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鸣尧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看着季东,怀疑地问道:“你怎么回来的?”
季东急忙事先声明:“哎,你别想多了啊!我不像你胆子那么大,说跑就跑。我是运气好,赶上了好时候……”
去年冬天,是饥荒最为严重的时期,河湾沟农场的情况早早就被场长报了上去。
那时全国各地都在闹饥荒,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即便上头有心帮扶农场,也帮不了太多。
可是今年夏收,粮食大丰收,生活明显好了起来。
再加上西北那边换了一个领导,新官上任三把火,行事雷厉风行,先是调查了往年的农场情况,又接连开会集思广益,最后下达了新的政策。
拨乱反正,以人为本,因此,农场里的很多人平了反,一批一批地坐上火车,踏上了归家的路程。
但凡是档案上没有被记大过的,换句话说,就是犯了一个两个小错误的,基本上都平反回家了。
季东又道:“徐海文应该回去当他的大学教授了,王建明那小子是第一批平反的,早就回到京都了。”
贺鸣尧追问:“周恒呢?他怎么样了?”
说到周恒,季东脸色不太好,“……他跑了。”
纪晟震惊:“跑了?不是说大部分都平反了吗?他怎么在这个关键时刻跑了?”
“不是。”
季东也纳闷,解释道:“他和我们不一样,他的档案根本不在农场!周恒当初是被上海那边直接送过来的,没有一个人和他是同一批的。”
贺鸣尧皱眉。
难道周恒也是因为某些私人原因被送到农场来的?
季东说:“本来那天一个接一个查阅档案,到了下午,梁队长忽然发现他不见了。我们到处找,结果都没有找到他,后来有人说看见他混进了人群走出农场,估计已经爬上火车跑了。”
“跑了也好。”贺鸣尧低声道,“周恒也不傻,肯定有办法搞到身份证明的。”
季东叹气:“谁知道呢?反正天高地广,只要他不回家露面,谁也查不到他的踪迹。”
纪晟好奇地问:“那贺鸣尧的档案呢?你们查到了吗?”
贺鸣尧瞥他:“我的档案也不在农场。”
纪晟:“…………”
“对。”季东遥遥指着贺鸣尧,“你和周恒,你们两个就是不一样!档案都不在农场,说跑就跑,什么都不怕!”
贺鸣尧笑了笑,又试探地问:“那你在农场,有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人?”
季东目光幽幽,看着他道:“我碰见一个老头,他说他是你爸?贺正毅?”
贺鸣尧瞬间冷下了脸。
纪晟也不太高兴,当初贺鸣尧就是被这个坏老头送进农场的!
现在假惺惺地跑到农场干什么?想知道贺鸣尧往年过得怎么样?太膈应人了。
季东忽然笑了一声:“那个贺老头走进你住的窑洞里,愣了好半天。周恒那个一肚子坏水的,那会他还没跑呢,故意带着贺老头去了荒滩那边的坟地,直接来了一句——你已经死了。”
纪晟、贺鸣尧:“…………”
贺鸣尧气笑了,“平白无故咒我干什么?”
之前在京都,他已经和贺老头碰过面了,这种谎话根本骗不了人。
不过能恶心恶心那个老头也好。
问清楚了所有事情,贺鸣尧立马走人。
季东在背后喊他:“哎大哥,你在场部医务室欠的账都是我给你垫的!什么时候还呐?”
“……”纪晟看了眼贺鸣尧,跑过去问季东,“他欠你多少钱?”
“呃,不多,就……八块钱……”
纪晟愣了下,手伸进口袋,准备老老实实掏钱还债。
贺鸣尧拦住纪晟,冷道:“当初我没给你分萝卜菜叶子是吧?吃了老子那么多东西还想要这几块钱,想得美呢!”
“兄弟!”季东故意装可怜,“我现在没有工作没有工资,穷得慌啊!我就缺那几块钱买包烟!大前门的!”
贺鸣尧笑了,“这招对我没用,对着你姐哭穷去!”
“哎——”
季东的出现,似乎对纪晟的生活没有产生任何影响,生活依旧平静。
反倒是贺鸣尧有些烦躁,出门在外更加注意和纪晟之间保持距离,不再像从前一样随便牵手耍小动作,回到小洋楼则是抱着纪晟不撒手。
转瞬半个多月过去。
纪晟又领到了半个月的工资,贺鸣尧也从矿区拿回来一个月的工资——三十三块钱。
纪晟瞥着贺鸣尧手里的工资,毫不客气夺了过来,吝啬地抽出来一张面值十块钱的,给他塞过去,坐在桌子上拍拍他的脑袋。
“好了,这张十块钱就是你的零花钱!剩下的归我管了!”
贺鸣尧攥紧了手里的钱,求生欲丢到一边,不死心道:“纪小晟,我记得以前你说过,应该是你上交工资,我来管帐才对?”
“…………”
纪小少爷装着忘记了从前说过的话,“做什么白日梦呢?别烦我。我算账呢!”
纪晟盘算着家里的所有钱财,黑市里陆陆续续赚来的钱,再加上工资,差不多有两百块钱。
两百块钱在这个年代也算是一笔巨款了!
小狼崽站在桌上,咬着纪晟的衣摆,盯着他手里的钱票目不转睛。
“啾啾啾。”小狼崽挠着纪晟的衣服提醒他。
“……”纪晟默默拿出它专用的钱袋子,当着小狼崽的面,给袋子里塞了两张十块钱。
“看好了,崽!二十块钱!全给你塞进去了!”
“嗷呜。”
小狼崽快乐地蹭着纪晟的手指,尖尖的小尾巴摇得越发欢快。
贺鸣尧眼角微抽,冷漠地抱起纪晟走上二楼,“纪小晟!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放我下来!我还没有吃饭呢!”纪晟抽他脑袋。
“晚上再吃饭!给你做好吃的八宝粥!”
第二天,周乘风喊着他们去粮店排队,纪晟抱着粮本副食本跟过去,仗着手里有钱,一口气把所有的粮食指标用完了。
贺鸣尧是矿上的搬运工,一个月的定量粮食足足有五十六斤,相当多!要知道,纪晟一个月只能领二十八斤的商品粮,相比之下简直少的可怜。
有了这么多的粮食指标,纪晟尽可能地采购了一大批黑面玉米面,精米白面是细粮,各自买了一小袋,五两花生油,两斤鸡蛋,红糖白糖各一斤……总之满载而归。
大多数时候,纪晟更喜欢在粮店和副食品店买东西,米面蔬菜又便宜又新鲜,放开了手脚随便买也花不了多少钱,黑市就不一样了。
黑市粮价钱翻了好几倍,偏偏贺鸣尧更喜欢逛黑市,碰到了品质不错的山货,蘑菇木耳之类的东西,包括红灯笼之类的山间小水果,十几块钱唰的一下就没了。
纪晟能放心把所有的钱交给他保管才怪了!
叶珊在家里坐着月子,叶爸爸和叶妈妈已经回了乡下,周泊川天天绕着媳妇和儿子团团转。
这阵子,祁谦勤快地往房管所那边跑,在韶安市四处寻找着合适的院子。
徐一鸣也在私底下打听着独门独户的院落,最后也落了一个空。
贺鸣尧听说后,皱眉道:“没有独门独户的院子出售,你们两个就不能凑一块买个大杂院?两家一块住不是也挺好吗?”
纪晟赞同地点了点头。
“那肯定不行!”祁谦说,“陈阿娇那个咋咋呼呼的性子,大清早就要拎着收音机在院子里跳舞,我家老爷子受不了那个吵闹的音乐,肯定不行!”
陈娇娇冷哼:“我还不想和你在一个院子里住呢!你家老头逮住了我肯定天天念叨!”
徐一鸣安抚道:“别担心,我刚打听到了一个合适的四合院,房主是派出所的一位老大爷,但是他暂时没有决定好要不要卖,过两天我再问问。”
两天过后,老大爷最终决定卖房,徐一鸣迅速地办好了过户手续,花了整整三百九十块,把派出所附近的那个四合院买了下来。
四合院不远处就是公安大院,离长安街也不远,青砖瓦房古色古香,包括正房和东西两间厢房,水电完好,条件相当不错。
院子里种着两颗柳树,郁郁葱葱,顺着风徐徐轻飘。
纪晟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挺好的,这里还有一个秋千呢!”
贺鸣尧看出了他的心思,摸了摸他的脑袋道:“要不要我推你荡秋千?”
“好啊,快快快!”
纪晟还没做好准备,背后忽然大力来袭,下一秒视野陡然变高,风在脸颊边吹过,仿佛荡入了云霄。
纪晟不但不怕,反倒握紧了绳子兴奋地大喊:“再高点啊!”
“……好。”
秋千越荡越高,纪晟啊啊大叫的声音越传越远,到最后下来时,纪晟的腿都软了,抱着贺鸣尧高兴地直笑。
贺鸣尧捏他脸:“怕得要死还让我使劲推?”
“你懂什么?要的就是刺激!”纪晟扬声说。
夜晚时分,天上星光璀璨,小巷空无一人。
贺鸣尧背着纪晟在长巷里慢慢走。
在这样沉静的夜晚,人间万家灯火,纪晟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星,宇宙浩瀚无垠,墨蓝色的天空深处,一定有一个地方,是重重平行时空的交错之处。
那里有他的家。
有他的老爹大哥二哥三哥。
那时他还小,不喜欢看幼儿动画,不喜欢玩光脑上的游戏,不喜欢坐宇航船……纪晟小时候实在是一个很难哄的小宝宝。
有一段时间,他很喜欢荡秋千,最古老最简单的游戏,三个哥哥都会哄着他陪着玩,纪老爹则是抱着小纪晟玩高空抛物。
高高地抛了起来,又稳稳地接住,从来没有让他摔过一次。
纪晟忽然抱紧了贺鸣尧,低头咬住了他的脖颈,低声说:“我有点想家了。”
贺鸣尧顿住:“不是说回不了家了吗?”
“嗯。”纪晟埋头贴着他,慢慢的,滚烫的眼泪顺着贺鸣尧的脖颈蜿蜒而下。
贺鸣尧说不清心里那一瞬间的感觉,纪晟不是没有哭过,但不会这样沉默地哭,看样子这颗小橘子是真的想家了。
从前他总是刻意避过纪晟的来历,他不问,纪晟也不说。他有他的私心,巴不得纪晟永远回不了家,永远留在他身边。
贺鸣尧转头亲了亲纪晟的脸颊,“别哭了宝贝儿,你和我说你家在哪,我带你过去看看?”
“回不了。”纪晟哽咽。
“你先说说,你对象又不是普通人,说不定我能带你回去呢。”
想到贺鸣尧身上不同寻常的力量,纪晟蓦地抬起头,喃喃道:“那、那你能打破时空穿梭时间吗?”
“……宝贝儿,你还是继续哭吧。”他没有破碎虚空的本事。
“呜。”纪晟哭得更厉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贺狗:【我给你制造一个幻境。幻境是你的所思所想。我倒要看看你的家,到底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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