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鲁青州已经四岁了。正值盛夏,毒辣辣的太阳照射着街巷的石板路面,黑黝黝的青石板把阳光尽数吸收,蒸腾着微微气浪,让人感到这里的温度格外高。街巷里便少了闲逛的人流,显得有些冷清。东门里大街西头的老槐树底下反而热闹了起来。老槐树枝繁叶茂,铺展开一大片阴凉,成了人们消夏避暑的天然场所。那些热衷于下棋打桥牌的人便都聚于此处,嬉笑声伴随着连续不断的蝉鸣声,一浪高过一浪。
天气一热,老槐树底下也成了黄包车夫和小车夫的聚集地。黄包车是专门拉人的,而小车夫的服务项目相对宽泛,他们的使用工具也是种类繁多,有独轮车,双轮车,主要帮人运送货物,没活的时候也拉人。俗话说有需求就有市场,在这里聚着的车夫有时候能达到百十号人。
这些车夫们原本是在偶园街南首的阜财门附近谋生活,最近却聚在了这里,之所以如此,原因有二,一是天气酷热,阜财门没有遮凉的地方,二是最近那里经常闹匪患。土匪之所以选择在阜财门抢劫财物,是看中了那一块儿的地理优势。阜财门靠近城南,人流量少,而且紧邻南部山区,抢劫了财物便于逃跑。
当时在益都县闹得最凶的土匪便是窦宝璋。窦宝璋识文断字,从小就喜欢看《水浒传》,对书里的英雄好汉非常崇拜,他也想学着好汉们“杀富济贫”,做一番大事。于是便领着一帮闲汉无赖上山做了土匪,还拉起了一面“替天行道”的杏黄大旗,自称司令。窦司令立于驼山昊天宫大门,望着这面迎风嚯嚯的大旗很是自得,那一刻他真把自己当成宋公明了。宋公明不祸害老百姓,可他窦宝璋饿极了什么事都干,有钱的地主他不放过,过路的客商他照抢不误,贫穷的百姓他也打劫。
窦司令赏罚分明,为人又豪爽,几年下来,他竟然啸聚了千人之众。匪兵们大都是些无家可归的流民,他们饱受战乱之苦为谋生路便选择了落草为寇。这帮匪兵盘踞于云门、驼山一带,经常下山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益都县城的人都称呼他们为山匪。当时益都县政府是极力主张剿匪的,可是土匪斩不尽杀不绝,反而越剿越多。匪患横行,当地老百姓苦不堪言,联名告到县政府,县政府也是无可奈何。
今天,鲁贞元带着儿子鲁青州出来摆摊,他将卦摊摆在了老槐树底下。生意极其惨淡,一整天也没招揽到一桩生意。和他同样生意惨淡的还有他身侧的这帮车夫,并没有多少人前来雇佣车辆。鲁贞元身后停着两辆黄包车,两个车夫正在慵懒地交谈着,说的都是身边发生的奇闻怪事,更多的则是对当下生活艰难的抱怨。鲁贞元扭头打量了一下他俩,一个看上去四十岁左右,古铜色的脸膛上围满络腮胡须,另一个是个小伙子,长得白白净净,看上去他做这一行应该时间不长。
夕阳挂上了老槐树,一群鸽子栖落在树梢,咕咕咕咕地慵叫着。夏天夜长日短,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街巷挑灯人来了,举着挑杆挑树上的灯笼,那群鸽子受了惊扰,展翅飞走了。老槐树上的四盏灯笼亮了起来,南边的长丰当铺门前的八盏灯笼也点亮了,少许,偶园街的灯笼都亮了,整条街都晃动着橘红色的光晕。这个时候的偶园街一扫白昼的冷清,反而显得热闹起来。
鲁贞元不想这么早回去,打算再多待一会儿。他到蒸包店买了一屉笼蒸包,爷俩就地吃了几个包子。鲁贞元打着竹板继续招揽生意。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南边儿的空地上围了一大群人,还时不时地传来一阵阵笑声。鲁青州泛起了好奇心,非得过去看看。鲁贞元拗不过,便收拾好了卦摊,领着儿子凑了过去。
原来是一个耍猴人和一只猴子在做戏。那只猴子眨巴着一双无助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恭立在耍猴人面前,正在听从主人的教诲。猴子打着赤足,身穿着一件绣着福字儿的脏兮兮的马甲,马甲下摆处镶着一遛黄牙边儿。那件肥大破旧的马甲,把那只猴子衬托得更是滑稽可爱。
耍猴人是个身着长袍的中年汉子,他右手握着一根软鞭,指着猴子说来来来,给大爷们翻跟头。口中随即喊道:“一——二——三——”猴子很乖巧,随着主人的口令开始翻跟头,接连翻了三个。耍猴人又以商量的口吻继续说道,“再给大爷们翻一个吧?来,预备——翻!”
猴子却稳坐于原地,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瞪着耍猴人只是瞅,并未听从他的命令。耍猴人故作生气,抬起手中的软鞭欲打,猴子却突然腾空一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下了耍猴人的破毡帽,顺手向着观众们扔去,惹得围观的看客哈哈大笑。
有人将地上的破毡帽捡起来又扔给了耍猴人,耍猴人刚刚将毡帽扣上脑袋,那猴子却忽然一个敏捷地腾跳,又摘下毡帽扔了出去。现场的气氛热烈不已,掌声不断。
耍猴人不断谩骂着猴子的调皮,一只手死死按住脑袋上的毡帽,另一只手高举软鞭做作出欲打的架势。猴子却迅速从主人的胯下闪到了他的身后。耍猴人转过身来,猴子又从主人的胯下钻到他的身前,如此反复多次,握在耍猴人手里的牵着猴子的细绳,便缠绕在了他的脚踝上。猴子趁着钻到主人身后的间隙忽然凭空一跃,一把将他的裤子扯了下来,露出里面红色的裤衩。耍猴人慌忙腾出一只手提裤腰,猴子却突然向着外面一跃,缠着耍猴人腿部的绳子一扽一紧,耍猴人猝不及防,跌了个四脚朝天,刚刚提起的肥腰棉裤又滑了下来……耍猴人和猴子这一连串的搞笑操作,潮润起了围观群众所有的热烈气氛,所有看客们都笑得前仰后合,叫好声不断。
而此时的猴子却挣脱了主人手中一直紧握的牵绳,迈步走到耍猴人的行囊处,弯腰从褡裢上捡起一面破铜锣,直立行走到围观者近前,一双前肢托着铜锣,围着场子转起了圈圈儿。它这个举动很明显:该付观赏费了。大多数人都会或多或少地往铜锣里扔几个铜板儿,也有财大气粗的看客会大方地扔一个大洋。猴子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一向他们鞠躬以示感谢。不得不说,这只猴子充满了灵性。
猴子托着铜锣围着观众转了半圈儿,铜锣里已经扔了不少赏钱,它又来到了一个壮汉跟前。壮汉头上罩着一顶斗笠,斗笠压至眉心,看不到他的相貌。壮汉伸手探进了腰里,大家都以为他在掏钱,谁知他却掏出了一把驳壳枪,枪口指着猴子就扣动了扳机,啪的一声枪声,子弹正打中了猴子的脑袋,猴子应声倒地,铜锣掉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清脆震响。壮汉高喊一声:“都别动,抢劫。”与此同时,他身边的十几个壮汉也都掏出了手枪,接二连三的几声枪声,现场登时乱作一团,人们竞相逃窜,边跑边喊:“土匪来了——山匪下山抢劫了——”
长丰当铺二层阁楼的窗户突然被人从里面推开了,四把长枪从里面伸了出来,朝着地面开始啪啪啪地打个不停,路面上几个戴着斗笠的悍匪应声倒地。从东门里大街也冲过来了一帮警员,端着枪边跑边朝着老槐树这里开枪,与此同时,老槐树西、北路口都有警员冲了过来。看样子警备队早有防备,把这帮土匪包了饺子。这帮土匪正像一群无头苍蝇到处乱撞,没被打死的土匪边开枪边顺着偶园街向南跑去,南边又响起了激烈的枪声。警备队是故意给土匪们留了这么一条生路,看似生路实际上死路一条,南边的警员更多,准备得更充分,阜财门阁楼上早就架好了一挺重机枪,把逃到南门的土匪尽数突突死了。偶园街的老槐树突发变故,杂乱的氛围即刻传染了街街巷巷,整座古城都乱成了一锅粥。
土匪打死猴子的那一瞬间,鲁贞元就一把把儿子抱在了怀里,正准备撒开脚丫子跑路,抱在怀里的儿子突然身子一软,趴在了他的肩膀上。鲁贞元一震,使劲晃动儿子的身子,口中连连叫喊着:“青州,青州,你咋啦!醒醒啊!”任他如何摇晃,儿子的小身子骨就像是被抽去了筋骨,软绵绵地趴在他的肩膀上。他意识到儿子可能中枪了,心中潮起无限悲愤,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跑,刚迈开步子,蓦然觉得右腿一软,重心失衡,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他将摔在地上的孩子护在自己的身子底下,伸手摸了摸右腿,触到了一些黏糊糊的液体,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也中枪了。
鲁贞元趴在地上旋着脑袋四下打量,映着灯笼的亮光,他看到了一副令他终身难忘的悲惨画面:他身边形态各异地倒着好几具尸体,有背着斗笠的,有穿着警服的,他还发现了那个满脸络腮胡须的中年车夫,一只鸽子正落在他身上,咕咕地悲鸣着。儿子不知死活,自己又腿部受伤,鲁贞元明白此时此刻最好的自救方法就是趴着别动。他右手紧紧揽住儿子的身子,脸贴着石头路面发出了阵阵哀嚎之声,边嚎边骂:“这帮该死的土匪……这帮该死的警备队……”他恨这帮土匪同时也恨警备队,谁也没拿着他们的生命当回事儿。
鲁贞元正翻肠倒肚之际,突然听到身边传来拉动枪栓的声音。他抬头看,见一个警员正举枪对着他瞄准。鲁贞元意识到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抬起头大声喊话:“别开枪,别开枪,我是老百姓。”警员端着枪瞄准着他的后心,或是发现了他身子底下的孩子,终是把已经搭上扳机的指头缩了回来,又端着枪向南跑去。
鲁贞元意识到趴在这里也不安全,必须尽快逃离这处是非之地。他强忍着右腿的剧痛艰难地爬起身子,双手横抱着疲软的娃儿,一瘸一拐地顺着东门里大街向东走去。走了没多远,迎面跑过来了两个人的身影,待到两人跑到近前他才认出来,二人正是前来迎接他的王小瑛和小五子。小五子搀住鲁贞元胳膊的那一刻,他又愤又急,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鲁贞元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倒在屋里的床铺上,床头上坐着小五子。王小瑛偎在娘的怀里正低低饮泣。鲁贞元猛地攥住小五子的手问道:“青州咋样了?”小五子说青州没事儿。鲁贞元说你别骗我,我明明看到他中枪了。小五子说是中枪了,不过没事儿,他胸前挂着的那把长命锁替他挡了子弹。鲁贞元闻言长吁一口气,悬在嗓子眼儿的心终于落了地,这才感觉到了腿部传上来的阵阵刺痛。小五子说你的腿也受伤了,得赶快把腿里的子弹取出来了,我已经请了益北乡的牛先生。
鲁贞元闭着眼睛不再说话,眼角滚下了两行热泪。脑子里开始翻江倒海,他想了很多很多,这次死里逃生的经历深深刺激了他,他有了些迷茫,在这个动荡不安的社会里求生存不易,哪儿也不安全,该如何平安地活下去?未来的路又在哪里?他又想起了那个长命锁,想起它就势必想起了柳林蛟,长命锁救了儿子的命,就等于柳林蛟救了他的命。我欠柳林蛟一条命啊!他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
半个时辰后牛旭东赶了过来,比上次请他来得还要快,而且这次小五子一直待在屋里,根本就没去请他,牛旭东是自己过来的。鲁贞元没有再继续深究这些无聊的问题,此时此刻,他的危险还没有真正过去。牛旭东在他腿部注射了一针麻醉剂之后,他就昏迷了过去。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牛旭东已经走了。小五子仍然坐在床头,紧紧握着他的手。鲁贞元问我那牛兄弟呢。小五子说他已经走了。鲁贞元叹了口气,说经常这么麻烦他,实在是过意不去,我得当面致谢。小五子说等以后嘛!又不是不见面了。小五子见鲁贞元醒过来了,便起身回家了。王小瑛一直站在床头不言不语,脸色阴得很深。鲁贞元看她的神情就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问她怎么了。王小瑛说了句没事儿,扭身进了厨屋。
鲁贞元最近一直没出摊,待在屋里养腿伤,一个月后他觉得腿能动了,便让妻子在屋门外摆了一把凳子,说要出去透透气。这段时间小五子一直没过来,他有些想念他,也有些牵挂他。不得不说,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异乡城市,小五子成了他唯一的亲人。他已经拿着他当亲兄弟对待了。
王小瑛把他扶到了门外的高凳上,正对着贡院大门坐着。鲁贞元摸着右腿盯着妻子问,瑛子,我这腿都快一个月了,咋没啥知觉呢?王小瑛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云,既而又强颜欢笑地说,才一个月啊!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在家好好养着吧!鲁贞元说我在家待不住啊!你娘仨指着啥吃饭啊!王小瑛说家里不是还有张银票嘛!鲁贞元知道她所说的那张银票,就是四年前儿子过百岁,柳林蛟给的那张八块钱的银元兑换券,忙说那张银票可不能动啊!那是给儿子留着的。王小瑛说我知道,咱们家还没到穷到那个地步。
夫妻俩正说着话,街面上忽然传来阵阵吆喊声,而且是一群人在齐刷刷地吆喊。喊声由远至近。鲁贞元正疑惑间,见从东边的关帝庙巷拐出来了一帮人,每人手里高举着一把小旗,边喊边顺着东门里大街向着这里走来。王小瑛害怕了,要把鲁贞元扶进屋里去。鲁贞元摆摆手说不用,这些人不是坏人。他之所以如此说,是在那支队伍中发现了小五子的身影。小五子与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后面跟着一群穿着学生服的年轻人,口中高喊着“打倒旧军阀”“外争主权,内除国贼”的口号。
这支游行队伍很长,当头领着的小五子已经走到了贡院门口,而队尾还没有完全从关帝庙巷里拐出来。小五子发现了屋门口坐着的鲁贞元,特意走过去打招呼,问他腿伤好些了没有。鲁贞元问他们在干什么。小五子说是“示威游行”。小五子指着走在队伍前面的年轻人,说这次**运动就是这个人组织的,他叫杜华梓,是青州省立十中的学生。
鲁贞元瞅着那个年轻人,觉得面熟。思来想去,突然想起了一个月前他在老槐树摆摊,那个面相白净的年轻车夫。那个年轻人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知道,跟他聊天的那个络腮胡车夫已经被警备队的人打死了。
小五子说,这次参加游行的不止是十中的学生,还有社会主义青年团和小车夫工会等等爱国同胞,游行的目的就是反对军阀政府的暴行。一个月前的老槐树枪战,打死了三十六个人,政府对外宣称打死的全是土匪,实际上土匪不到十个人,剩下的人全都是无辜老百姓。这帮残忍的军阀,简直就是一帮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鲁贞元想起了四年前他曾救过的那个女学生,她也是因为参加**运动而被军阀追杀。不由得担心起小五子的安全来,问他这样领着闹运动会不会也会遭到捕杀。小五子并未回答他这个问题,起身说了一句:“你先好好养伤吧!”既而向着队首跑去。
鲁贞元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老槐树底下早就聚集了一群人,这群人有的穿着藏青色的军服,有的穿着黄军服,还架好了一挺重机枪,严阵以待。穿藏青色军服的是县里的警备队,穿黄色军服的是县里的民团大队。警备队队长张希群当头站立,身侧还站着一个满脸横肉的人,便是民团大队的大队长季肇祥。
游行队伍走到偶园街路口便被他们拉起的警戒带拦了下来。十几个警备队队员和民团队员端着长枪一字儿排开,枪口指着前面的游行队伍。张希群拿着一个筒子喇叭大声喊话,叫同学们不要情绪激动,说有什么事儿可以尽管说。杜华梓大声质问:“你们为什么滥杀无辜?给我们一个说法。”张希群说:“误会误会,那天晚上打死的确实都是土匪。”
张希群的这番搪塞之言又激起了游行队伍的愤怒。杜华梓握着小旗振臂高呼:“打倒军阀统治。”后面的人又跟着喊了起来。这支队伍越来越愤怒,甚至还有人涌上来企图抢夺警员手里的枪支。一直站在旁侧的民团队长季肇祥骂骂咧咧地嚎道:“奶奶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快步走到重机枪近前,把机枪手一扒拉,肩胛抵住枪托,枪口往上一扬就扣动了扳机。哒哒哒哒,重机枪沉闷的响声即刻压下了现场所有的嘈杂,老槐树对面阁楼的青砖墙体上被打出了一排密密麻麻的弹孔,窗口的玻璃也碎了一地。一梭子子弹打完,季肇祥熟练地换了枪梭,枪口往下一压,正对着前方,吓得挡在前面的警备队员和民团队员迅速闪到了两侧。季肇祥操着公鸭子般的嗓门儿,冲着前面的游行队伍大声喊道:“奶奶的,谁再给我喊一个,老子送他上西天。”
现场鸦雀无声,看来他们要动真格的了。小五子面无惧色,刚要振臂高喊,被身侧的杜华梓及时制止住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张希群见游行队伍被镇住了,胳膊肘捣了捣身侧站着的姜队长,指着队前站着的小五子和杜华梓,低声说:“把那两个领头的人抓起来。”张希群的本意是暗授他悄然行动,趁其不备将人抓获,这个经验不足的姜队长却把手一挥高喊了一声:“兄弟们,抓人。”警备队和民团的人便一起涌过去抓人。杜华梓眼见形势有变,高喊道:“快跑,他们要抓人了。”现场登时乱成一团。
却说杜华梓,专往人多的地方跑。他夹在杂乱的队伍里向东跑了一阵子,又随着人流拐进了钱局巷,身后的民团队员紧追不舍。民团队员边追边朝着他开枪,子弹贴着他的头皮噌噌飞过。杜华梓往墙根儿一蹲,双手迅速扳住一家住户的墙头,趁人不备跳进了一家住家的院里,寻了一处隐蔽的所在藏了起来。一直藏到夜半三更,才又翻墙跳出回了住处。
杜华梓自顾逃进了钱局巷,小五子却向北跑去。大多数游行的人都向着其余三个方向跑,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向北逃窜,因为北边就是县政府,往这个方向逃并不是明智之举。小五子从小在这里长大,对这一片儿太熟悉了,想要甩开这帮追兵其实并不难,但他考虑到他人的安危,专往人少的地方跑,孤立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兀,身后的追兵也是紧追不舍。
小五子跑过县府东西大街,跑过横跨南阳河的万年桥,顺着沿河北路跑了一圈儿又返回了东门里大街。他躲在路口的伊斯兰教堂的墙后面悄悄察看了一番动静,便又顺着大街向西跑去,最后身形一扭拐进了后司巷。巷子里静悄悄的,追兵早已被他甩掉了。他长舒一口气,在一座宅门口的石礑上坐了下来。小五子刚刚坐下,巷口北边突然传来一声喊,他在这里——小五子腾起身子,顺着后司巷向南跑去。南边十字路口也堵过来了一群人,抓住他——他被两头堵了。形势万般危急,小五子搭手蹦上了一道青砖墙头。身后的追兵大声喊道,再跑打死你了!
后司巷里传来密集的枪声。一群鸽子被枪声惊扰了,蒲扇着翅膀飞上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