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开春的时候,高父就在与几位叔伯、堂兄弟聊天时,把有关新犁的事情说了出去。
高父是高老庄里少有的几个读过书的人,在族中说话向来有些分量。他开口这么说,旁人听了进去,纵使心中没有全信,但也信了个三分。
那几天高家来了不少乔安见过的、没见过的亲戚,据说阿荣家那边同样如此。他们过来做客为的不是别的,而是想要一睹高父口中所谓的新犁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瞧瞧它是不是真如高父说的那般好用。
古代人娱乐活动贫乏,哪家的孩子结个婚、摆几桌酒席,都能让人在茶余饭后聊上好几天,但这些事情哪有高家新弄出来的新犁更引人注目。
如果说一开始时,还有一部分人是带着几分看个新奇、凑场热闹的心理到高家做客的,然而当他们直接上手试了试那新犁后,那心态就截然不同了。
高老庄不是什么富贵逼人、势力强横的地头蛇式村子,里面住的大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面朝黄土背朝天,信奉的是勤劳致富。对于这些常年接触农作的村人来说,他们对于新犁的感受,比高父这个已经有些年没干过农活的人还要更为深刻。
对于很多族人来说,田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他们平日里的一切所作所为,都不过是为了能让田里更顺利的长出粮食来。
他们不是不清楚家中的犁有什么缺点,然而这事就像是养牛一样,那些有牛的人家,每天干完活回家,都要把牛当祖宗似的供着,生怕它累出病来,一家子的大活人居然要反过来伺候它,但是家里有头牛就是比没牛好。
同样的道理,用犁耕地就是比不用犁要更方便。哪怕每一个耕过地的人都能对犁的毛病说得头头是道,但在没有替代品的情况下,也就只能这样凑合着用了。
然而,如今这个“替代品”出现了。
这新犁的确要比他们家中的旧犁好用!
手头银两宽裕的人,就直接找上高父,问还有没有多余的新犁,他打算买一副回去。
不过预料之中的,更多的人只是眼带好奇的留在高家的院子里,依依不舍地摸着犁,直至把它的整体样子熟记于心后才告辞归家,想要试试看能不能把自家的旧犁改造一下,实在不行,待他把家中的旧犁卖了,筹好钱再来换新犁。
高母正陪着邻居家的妇人说话。
关于这犁是怎么来的,她没有在这上面隐瞒什么,而是很直白地说:“都是翠兰那丫头一个人瞎折腾出来的,然后她又背着我找上阿荣,也是阿荣脾气好愿意听她的话真把这犁做了出来。当时我是真以为她在闹着玩,我知道后还训了她一句,还是她爹把她的话上了心,这才没有冤枉了那孩子。”
她这一席话,让乔安在高老庄出了名。
往常她跟着高父出门时,旁人见到她说的大多是:“这是你家最小的那个吧?姐妹仨长得还真像。”
现在则变成了:“这就是翠兰吧?我第一眼看到时都有些不敢认了,和你家香兰、玉兰不太一样。不过一看就知道是聪明伶俐的,真是好孩子。”
乔安听见以后,竟不知道在外人眼里,她们姐妹三人究竟长得是相似还是不相似了。
在这种情况下,乔安之前那些与众同龄人任何细微的不同之处,都变得特别起来。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大概都玩些什么呢?
斗草,编花环,踢毽子,扔石子,还是与其他小伙伴一起扮角色过家家?
如果非要让乔安说的话,短时间内她想起来的事情就只有这些了。但是,她对这些事情是真的全无兴趣。她可以饶有兴致地围观这些童真童趣的活动,但让她真的参加进去的话,她大多直接摇头婉拒。
她这有些不合拍的行为,高母看在眼里会有些忧虑。但于外人而言,他们会感慨高家的翠兰实在是令人省心,要是他家的孩子也能这样就好了,有时候跑野了,连吃饭都不知道回来,真头疼。
听说高家的这个小女儿还跟着她爹爹读书,学的都是乡学里教的东西,要求严得很。这完全是把她当男孩养了,但她一直那么听话,庄里就没人见她吵闹过。
庄里的一些长辈让自家女儿找乔安玩,心想着,希望自家的孩子能学学这性子。
乔安一般是万事不理的,她知道小孩子的耐性有限,她只要多拒绝几次,他们就绝不会再来找她了。
但高母与她想的不同,她觉得小孩子怎么可以没有一两个玩伴,天天埋头“苦学”虽是好事,但整日里闷在家里别憋出病来。
于是,很多时候,在乔安还没发表意见的时候,高母就已经在用眼神催促着她出去走走了。
她只当什么都没看到。
乔安心说,与这些“同龄人”玩耍,还不如她一个人在家里玩泥巴有趣。
说是玩泥巴,其实并没有说错。
她很早前就觉得自己的窗前太过单调素净,看上去寡然无趣,就想着栽点花花草草装点一下。
有了这个想法,她就在日常生活中多留了几分心思。有时在阡陌旁遇见几株或野趣、或雅致的小巧植株,她就会记下它生长的位置,闲暇时再把它挖出来带回高家,小心地移栽在她推开窗就能看到的位置。
每天清晨,吹进室内的风都带上了少许植物特有的青涩芬芳,令人神清气爽。
说来也奇怪,乔安发现自己栽植花草的成活率高到不正常。
她也说不准这是因为她移栽的手法正确,还是纯粹的运气好,凑巧了,又或者是土地公在帮她。
高母正在缝制着鞋子,针线来回穿梭,她抬头又看了看乔安,见她坐在胡床上不动,只能无奈地道:“算了,不出去就不出去吧。既然你在这里,先过来给我剪块料子。”
翠兰要换新鞋,大女儿香兰生下的那小子和翠兰差不多大,给他做鞋时也要往大里做上一点。叫她说,都是现在日子好了,再加上小孩子的脚嫩,她才会耗那些好料子做布鞋,前些年的时候她和高父都是直接穿麻鞋的,而如今,高父连上好的乌皮靴都有了。
乔安听到高母的吩咐,就靠过来帮她剪布料。
“这样剪行吗?”
“这样就行,先放一边吧。”高母看了一眼先是这么说了一句,然后又带着些感慨的说,“香兰、玉兰在你这么大时,拿剪子没你这么稳。别看你二姐现在是个慢性子,但她小时候可淘了,她小时候拿剪子我从来都不放心,结果长大后反而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而你大姐,小时候更是让人发愁,天天没个消停。”
她那个时候还在想着,要是她还能有个孩子,不管男孩女孩,小时候一定要文静一些,可现在真如她愿了,她又操起另外的心了。
乔安哪知道高母这复杂的内心。
她不出去玩,单纯是因为她和这些还未具有成年人心智的孩童有着心理上的隔阂。真论起玩来,整个高老庄的人加起来,大概还没有她一个人知道的消遣方法多。
她很少因为他人的想法改变已经认定了的想法。
高母缝了一会儿鞋子,就把针线布料收了起来。
她拢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说:“趁着你爹爹这几天忙得很,你不用跟着你爹爹学读书,我先带你去把镯子给买回来。”
乔安疑惑道:“镯子?”
“在阿荣把你让他做的犁带过来的那天,你爹不是让我给你买副银镯子吗?”之前几个月,家里把钱都用来打造新犁了,尽管还有些余钱,然而她总不能都拿出来给翠兰买镯子。最近不仅回了本,还赚了一笔,就不需要再多做顾忌了。
听高母这样一说,才记起了这件事。她以为那只是高父在兴奋之下脱口而出的一句戏言,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假如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孩,她大概会很欣喜于能从父母手中得到新首饰,但是她不是。以高家目前的经济状况来看,她感觉还没有到了能够随意购买这类昂贵的非生活必需品的地步。
于是,她有些认真地说:“娘,我不想要银镯子。”
高母笑了笑,问:“你是想要簪子?可你已经有一根了,还要再买吗?”
乔安解释道:“我不想要首饰了,娘,你带我出去逛逛吧,我想看看爹爹以前买纸的地方。”
高母不太明白翠兰为什么这么说,但女儿既然这样提要求了,她就同意了。
因为高父要教读书写字,即使乔安大部分时间都是直接拿着沙盘写字,但仍止不住耗纸量增多。那天,她听闻高母说,最近纸价又涨了,让高父省着点用。
正史上的这个时候,中国四大发明之一的造纸术目前除了朝鲜半岛掌握其技术,还未曾大面积外传,这个局面起码能维持到八世纪中期。不过在《西游记》中,造纸术外传的时间被早早提前了。
但是对于隶属于乌斯藏国的高老庄来说,纸张的价位虽然还到不了奢侈品的行列,但也没有太廉价。
所以乔安准备再一次拿出那句堪称万金油的老话了——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亲爱的们的支持,鞠躬,么么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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