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鱼娘口中的“糕娘娘”, 其实既不姓糕,也不名糕,只是在海州新城区开了家糕饼铺子, 租的正是霍千钧当初买下的铺子。
说起来, 糕娘还是个连“方靖远”原身都认得的熟人。
莲花糕饼便是在临安, 也是御街上有名的铺子,听说祖上是从汴京过来的御厨子弟, 逃难到临安落脚, 开张没几日就得了微服出游的官家赞赏,倒也没让他再回宫掌厨,却由此一炮打响了名声, 但凡临安子弟,没吃过莲花饼铺的糕饼,都不敢说自己是临安人。
身为临安纨绔之首的霍千钧,日常活动里,自然少不了吃遍一条街这种选项。
方靖远甚至怀疑,自己对临安街头巷尾的小吃能如数家珍的记忆, 十有**就是打小被霍九郎给带出来的。
而糕娘,是莲花糕饼店掌柜樊翁的第五个典妾生的庶女, 就因为先前一直没儿子, 樊翁又不敢得罪大妇, 就按当时的习俗, 典来有“宜男之相”的妾侍生子, 可没想到一连串生了十三个女儿。这位糕娘在樊家十三个女儿里行末, 也未曾起过大名, 一直就被人樊家十三娘地叫着长大, 待到她的姐姐们都嫁出去了, 她十二岁那年,樊翁总算得了个儿子,在樊家行十四,取名却是樊大郎,仿佛先前那十几个女儿都跟没生过一样。
只不过,樊大郎还小,没能学会樊翁的手艺,十三娘却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了樊家糕饼铺的顶梁柱。
莲花糕饼的每日限定只有一百份,去得晚了基本上排队都买不到,除了个别家能预订之外,一般人都得赶早去排队。
而那时的霍千钧皮得跟猴似的,什么东西是想起来就要吃,才不会管什么时间地点。有一次他就是跟人去蹴鞠回家晚了,忽地想起吃莲花糕饼家凉糕,可人家早就关门了,他索性□□进去,本想找找有没存货让人卖给他,可没想到撞上了正在干活的十三娘。
原来新出的几款花糕和凉糕都的十三娘的手艺,而不是樊翁的。十三娘被这从天而降的混小子吓了一跳,可最后,还是给他做了最拿手的莲花糕和荷叶饮,最是解暑消汗败火清心。
后来,霍千钧和他的小伙伴们就再没去排过队。但凡他们想吃的糕饼,只要找霍千钧,总能在第二天拿到最新鲜最可口的,比铺面上卖的还精致细腻,就连嘴刁的方靖远都挑不出毛病来。
一晃七八年过去,方靖远早就忘了这人这事,却没想到,霍千钧居然把人给弄到海州来了。
“樊翁居然肯放人了?还是终于把十三娘嫁出去了?”
“都不是。”霍千钧挠挠头,终于还是坦白说了,“她是私逃出来的,听说我在海州,就来投奔我了,铺子也没用樊翁的招牌,就是普普通通的海州糕。”
“什么?”方靖远一听就头大了,世人都说他离经叛道,成天不务正业,可在他看来,已经尽可能地遵守这个时代的规则,可没想到,真正离经叛道的人,就在眼前。
“阿璃,你先带鱼娘和阿弥出去玩会儿,我跟九郎聊聊。”
岳璃也知道他们接下来的话题显然少儿不宜,应了一声就抱着鱼娘领着阿弥离开书房,既然两个小家伙都如此贪吃,就不妨再加点训练,帮助他们消消食,也正好长长身体,省得吃多了积食。
“聊什么?”霍千钧扭过头去,干脆跑去翻他的书架,“我听说章玉郎的话本新出了好几期,是不是都送你这里了?给我看看……”
“先不说话本,先说说十三娘跟你私奔……还是你把人给拐来了?”方靖远严肃地说道:“聘者为妻奔着为妾,你可想清楚了,若是不能娶人为妻,就别坑了人家小娘子。人家有手艺有本事,自力更生也不是问题……”
“谁说她跟我私奔了!你可千万别误会!”
霍千钧差点跳了起来,连忙解释道:“那樊老头压根就不想放她出门子,樊大郎娇生惯养的,这都快十岁了还只知道玩耍,樊老头本想送他读书改换门庭,可那小子就是个废物,干啥啥不成,就更不用说读书了。前几年临安的食肆大比莲花糕饼能拿三甲都多亏十三娘,樊老头想着让十三娘撑着莲花糕饼的门面,替他养儿子,就死压着十三娘光干活不出门,别说嫁人了,招赘都不让。”
“然后她就跑了?还跑来找你?你还接了……”
方靖远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觉得他跟地主家的傻儿子也没啥区别了,“还让小鱼娘看到那种少儿不宜的画面,你真是有出息了啊霍九郎!你老实说,你打算怎么安置她?娶她?还是当外室养着?你别忘了自己还没成亲呢,以后还想娶媳妇吗?”
“那不是我故意的啊!是她扑上来亲我的!”
霍千钧叫屈不已,“我去那是因为小鱼娘要吃蛋糕,十三娘最近也不知从哪新学来的方子,每天烤蛋糕的时候,香气引得满街上的人都跑去排队,我没办法才去内院找她,谁想到她会偷袭我呢!”
他委屈地摸了把自己的嘴唇,甚至还有些愤怒。
“她那么凶,连我的嘴都咬破了,撞得我牙疼了半天,还说什么吃了她的糕饼就是她的人了,我才不会娶这种凶婆娘呢!”
方靖远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剧情的走向完全出人意料,“等等,你再说一遍,十三娘做的蛋糕?还说吃了她的糕饼就是她的人……是说你?”
“想得美!”霍千钧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恩将仇报的疯婆娘,我见她可怜才帮她一把,谁知道她竟然……竟然……别说临安,海州城吃过她糕饼的人都不知多少呢,难道还都成了她的人?就凭她?”
好吧,方靖远可以确定,这位小娘子八成不是原装货了,或许跟他一样,融合了后世的记忆,或许干脆就是不知从哪个世界穿来的,总之,敢在这个年代喊出这种口号的,也就是碰上霍千钧这地主家的傻儿子,换个人,早把她当成妖孽给收拾了。
就算是霍千钧,看来也是因为被占了便宜,害羞才没好意思说出来。
呃,害羞?
方靖远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位发小,果然发现他气得哼哼叫时,脖子耳朵都跟着红了,至于脸……操练这些日子,血与火洗礼一遍,在野外还饿了十多天,有没有小方探花这种天然白晒不黑的人设,早就黑瘦的看不出原本的脸色,别说红脸,白脸黑脸都分不出来。
“你真没想过娶她,也没想过……咳咳,跟她发生关系?”
霍千钧这下真的恼了,“方元泽你当我瞎吗?我要是跟她有其他关系,还能把她留在樊家这么多年?”
方靖远有些怀疑地看着他,“可你那时候不是号称人不风流枉少年,临安城的瓦舍花楼你都没少去,谁知道你……”
“去瓦子的又不是我一人,说得你好像没去过似的!”霍千钧愤愤然地说道:“谁说去花楼就一定找花娘的?我……我反正跟十三娘是清清白白的,可没占过她的便宜!”
“你吃过她亲手做的花糕。”方靖远一语戳破,“还没给钱,不叫占便宜吗?”
“谁说我没给!”霍千钧忍无可忍地说道:“我那时不要面子吗?都是提前给了她银子,跟你们说是她送的,其实……那些钱她都存起来做了私房钱,免得被她爹没收了,要不你以为她哪来的钱千里迢迢地从临安跑来海州啊!”
“哦,原来一直是你吹牛啊!”方靖远恍然大悟,愈发觉得中二时期的霍千钧傻到家了,“你说你,就为了吹个牛,打肿脸充胖子,明明花了钱还让人以为你是靠脸吃饭……骗人家小娘子!这面子……不要也罢!”
“那还不是因为你!”霍千钧狠狠地瞪着他说道:“你一出门,就有小娘子给你送花果糕饼,人人都说你好,笑我不如你,我……”
“呃……”方靖远拍拍他的肩膀,无限同情地说道:“这事也怪不得我,长相天生的,没办法。你也不必因为这点小事,就去花那个冤枉钱啊。”
“哼!”霍千钧气哼哼地说道:“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招惹了十三娘,好心收留她帮她开了铺子,结果还被这个疯婆娘缠上……以后阿弥和渔娘要吃糕饼就让下 人去买,反正我是不愿再去了。”
“不去可不行!”方靖远笑眯眯地说道:“我正打算让你陪我,去见见这位十三娘呢!”
“啊?你见她干什么?”霍千钧吓了一跳,“我都怀疑她的糕饼了加了什么迷药,好吃得上头,香味还特别浓,你个吃货若是去吃了,万一被她看上怎么办?到时候阿璃要怪罪起来,会不会也来找我麻烦?”
他已经脑补到十三娘要强抢方靖远,结果跟岳璃大打出手……脑袋就被拍了一巴掌。
“胡扯什么呢!”方靖远冷哼一声,说道:“你忘了本官是海州制置使,目前还辖制山东东路,一个卖糕饼的小娘子,敢在本官面前放肆?”
“也就是你个蠢货,才会被人欺负了骗了还只会夹着尾巴跑路!走,带我去见见这位厉害的糕娘娘!”
“其实……她人也不坏……就是凶了点……”他一摆官威,霍千钧反而又犹豫起来,“终究是个小娘子,你也别动不动拿官府吓唬人家……”
“还人家……这就怜香惜玉上了?走走走,让你带路就带路!你要是不敢去,我就自己去!”
方靖远说走就走,也不管霍千钧怎么想,反正这货不该冲动的时候冒冒失失,该上前的时候磨磨唧唧,等他的话,什么事都晚三秋了。
“哎你等等我!”霍千钧没想到他一言不合就直接要找上门去,再怎么也得跟上啊,万一他要是有什么事,岳璃还不得生撕了他啊!
新建的府衙就在海州新城区北边,离着商业街也不算远,当初方靖远规划的时候,就想着将府衙放在这边,方便处理事务,海州最大头的商税和关税都在码头这边,容易发生纠纷的也在这边,若是在老城区那边,路不够宽车不够快,府衙的地方小周围民宅还多,远不如这里敞亮,办什么事都能提高效率,不知比原来的旧址方便多少。
当然,对于方靖远来说,吃腻了府衙大食堂的,想尝尝海州商业街日益增多的酒楼食肆美味佳肴也愈发方便了,临安的十二正店来了一大半开分店的,更不用说其他那些仿照临安御街小吃在海州摆摊贩卖的,这日子越过越美,简直跟在临安城没多大区别了。
所以走出府衙没多远,刚转过条街口,就闻到了极为霸道浓郁的烤蛋糕香味,方靖远脚下一顿,没得跑了,是老乡。
可对于这位老乡,他还真有点不敢认。
一个糕饼铺典妾庶出的小娘子,你就算是想反抗父辈,独立自主,大可向官府申请自立门户,反正私奔私逃都能做出来,都跟家里决裂了,还怕什么自立女户。打着自立的名义却绑着霍千钧这二货出钱出力还要出人,这种“自立自强”的人设,恕他敬谢不敏。
他尊重在大金沦为奴隶甚至咬舌自尽几乎半残的杜三姨,尊重出身女飐不愿嫁人自立女户的扈三娘,也同样尊重接受隋畅嫁人退役转学外科医生的绣帛儿……更不用说岳璃和霍小小,哪怕她们各自也有在这个时代烙印的种种局限性,可她们一直都在为自己的人生而努力,是靠自己,而不是想着借别人之力,踩着别人上位。
这位老乡有这手做甜点的本事,还有莲花糕饼传人的身份,就算没有霍千钧,一样能在海州站住脚,可她却故意这般设计暧昧,霸道宣言,是觉得霍千钧吃这一套呢?还是以为霍千钧跟原来的十三年真有什么关系?
无论如何,他目前作为霍九郎的“监护人”,是容不得她这么欺负自家的“傻儿子”。
不知不觉,竟代入老父亲的角色,方靖远也想替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还没走到这家挂着“海州糕饼”的铺子跟前,就看到一条长长的队伍,从那招牌下面,一直排出整条街去,方靖远也跟着站住,忍不住咋舌不已。
“这……蛋糕,居然如此赚钱?”
“那是!这蛋糕定价可不低呢!最便宜的那种,不过巴掌大的一块,就得二十文钱,其他还带点什么奶油的,听说偶读不单卖,一盒就得一两银子呢!”
方靖远都没发问,在前面排队的人就忍不住抱怨起来,结果就有人跟着插嘴。
“嫌贵可以不买啊!”
“能不买就好了!就她家这铺子的香味,散出几条街去,我家小孙孙前两天路过,闻着就走不动道了,肉都舍得不吃,非要吃这东西,也不知她咋做得就这么招人呢!”
“人家祖上是御厨出身,临安美食大赛都拿过三甲的,能到咱们这儿来开铺子,吃得着就是运气,这可是官家吃过都说好的糕饼啊!”
“原来是御厨啊,那是给皇帝做饭的呢!能跟一般人比吗?”
“就是就是,官家吃的,一两银子算啥,就算再贵,能买到也是福气。”
“没错,每天都是限量供应,来晚了都吃不上呢,你要是嫌贵,就把位置让给我——”
“那可不行!谁说我不买了!”
“买!必须买!”
……
好吧,饭托和水军都来了,这位小娘子看来以前也是混圈的,手法熟练,一看就不是新手。
方靖远叹口气,绕过那条长龙,朝旁边的巷子走去,霍千钧追了上来,“哎,你走错地方了!”
“没错!”方靖远头也不回,“正门那么多人,你打算让人去看热闹?这铺子的后门在哪,你该不会找不到吧?”
就算霍千钧不说,他也能找到,这条街都是他一手规划的,前店后院,商住一体,各行其道,互不妨碍,他比谁都清楚。
只是刚到后门处,还没敲门,就听到里面传出熟悉的笑声和说话声,方靖远的脚步一下停住了。
“糕娘娘,我要吃雪糕!要带奶油的!”是小鱼娘。
“我……吃栗子糕。”是阿弥。
“有劳十三娘了。”是岳璃。
方靖远扶额,都说了糕饼太甜对牙不好,想着让岳璃带两小练武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或者干脆训练到筋疲力尽也就没心思吃什么甜点了,可没想到岳璃也没挡住小鱼娘的攻势,竟然带着他们来了这里,还走后门……这规矩都被他们给坏了啊!
霍千钧听到岳璃在反而松了口气,在他心目中,最厉害的还是岳璃,有她在,他也就不用再怕十三娘突然对他“不轨”了。
“十三娘,我带元泽来尝尝你做的蛋糕……”
方靖远没来得及阻拦,霍千钧已经推门而入,甚至开着门拉他一起进去,“正好,阿璃和你两个徒弟都在呢!”
“师父……”鱼娘和阿弥一看到方靖远,都吓了一跳,想要将手里的糕饼藏到身后,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
看到方靖远不满的眼神,岳璃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说道:“是我带他们来的,跟十三娘说了,要少糖护牙的,他们也答应我就吃这一次……”
“是今天就这一次?还是几天一次?还是一月一次?或者说这是最后一次?”方靖远毫不客气地拆穿语言陷阱,望向两小,“你们自己说。”
“师父我错了,是我教鱼娘这么说的。”赵不弥低下头认错,“我没说多久一次,可心里想的是一天一次。”
“呵呵,毛还没长齐就学会跟师父玩心眼了!”方靖远冷酷地说道:“跟你们师父回去,本月就这一次,再想吃,就等下月你们的考核都合格了。若是识字和武功考核都不合格,就再延长一个月禁甜食,以此类推,明白?”
“明白!”赵不弥和赵鱼娘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
“没听清,再说一遍。”
“明白了!”两小提高了声音,可眼泪也快下来了,岳璃叹了口气,一手一个抱起,“那我就先带他们回去训练,你们……咦?你们不也是来吃蛋糕的吗?”
她忽然发现了问题所在,两眼瞪着方靖远,差点就说出那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话来,可就算没说出来,那眼神也写得明明白白。
方靖远叹口气,这就是为什么先前止步不想进来,结果还是被霍千钧给拉了进来一肚子不满的缘故,自身不正,如何正人。
“那不过是借口,我们有点事要办,是正事。”
“哦……好吧!”尽管岳璃一万个不信他们到糕饼铺来有什么正事可办,还是给他留了面子没当众拆穿,很是配合地点点头,“那我们先走了!”
“师父再见,九叔再见!”赵不弥早就迫不及待地想离开,立刻用才学会的礼貌用语第一时间告辞,敲定离开。
“师父再见,九叔再见!”赵鱼娘嘴里还喊着“雪糕”,嘴边都是奶油,含含糊糊地吐词不清,生怕被人抢了她的雪糕一般,催着岳璃赶紧离开。
结果就是霍千钧从十三娘那端了盘新出炉热气腾腾的蛋糕出来时,就看到院子里只剩下方靖远一人,就有些傻眼了。
“怎么就剩你自己了?阿璃和两个小家伙呢?”
“啊!这位就是你跟我提起过的小方探花?果然名不虚传!”
从霍千钧身后走出个穿着淡黄衫子,围着百花腰襕,身材娇小玲珑的女子,一看到方靖远就两眼放光,像是后世那些看到明星爱豆的粉丝一般,热络得让人望而生畏。
“来尝尝我新作的蛋糕,这种小的是泡芙,中间空心灌注了些奶油,有点甜,不知方探花吃不吃得惯。”
“不必了。”方靖远后退了一步,摇摇头,“我不喜吃甜食,留给九郎便可。”
十三娘却不肯退让,上前一步,笑吟吟地说道:“方探花公务繁忙,近来压力又大,何不尝尝我做的甜品,吃点甜食心情会好很多哦!”
霍千钧打了个哆嗦,忽然觉得,她还是凶一点好,这么个说话法,他非得冻死不可。
方靖远却并不吃她这套,淡然说道:“在下目前出任海州制置使,十三娘还是唤我使君好些,无论你与九郎关系如何,还望在人前谨守规矩,莫要坏了你们二人的名声,对谁的影响都不好。”
十三娘一怔,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冷了下来,“久闻方使君力排众议,推行女子参加武举,扶持女子经商自立,还以为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开明君子,却想不到,原来与那些腐儒一般无二!”
“你胡说什么?!”还不等方靖远开口,霍千钧先跳了起来,怒气冲冲地瞪着她说得:“你竟敢说他的坏话!”
“我说错了吗?”十三娘仰着头,不服气地说道:“他口口声声说要给女子更多空间和权利,结果当着面又要阻拦你和我……”
“我和你根本没什么!”霍千钧恼羞成怒,打断了她的话,“十三娘,我再说一遍,我帮你只是因为同乡之谊,因为看上你的收益,我只对你做的糕饼有兴趣,跟你没有任何其他关系!”
方靖远张了张口,好吧,他不用说了,霍二哈看着憨傻,真疯起来咬人也很痛的。
十三娘被他的眼神震住了,看看他,突然又看看方靖远,“那你带他来,你们……你不会告诉我,你不想娶妻,是因为他?”
“咳咳咳!”方靖远彻底被她打败了,这脑回路也是厉害,有些无奈地说道:“十三娘,我已有婚约,下月成亲。霍九郎和你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
“我跟她之间也没任何事!”霍千钧可没听懂她话中话,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早说了,金国不灭,誓不成家!我帮你,本是当你朋友,别无他念,可你若是一再相逼,这朋友也没法做了!”
“你!——”十三娘气得说不出话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望向方靖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年代,就算你们……也有娶妻生子的,但这是欺骗!是骗婚!我会告诉你未婚妻,以免她被你欺骗……”
“你胡说什么呢!”霍千钧简直被她说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十三娘,我看你是真疯了!”
方靖远冷笑一声,“你想说尽管去说,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以为,这世上除了你所谓的爱情,就没有别的感情了吗?本来,你老老实实的在这里赚钱,发家致富,哪怕做个女首富我都不会管你。但你偏偏要没事找事,想要控制霍九郎也就罢了,还想往我们头上泼脏水,扣黑锅,你以为,这是什么时代?”
“你……你想干什么?”十三娘被他冷冽的眼神一扫,寒毛直竖,不由后退了几步,“难道你想杀人灭口?这里难道没有王法了?”
霍千钧正要开口,方靖远拦住了他,冷傲地俯瞰着她,说道:“在海州,我说了算。别说你一个借尸还魂的妖孽,就算真是十三娘本人,胆敢对本府如此不敬者,你以为会有什么下场?”
“限你三日之内,离开海州。”
“还有,走之前,结清欠霍九郎的租金。”
“记住,你要想强大,请自立,甭想踩着我们上位。”
方靖远说罢,拉着霍千钧转身就走,毫不留情,转眼如一阵风般走出大门,消失在门外。
十三娘站在原地怔怔地半天才回过神来,忽地朝着地上“呸”了一声,“都是穿越的,你凶什么凶,真以为我会怕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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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海州糕饼铺结业关门,霍千钧拿着留在铺子里的租金,兴冲冲地去找方靖远。
“想不到她真的被你吓走了啊!那天你说她是借尸还魂的妖孽,真的假的啊?你怎么看出来的?难道你上次海清寺九层浮屠拜祭后开了天眼?我听说去那许愿很灵验的,每月初一十五上香的人多得能从山上排到山下去!”
方靖远抿了口茶,有些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无知是福。
“十三娘变化那么大,你就真没想过她有没有问题?”
“啊?”霍千钧一怔,吓了一跳,“你……你不是吓唬她的?她真有问题?是……是妖还是鬼啊?”
“是人。”方靖远说道:“只不过是换了个人。”他没法解释穿越的事,只能推到奸细身上。
“临安的十三娘,怕是已经被她的父亲逼死,来找你的十三娘,是借了她的身份,可又不是十分了解你们的关系,才会误以为跟你曾经有过一段……好吧,那也是金钱关系,哈哈!总之她现在离开了,你以后也要小心些,以前你只是临安城的纨绔,顶多被人骗财骗色,哦,色你没有。顶多破点财,可现在你是徐州卫副统领,以后还要独领一军,军纪要事,若是被人骗了去,那损失的,可不只是你一人。”
霍千钧从他说“骗财骗色”开始,就使劲瞪着他,等他说完,却又有些泄气了。
“徐州如今没了,你说要进军山东,让我去挖金子,什么时候才能去啊!”
“快了。”方靖远摸摸他的狗头,说道:“等金兵和纥石烈那边狗咬狗起来,我们就去收拾他们的后方,山东那边不光多矿,土地也非常适合种植,还有几处天然良港,才是真正遍地黄金的地方。关中那些地方,由得他们去打生打死,咱们经营好山东这边,种田、攒粮、筑城、晒盐、开矿、出海……有你忙的时候,到时候可别喊累就行!”
他说一句,霍千钧跟着掰指头数着,越数眼睛越亮,简直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和黄澄澄的金子如流水般涌过来。
“行啊!只要你说,指哪打哪,兄弟我绝不含糊!”
方靖远就喜欢他这么干脆的听话,虽然有时候傻了点,却也是自小被养得太过骄纵,没跟人真正玩过什么心眼,单纯好骗,性子实则耿直善良,有一说一,倒也是条汉子,被十三娘那样心思复杂的人看上,怕也是因为他容易控制,还是个有钱有权的勋贵二代,未来的小侯爷。
可凭什么呢?十三娘若是好生跟霍千钧相处,无论是女追男还是男追女他都没意见,可一边yy着霍千钧跟他的关系,一边还想借此控制霍千钧,登堂入室成为霍府少夫人,端着霸道强势的大女主范儿,却根本没看看拿的什么剧本。
眼下他可没工夫去管那位要自立自强的十三娘去哪里发家致富,他要加快脚步,借着沂州开拓山东战场,把自己刚刚领到的山东东路节度使的身份落到实处,而不是跟人纠缠于一州一地之争。
从徐州之失,他痛定思痛,发现自己还是太拘泥于当前的朝堂格局和思维惯性,跟着他们总是想要攻城守城,总觉得宋军的优势在守城攻防战,而不在野战。平原作战对上金兵铁骑尤其弱势。所以从一开始就跟着宋军作战的思路走攻城路线,可等到徐州失守,他在外面的村子里救出霍千钧和赵士程,等着岳璃归来时,细细地查看了那个村子的情况,忽然发觉,先前的战略是错误的。
以前是因为金国骑兵占上风,机动性和战力强大,宋人不得不筑城坚守,否则根本无力抵挡。
可自从大宋火器局的火器和各种床弩、投石机和手弩大量生产后,加上如意三战车的结阵对敌,他们就算在平原相遇,亦可一战。更何况,在沂州一役中,辛弃疾将地道战和火器结合,以少胜多,才是正经对付金兵铁骑的战术。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执着于徐州攻防?山东那大片荒芜的土地去种田不香吗?日照青岛烟台的深水良港不美吗?那些煤矿金矿都等着他去挖,这些散落在胶东半岛上的财富,可没几个在大城中的。
先前他给金国皇帝完颜雍献的良策有三,一水利,二垦荒,三重农轻牧,其实还有很重要的一条,是科举取士,广纳良才。这点不用他说,完颜雍已经在做了,无论是他还是纥石烈志宁,都招揽和拉拢了不少在金国占领区域的汉人,而他现在既然想要拿下山东,也少不了要将自己当初献出的良策,也跟着走一遍。
“时间过的还真快,刚到这里时,是临安府解试之时,转眼两年多了,来年正好又到发解之时,我这山东东路,便可广邀有才之士,共襄盛举。”
海州的云台山下,从一开始的工学院,到后来的医学院,算学院……如今已经发展到占据了大半个云台山的“云台学院”,不光是招收淮东的学子,还早早发布了公告,但凡学院学生,学籍在海州的,无论出身如何,皆可参加明年的海州解试。
若能中举,再过一年便可前往临安应试,参加三年一度的会试。
便是会试落败,以举人身份,亦可在户部报名入职,山东东路如今百废待兴,到处都缺人,想在这边谋缺当官的虽然风险大,但立功升职的机会也大,比之安安稳稳的江南,更适合有能力有野心的人。
辛弃疾没有阻拦金兵南下徐州之路,只要他们不进犯沂州海州,他便可让路,旁观他们去“剿灭谋反叛逆”的纥石烈的南京军。
只怕连完颜雍也没想到,他让纥石烈志宁镇守南京,本想借他之能镇压南宋反抗军,可没想到那边的反间计玩脱了,来回一折腾,南京军成了南金军,彻底与燕京的北金军划分战线,摆出势不两立的架势,反指他是犯上叛乱的逆贼。
虽然这的确是事实,完颜雍依然气了个半死。同样是宽宏大量地赦免曾经敌对方的有才之士,唐太宗得到了魏征,他却得到了纥石烈志宁的再次背叛。
感觉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和侮辱,完颜雍干脆放下山东和淮东那些不堪一击的宋军不管,直接命次子鄗王完颜允中率兵进攻徐州。完颜允中的封地本在河北鄗城,离燕京不远,得此命令后,便意气纷发地点齐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直奔徐州。
在他看来,剿灭纥石烈志宁轻而易举,他不光要拿下徐州,还要夺下河南之地,将两河之地都归于自己名下,日后才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辛弃疾毫不犹豫地把这个机会给了他,让他在冰天雪地之日率军南下,直逼徐州。
而霍千钧则已抵达沂州,和他合兵一处之后,并未大张旗鼓地前去攻打兖州和密州,而是先去了曲阜,拜过孔庙之后,就拿出了方靖远的邀请函,以辛弃疾做保,欲联合孔府在泰山脚下,合办一所齐鲁书院,以供山东东路学子求学之用。
方靖远特地声明,办学的所有费用,都有官方负责,齐鲁书院亦属于官办,不仅所有学业合格的学子都可以获得参加山东东路解试的资格,其中优秀者还可以免解直接推举入会试,直升车一键直达临安会试。
辛弃疾还带去了一份书单和整整一车的新书,是这两年来的《大宋朝闻报》和临安书市新出的各类新书。包括并不仅限于方靖远给太学开拓思路后的混合型《三年解试五年会试》,新版四书五经集注,以及各类杂书和史传等等。
“因临安近年来书市繁荣,每年所出之书汗牛充栋,所带十不足一,唯有兴办书院后,方可建藏书楼,光收万卷书,无偿开放与学子,方能不负齐鲁先贤之名。”
说罢,看着孔府的现任家主双目痴迷地黏在这些书上挪不开步子,辛弃疾就知道,这事儿,成了。
方靖远说的没错,对读书人而言,什么金银珠宝,都比不上这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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