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说:“上次,我听爹爹和娘说,咱家的犁用起来‘回转相妨’,拐弯回头相当麻烦,用起来十分费力,要是能改掉这毛病就好了。”
她说到这里,高母回忆了下,还真有这事。
乔安继续道:“我找出咱家的犁,仔细看了看,我觉得它回转不易的问题,应是出在相连的犁辕与衡上,要想令它回转自如,不妨直接取消犁衡。而且既然嫌它使用起来特别耗力,那就把‘策额’什么的一并去除好了。如此一来,这犁岂不是就能轻便灵活一些。然后我把我想象中的那副犁的样子画了下来,让高才交给了二姐夫,想着他弄好后,正好能给爹爹当生辰礼物。”
不等高父说什么,她就催促着他上前试一试这新犁,清亮润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高父。
高母说:“真是小孩子胡闹,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是那么好改的吗?”但是看着如往常那般乖顺地站在那里的翠兰,接下来又训不出口了。
木匠家的那小子也是太实诚了,竟然愿意陪着小孩子胡闹。改日让玉兰问问他这犁花了多少料子,折价还给他。
高父反而没像高母那样开口斥责。
前些日子的时候,翠兰让自己给她讲一讲这犁到底是怎么耕地的。别看高家现在是富裕了,但当年他可是正儿八经的跟着长辈一同下地干活的,现如今家里的犁要是坏了,那都是他来修。让他来讲如何用犁耕地,那自然是说起来就滔滔不绝,想听多久他就能聊多久。
没想到他聊天时,无意间提起的那些部件的名字她都记在了心里。
翠兰说的话很有条理,高父理解起来非常容易,他感觉这不太像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仗着长辈的宠爱在胡作非为。
看着小女儿期待地注视着自己,高父说:“来,找个地方我试一试。”
比起家中的旧犁,新犁的构造要更为简洁,只使用了寥寥无几的木料,高父不用上手就知道它绝对要比旧犁更为轻巧。
高母有些好笑:“翠兰不懂事吧,你年纪这么大了,居然也由着性子同她一起胡来。”
她口中这样说着,但还是走了过去,想要同高父一起抬起木犁搬到院子里。
当高父把手搭上犁把手将其提起来的时候,他惊觉这东西居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轻。
高父的这种感觉是从来不曾使用过长直辕犁的乔安无法感同身受的,对她来说,即使是这新犁,也逃不脱笨重的范畴,太浪费人力。以她现在体力,要拖动它依然很吃力。到了后世,只要土地状况、经济条件允许,大多数农家都让耕地走向机械化了。
高家住的不是什么雕梁画栋的高门深庭,院子的地面就是再普通不过的泥土地。唯有从大门到正房之间有一条用鸡蛋大的溪边圆石铺就的三尺宽小道,规规整整,带着几分秀气,使得高家人在下雨时走在路上不至于被泥水溅湿衣物。
高父说:“行了,就在这儿吧。”
高才落在后边慢慢走着,他来到乔安身旁:“怎么不赶快跟过去看看,该不会是怕了吧?你确定它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乔安说:“童叟无欺。”
不过,她走得慢纯粹是因为她觉得鞋有些不合脚,这个年代的鞋可不管什么防滑、防进水,都是一针一线用布细细缝制的,一旦遇到下雨天,人在外边走一圈,那鞋就没法穿了。
她回到家后,二姐给她拿了双新鞋,穿着有些挤脚。她现在正处于身体持续发育阶段,脚码估计也在渐渐变大,穿那些旧鞋时还感觉不出来,一旦换上布料紧致的新鞋时,那种不适感就加倍呈现了出来。
没错,高父实验新犁的结果,还不如这双不合脚的新鞋更让她放在心上。
那副新犁可是自唐代出现曲辕犁以后的一千多年来,无数代劳动人民在日复一日的农作中积累出来的智慧结晶。
它的存在是崇高的,伟大的。
如何能不让她对此抱有十足的信心?
……
结果显而易见。
高父对自己亲手尝试出来的结果,是震撼的。
他不懂得做什么力学分析,也不懂得什么设计美学。但作为一个曾经下过地、耕过田的劳动人民,他对一切农具都有一个很朴素的感官标准。
那就是——好用、不好用。
同样的农具,哪个又更好用。
而高父最终得出的结论,显然是这副新犁要更出色。
院落中的泥土地与农田里的土不同,经过人天长日久的踩踏,它要更为平实坚硬,然而犁铧入土时,它比用旧犁在松软的农田里耕地时入土更深,掉头转弯时也变得更为轻松。最重要的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在用它耕地时,要比用家里的犁更为轻松一点。哪怕只是一点,在长时间劳作下,差距都会变得越来越明显。
高父知道自己有些年头没有下田干活了,这种感觉做不得准,但是冥冥中好像一个声音,在笃定地告诉他——真是真的!
不是他白日做梦出现了癔症,是真的比用旧犁要省力!
最让他不敢置信的是,祖辈里流传下来的东西,就这么被他的小女儿跟玩闹似的轻轻松松地改了?
他让高母把家中的旧犁拿出来,再次试了试。
高父问:“翠兰呢?”
二姐说:“刚刚高才跟我说,翠兰她去换鞋了。”
高父怔了一下,道:“她还真沉得住气。这样吧,你去阿荣家把他叫过来,就说我有事找他,晚上直接在高家用饭吧。”
阿荣就是二姐的意中人,二姐听到高父这样说,她有些羞赧地点了下头。
换好鞋的乔安来到院子里,见高父正蹲在地上研究摆在地上的两副犁。高母站在犁旁,正与高父说着什么。
高母先一步看到了她,她擦了一下额角上的汗,出声道:“翠兰来了!快过来,正要寻你呢。”
高父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的泥土,说:“改天让你娘给你打副银镯子去。先过来跟爹爹再说说,你是怎么想到要这么改的。”
不是她怎么想到这么改的,而是老祖宗就是怎么改的,她这是拾人牙慧。不过这话乔安只能在心里说说,要是真说出来,就有麻烦上身了。
她再次拿出之前用来糊弄高父的说法,只是讲得更细致了一下,说白了,她就是把家中的旧犁与新犁做了一个受力分析,然后把语言尽量直白通俗化,让即使没有学过物理的人也能轻易的理解。
没一会儿,二姐的意中人阿荣过来了。
高父向他问了问,做这犁会不会很麻烦,得到否定的回答后,高父就暗示他可以抽空再多做几副留着。
高父没有明言,不过乔安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虽然高老庄位于乌斯藏国,但风俗习惯与大唐如出一致。
唐朝正处于宗族与家庭关系转型的关键时期,初唐时宗族的重要性虽然已经开始降低,但要想家庭的重要性胜过族,起码要到宋以后了。
别的方面就罢了,然而这种涉及农作的事情,如果在有了新犁后完全不知会族里一声,说不定到时候就要被人戳脊梁骨了。
不过高父不傻,他不会现在就把这事在族里捅开,至少要等着他家和阿荣那边再做出几副同样的犁后再说出去。他知道,虽然大部分人都不舍得换掉旧犁,但到时候总有些手头宽裕的人家愿意来买副新犁的。
高母极其宝贝这副新犁,太阳下山后,她直接把犁锁进了屋里,又将钥匙小心地收了起来。
不过她还记得另一件事,她特地让玉兰把乔安叫了过去,问:“我听你二姐说,你的鞋穿着有些挤脚了?”
乔安说了实话:“是有些小了。”
“把鞋脱了我瞧瞧。”
她脱掉鞋子后,高母怕她着凉,还特地把窗户关上了。
高母拿出一根绳比划了一下她的脚和鞋子,她叹了一口气:“你刚生下来时,才那么丁点大,怎么感觉一眨眼间,你就长大了。”
乔安没说话。
高母在绳子上打了个结,她说:“今天你爹爹很高兴,吃饭的时候还喝了几口酒。”
看出来了,乔安心说。
高母又拿出一块碎布头,她让乔安把脚踩在上面,她要把脚型画下来。
高母一边画,一边说:“你没个兄弟帮衬,就两个姐姐,到时候也各自成家去,你爹爹对你的要求有时候难免会严些,你平时就忍着点。很多事情我也不懂,以后有事情就跟你爹爹说去。你这么聪明,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个脑子。”
一颗谆谆慈母心溢于言表。
高母拍了拍三女儿的背,让她自己穿上鞋,说:“好了,今天你也累了,回去睡觉吧。”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啦,大家晚安,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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