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陈美云嫁给孟勤之后,郁绛三天两头就要遭一次毒打,脸上的伤痕就没有消失过。
为了避免长期挨打,她平时总是跑到外面去玩,即便是肚子再饿也不敢提前回家,每天都是擦着太阳落山的时候回去的。
那天,她如往常一般,在傍晚才慢吞吞地往家里的方向走去。
快要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突然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一旁跑了出来,挡在了她的面前。
“你就是绛绛吧?”
她吓了一跳,往后连退了几步,警惕紧张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意识到自己吓到她了,男人索性在她面前蹲下来,仰着头望着她。
英俊的脸上扯出一抹笑容,语气也压得极其温柔:“绛绛别怕,我叫郁一泽,我是你的爸爸。”
爸爸?
郁绛怔住。
那个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突然消失不见,据说是被富婆勾走,抛弃妻女的……爸爸?
她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这个男人的脸,也从未期待过他的出现。
回过神后,她低下头,“我不认识你。”
说完就要往家门走去。
“绛绛!”郁一泽抓住她的手臂。
正好按在她的伤处。
郁绛痛得眼睛都冒出了泪花,挣扎起来:“放开我,不要碰我!”
郁一泽反应过来,忙松开抓住她的手掌,但另一只手顺势将她的衣袖拉起来。
当看到她遍布伤痕的手臂,再接着灯光,看清楚了她到现在还没有消肿的眼睛,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里的居民说得果然没错,他们一直在殴打虐待你!这两个畜生!”
他今天找过来的时候,不慎听到了几位邻居的对话。
他们说住在村头的陈美云家,天天打小孩,每天都能听到孩子凄厉的哭喊声。那个孩子瘦得跟皮包骨似的,脸上天天挂着
伤,实在是太可怜了。
他一开始还不敢确认那个孩子是她,直到跟邻居打听过后,才知道那个天天遭受虐待的孩子是自己的女儿。
郁一泽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对不起绛绛,都是爸爸的错……爸爸当初应该带你一起走的,爸爸不该把你留在陈美云的手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郁绛看着面前哭着忏悔的男人,心里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还嘲讽道:“你不是跟富婆走了吗?带着我这个拖油瓶,人家富婆不会答应的吧?”
“什么富婆?”郁一泽一愣。
郁绛没有说话。
郁一泽反应过来了,“是陈美云跟你这么说的?”
他握住她的手,“不是的,爸爸没有跟富婆走,真的。”
他开始跟她说他跟陈美云的故事。
说两个人认识的时候都还很年轻,因为那个年纪冲动大过理智,一不小心就闹出了“人命”,陈美云怀上了他的孩子。
于是两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生活在一起。
住在一起后,他才发现两人的性格究竟有多不合。
陈美云的性格又暴烈又爱作,天天在家里吵闹不停,如果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也就罢了,偏偏他还有一个得了心脏病的老母亲。老人被她几次气得心脏病发,被紧急送进了医院。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没有任何收敛,尤其是在生下郁绛后,更是蹬鼻子上脸,随随便便就指着他母亲的鼻子,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
最终,在郁绛两个月大的时候,母亲再一次在陈美云的骂骂咧咧中倒了下去。
而这一次,她再也没有醒来。
郁一泽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痛苦不堪,尤其是看见陈美云那张没有丝毫愧疚、反而觉得这一切都是母亲自作自受的脸,他再也无法忍受跟这样恶毒的女人
生活在一起,于是选择了离家出走。
“原本我想带你一起走的,但是我把身上所有的钱财都留下来了,自己身无分文,我没有信心可以抚养好你。所以想着先稳定下来,再回来接你……只可惜,天意弄人。”
郁一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出了一场车祸,把以前的记忆全丢失了,直到最近才想起来。可是等回来,才知道陈美云带着你改嫁了,还让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
他红着眼睛,哑声道:“绛绛,对不起,爸爸回来迟了。你跟爸爸走好不好?虽然现在爸爸的生活也没有多好,但是不会再让你饿肚子,也不会再让你挨饿,对了,你还有一个比你小四岁的妹妹,还有一个很温柔的阿姨,她们都会很喜欢你的,跟爸爸走好不好?”
郁绛听明白了。
原来他不是陈美云口中的为了自己的前程,而跟着富婆跑了的渣男。
但是他当初把她抛下是事实。
现在已经在外面有了个家,还有了新的妻子和女儿,也是事实。
郁绛扯了扯嘴角,摇头,“不好。”
郁一泽着急地问:“为什么呀?在这里你明明过得不好,跟爸爸走吧,爸爸舍不得再看着你在这里受委屈受折磨了。”
郁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身,朝家里走去。
用自己的行动表明自己的决心。
连一个亲生母亲都能对自己的女儿痛下毒手,又让她如何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后妈就会善待她?
不过是从一个虎穴,又进到另一个狼窝罢了。
虽然被拒绝了,但是后面郁一泽又来了几次,但是都被她躲开了。
直到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到来。
在雷电交加的夜晚,她踉踉跄跄地从家里逃出来,可没多久,回过味来的孟勤就追了出来。
“小贱人,还不乖乖出来!要是让我逮到你,老子一定让你好受!”
他手里拎着一个锃亮的斧头,醉醺醺地咒骂着,四处寻找她的踪迹。
她害怕极了,在黑暗中毫无目的地逃跑着,直到在慌乱中撞到了一个人的大腿。
“绛绛?”郁一泽拉住她的手。
她原本吓得正要疯狂挣扎,在极度恐怖中听到这一声,总算没那么害怕了。
她浑身颤抖,“他……他要杀了我,他手里拿着斧头,他要杀了我……”
郁一泽已经看到了她额头上狰狞的伤口,脸色沉了沉,“别怕,爸爸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追出来了,他就快要追上来了,我要逃跑,我要跑得远远的……”
她嘴里呢喃着,挣扎着想要逃跑。
郁一泽抬头往前面望过去,果然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抹黑影正往这边追来。
“绛绛不要怕,爸爸说了,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有事的。”
郁一泽把她抱起来,将她藏到一个草垛下面的小洞里面。
小小的洞口,刚好能容她一个人藏进去。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绛绛乖,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声,记住了吗?”
她眨了眨眼睛,怔怔地望着他。
郁一泽冲她笑了笑,“还有一件事也要记住了,爸爸爱你,很爱很爱你。”
说完,他用干草将她身子掩住,就起身走了出去。
走了不到二十米,就跟追过来的孟勤撞了个正着。
在轰隆隆的雷神中,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冷不丁的,孟勤扬起手中的斧头,朝郁一泽劈了下去——
寒白色的电光中,鲜血四溅。
她一个人藏在草垛中,两只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泪水疯狂地往下流。
透过朦胧的泪水,眼睁睁地看着孟勤一斧一斧地砍下去
,看着地上的郁一泽再没有了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陈美云赶了过来,当看到地上已经没有动静的郁一泽,惊呼一声。
孟勤阴恻恻地瞥了她一眼,“不想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就给老子把嘴巴闭紧了。”
陈美云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孟勤拽住郁一泽的手臂,扫了扫一旁的陈美云,“还不过来帮忙?”
陈美云立刻上前,帮着他一起处理尸体。
藏在草垛中的她,就这样看着,她的亲生母亲帮忙着处理,她亲生父亲的尸体……
……
郁绛倏然睁开眼睛。
头顶是白花花的天花板,还依稀可以嗅得到消毒水的味道。
“绛绛,你终于醒啦?”
一直在时刻观察她动静的顾沉立刻凑了上来。
郁绛眼珠子动了动,却没有回应他。
两只眼睛只怔怔地望着头顶,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看得顾沉心里一阵阵绞痛。
宴知淮在调查孟勤犯罪行为的同时,顺便将她的童年也给挖出来了。
他想过有着陈美云那样的母亲,她的童年应该不会有多幸福。
但从未想过,她的童年竟然是那样的黑暗。
还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被杀……难怪她曾经将这段记忆遗忘掉了,那时候的她,一定很痛苦吧?
顾沉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放柔声音:“绛绛,孟勤因为涉嫌杀人,已经被逮捕了。陈美云因为包庇凶手,也以帮凶的罪名被抓了。他们一定会接受到法律的制裁的。”
“就是现在都还没找到受害者的遗体,要想重判,恐怕有点困难。”
“我知道。”
郁绛突然开口。
声音沙哑无比。
“什么?”顾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郁绛转过头来,赤红的双眸看着他,“我知道……他们将爸爸埋在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