇家都报上去,管他们是不是共党,先报上去再说。这样做可以一举两得,剔除了仇家还能得到赏银,何乐而不为呢?可是这毕竟不是个光明正大的事儿,徐大明便再次托付娄同去办,并一再嘱咐,此事宜秘密进行,切不可走漏风声,那帮共党可不是好惹的,得罪了他们就是王德禄的下场。就这样,徐大明以假报共党的方式,赚了个盆满钵满。徐大明自知这样做不会长久,中统局的那些人都不是吃素的,察觉出不对付之后肯定会来找他的麻烦。徐大明是多虑了,刘日新不但没有惩罚他,而且还重重奖励了他。徐大明一时有些懵,这也行?其实徐大明上报的那些仇家当中还真有共产党,并且是广饶县的共党骨干。那时候,中共广饶县地下组织的人一直在暗中调查出卖他们的这个人是谁,可是徐大明隐藏得很深,始终没把他查出来。这也难怪,作案的人都有作案动机和企图,可是这个徐大明是随性而作,谁也不会联想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