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岚以为她耳朵出了问题。
她似乎听到有人嘲笑离泽是“秃”的。
怎么可能？！这里是狐族总部,离泽是仅存的九尾狐，应该是狐族最崇高最值得尊敬的存在——
“噗！”
“嗤嗤！”
“搞这么大阵仗,结果就这？”
这次，范岚听得很清楚。
那些嘲笑离泽的声音，就是从狐妖族群里发出的，他们的脸隐藏在阴影里，一双双眼睛透着绿光，很是渗人。
而那个九贺，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脸上的笑容完美无瑕,仿佛一张面具。
离泽僵在了原地。
范岚只觉一股火直冲脑门,正要上前,却有人比她更快。
容沐弯腰抱起了离泽，他没有说话,常年挂在脸上的温柔笑意消失了。
他的周身散发出冰蓝色的神光，纯净耀眼，威压强得恐怖。
这一瞬间，范岚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万年前的冷漠神祇。
四周倏然安静。
九贺的笑容面具龟裂开一条缝。
“容沐上神，您这是？”
容沐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看着九贺。他的神光荡起一层层的波纹，冲击着狐族总部的结界,响起刺耳的摩擦声。
两侧狐族众面色大变,同时捂住了耳朵。
豆大的汗珠从九贺头顶滚了下来。
“容沐！”离泽肉呼呼的爪子拍了一下容沐的手背。
容沐看了离泽一眼,缓缓敛回神光。
狐族众冷汗淋漓,噤若寒蝉。
“刚刚，是谁，说话？”计隗问。
“是谁胡说八道！还不速速出来向离泽大人谢罪！”九贺大喝。
狐族众呼啦啦跪了一地。“我等惶恐！”
“容沐上神,计隗上神，是我御下不严，还请二位见谅。”九贺连连鞠躬，“离泽大人，他们都是小辈，不懂规矩，你千万别见怪。”
离泽叹了口气：“带路。”
“恭迎离泽大人——”
范岚跟着容沐走进大门，似乎又听到身后的狐族群里嘟嘟囔囔的，她猝然回头，世界又安静了。
姬丹吹了声口哨。
*
狐族总部的内部装修充分显示了什么叫现代和古典相融合，什么叫做富贵有钱高大上。
柱子都是汉白玉的，地板是碧绿色的琉璃石，屋顶嵌着大大小小的钻石，全程看不到一盏灯，仿佛所有墙体都在自动发光。华美且冰冷。
“我怎么感觉狐族不太欢迎离泽？”范岚问姬丹。
“狐族有两大派系，这个九贺是革新派，也是狐族现任族长。他掌管狐族事务一千多年了，管理风格颇为大胆拓进，和异族通婚就是他的提案。狐族能从濒临灭族变成三界妖族联合会七大常任理事之一，他可以说是居功至伟。”姬丹说，“革新一派奉行的理念就是融合和创新。离泽是仅存的九尾狐，正是狐族最纯净血脉的代表。”
“这有什么问题吗？”
“狐族另一大派系是传承派，他们崇拜纯血力量，认为只有最纯的狐族血缘才能延续最强大的力量。为此，千年来，传承派坚决反对异族通婚，和革新派作斗争从未间断。而支撑纯血力量的理论基础就是——纯血九尾狐的绝对力量。”
计隗：“离泽如果回归狐族，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支持传承派。”
范岚明白了。
对于九贺一派来说，离泽的力量就是他们权利和地位的最大威胁。如果离泽的九尾还在，代表的也是崇拜纯血的传承派，可现在，离泽连半条尾巴都没有，甚至无法维持人形——这简直就是落井下石最好的机会。
最古老的纯血狐族啊……
范岚看着容沐的背影，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容沐这么宠离泽了。
容沐，是最古老的纯脉神族。
迎客大厅在48层，可乘高速电梯直达。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不知道是什么皮毛材质，踩上去和祥云差不多。
中央摆着巨大的皮沙发，巨大的水晶桌上弥漫着厚厚的干冰雾气，范岚估计，狐族和西王母家应该是同一个家具供货商。
九贺随便客套了几句，就直奔主题。
“不知离泽大人此次前来有何要事？”
范岚掏出手机，调天缘圣女的豆音号，递给九贺。
她仔细观察着九贺的表情，想从他的反应里发现什么端倪。但是，没有。
九贺的眼尾、眼神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呼吸都是丝毫不乱。
“人类的网红我不熟。”九贺看完视频说。
“你看后面的背景，”范岚说，“有个香炉。”
九贺：“有什么问题？”
计隗：“那是狐族特制的三檀香炉。”
九贺放大屏幕，又看了几秒，摇头，“这不是狐族的三檀香炉，没有防伪标志。”
离泽：“什么防伪标志？”
“哎呀，我忘了，离泽大人沉睡九千年，定然是不知道的。”九贺说。
离泽：“什么？”
“时移世易，万年已过，很多事儿都不一样了，”九贺露出笑容，“来人，取一个三檀香炉过来。”
不多时，就见一名狐族美女捧着水晶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青铜香炉，和视频里的香炉十分相似。
“诸位请看，”九贺捧起香炉，手掌摩挲香炉边缘，“这不是普通的花纹，而是纳入了狐族妖力的二维码，只要用狐族识别APP扫一扫，就能准确溯源。”
他用自己的手机扫了一下。
屏幕里跳出香炉电子证书。
【证书号：H202*598】
【总监制：九瞿】
【选材总监：九启】
【制作公司：狐族三檀香炉研发有限公司】
“你们再看视频里的香炉，并没有防伪标志，”九贺放大图像，“这是一个高仿赝品，离泽大人，您看错了。”
离泽盯着屏幕，没做声。
“狐族之前可见过这种赝品？”范岚问。
九贺叹了口气：“太多了，狐族的三檀香炉产量太少，供不应求，很多妖族用现代人族工艺仿制赝品，每年流向市场的起码有几万个，查都查不过来。”
计隗：“也会流向人族吗？”
九贺：“自然是有的，虽然对于妖族和神族来说，赝品没有任何功效，但起码手工精致，装饰性很强，所以很多滞销的赝品就流向了人族，被当做工艺品买卖。”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但是——
范岚：“您听说过天缘圣教吗？”
九贺：“什么？”
范岚指了指那个圣女的认证。
“这就是人族网红的噱头吧，没什么奇怪的。”九贺说。
“听说是新兴的修仙门派，门徒众多，狐族可听到过什么风声？”范岚又问。
“我们狐族自古以来和修仙门派势不两立，”九贺说，“几位打听这个是？”
计隗：“莫要多问。”
“是是是——除了这件事，还有什么问题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九贺的表情终于有点不一样了，他的眼尾和嘴角微微下压，看起来多出了几分凶相。
离泽：“暂时没有。”
“既然如此，我已安排好了酒店，是狐族自主经营的，安全性和保密性都非常高——”
“不必，姬丹上神盛情邀请我们去他家别墅住。”计隗说。
一直没出声的姬丹愣住了，仿佛嘴里塞了个鸡蛋，嗝了一声，“哈哈哈，是是是，对对对。”
“告辞。”容沐抱着离泽起身。
九贺笑容满面起身，长揖到地：“恭送离泽大人——”
*
“我什么时候邀请你们去我家了？老计，你不能蹭完祥云又蹭住宿，薅羊毛也别逮着一只羊薅啊！”姬丹坐在祥云上抱怨。
计隗：“那个地方待着不难受，你家待着舒服。”
姬丹：“……你别说这么让人误会的话啊，小岚岚还未成年呢！”
计隗：“切。”
范岚观察着离泽，他窝在容沐的怀里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但范岚知道他肯定没睡，因为他每次睡着的时候，都会肚皮朝上，不像现在，整个脑袋都塞在容沐的肘弯里。
好像有点不开心啊。
范岚伸出手指头戳了戳离泽毛茸茸的后背，离泽没动。
范岚又看了眼容沐，容沐微微摇头。
Emmmmm……
“我觉得那个九贺没说实话，”范岚说，“他肯定见过那个三檀香炉的赝品。”
离泽噌一下抬起头。
范岚：“如果是咱们土地庙生产的专利产品出现了赝品，你们会是什么反应？如果是我，肯定恨不得当场打爆卖假货的狗头。”
计隗：“……”
容沐：“……”
离泽：“所以呢？”
“可九贺的表情特别平静，连一丝一毫的波动都没有，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姬丹：“九贺都六千多岁了，不可能像你这个未成年一样一惊一乍吧。”
范岚：“计隗八千岁了，容沐八万岁了，也没活成面具脸啊。”
计隗：“咳。”
容沐：“容某只有七万九千七百——”
“我也这么觉得。”离泽来了精神，“肯定有问题！”
范岚：“没错没错。”
离泽跳到云头，也不萎靡了，也不颓废了，一本正经坐在那思考。
容沐瞅了范岚一眼。
范岚：“噗。”
“卧槽？！”姬丹突然一个急刹车，祥云在空中划过长长的刹云痕，堪堪停住。
前方冒出了一群腾云的狐族，他们都穿着纯黑色的汉服，排成一字长蛇阵横在空中。他们的妖光也是红色，而且大部分的颜色要比九贺那一派纯正。领头的是个老头，皱纹堆得跟橘子皮一样，眉毛雪白雪白的，随风长长飘荡，起码有三四米长。
“离泽大人啊啊啊啊！”长眉毛五体投地扑倒在云头，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们来迟了啊啊啊，让您受委屈了啊啊啊，请您赎罪啊啊啊。”
离泽全身的毛都炸了，蹿回容沐的怀里。
范岚：“这唱RAP的老头是谁？”
姬丹：“狐族传承派长老，飞秦。”
*
二十分钟后，诸人又坐在了狐族传承派的迎客厅里。
这里是魔都区的高档酒店区，所有的酒店都是由老洋房改建，颇有格调。虽然比不上狐族总部的高大上，但绝对也是富豪的标准。
范岚柠檬了。
“离泽大人啊啊啊，九千年没见，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啊啊啊。”飞秦抹着眼泪，旁边有两个小童捧着他的眉毛，免得被他噼里啪啦的泪水淋湿了。
离泽：“我以前见过你？”
飞秦：“九千年前，我曾在狐族祠堂见过您一面，我永远都忘不了您当时的风姿，真是一眼万年啊啊啊，今日还能再见到您，真是我飞秦的福分啊啊啊！”
离泽脸上的毛抖了一下，容沐默默把离泽放在沙发上，自己往旁边挪了挪。
“这老头说话一定要带这么多语气助词吗？”范岚嘀咕。
姬丹：“大约是为了表现丰沛的感情？”
计隗：“难听。”
“我们得到消息太迟了，居然让九贺那厮赶在了我们前面，气煞人也！”飞秦擤了擤鼻涕，“离泽大人您回来就好了，您回来了，咱们狐族就有希望了，您可不知道，九贺那帮革新派，把我们狐族搞得是乌烟瘴气，一塌糊涂，您回来了，我们就有主心骨了，以您的地位和力量，定能让咱们狐族再创辉煌。”
范岚：什么鬼？
离泽毛绒绒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范岚却看到他的妖光变得有些暗淡。
“我这次回来，只是为了查一件事。”离泽说。
“离泽大人您放心，您要查的事儿我已经布置下去了，不出三日，定有结果。”
“什么？”
“九贺那厮控制三檀香炉的核心制造技术三千多年，赚了多少黑心钱，实在是人神共愤。这个赝品三檀香炉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你怎么知道我要查三檀香炉？”离泽问。
“当然是因为我担心离泽大人您啊，所以才派人去保护您啊。”
范岚：“……”
呵呵，那不就是跟踪和监视？
离泽眯眼，“您费心了。”
“不不不，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待选个黄道吉日，就请九州七脉各个分部的长老来拜见您，举办一个正式的回归仪式。”
离泽：“等一下……我还不……”
“离泽大人您放心，我早就吩咐下去了，您从今天起就住在这儿，我还安排了十名侍从专门服侍您，保证您——”
“不必了。”容沐抱起离泽就往外走，“姬丹上神邀请我等去他的私宅下榻，盛情难却。”
姬丹：“哈哈哈，好好——行吧……”
飞秦：“这不合适吧，在我们狐族地盘却住在外人家里——”
容沐和计隗停住了脚步。
“老头你再说一遍，”范岚转头，“谁是外人？”
飞秦：“啊？”
“你知道离泽喜欢什么牌子的狗粮当主食吗？你知道离泽喜欢什么牌子的猫粮做零食吗？你知道离泽每天睡几个小时，喜欢什么造型的枕头，爱玩什么样的逗猫棒吗？”
飞秦眉毛抖了一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范岚感觉嗓子眼有一股火，噌噌往上窜。
“从始至终，你可问过一句离泽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身体好不好？没有！你只说了三件事，第一，九贺那边不怀好意，第二，你们跟踪监视离泽，第三，让离泽回来帮你们站台。你们完全把离泽当成了一个工具，居然还假仁假义自诩为离泽的家人，老头，你知道无耻两个字怎么写吗？”
飞秦怒了，雪白的眉毛炸成了两团棉花糖。
“我等都是纯血狐族血统，我们自然是一脉相承的家族，这是不容置喙的事实！”
“把你腐朽的脑袋伸出去，呼吸呼吸新时代的空气。判断是不是家人的标准不是血脉，而是——”范岚拍了拍胸口，“这儿！”
飞秦的脸色变了几变，他冷笑一声：“莫不是因为九贺每月给你们2万斛伙食费，我们没给，你们就站在九贺那边了？”
范岚被气笑了。“就你们那点法力，还不够离泽塞牙缝的！我告诉你，我们不差钱！”
容沐：“那、那个，等……”
计隗：“喂……”
范岚眉眼倒竖：“我们自己家的狐狸，自己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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