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热水透过布料溅在脚踝的皮肤上,短短几秒便泛红发肿,但祁安好像没有知觉一般,半点痛都感受不到。
耳边炸开喻的一声,紧绷的弦断掉,她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回过神,浑身上下发冷发麻,血液都跟着停止流动。
胸口处被压上很大一块石头,起伏变得艰难,她费力呼出一口气,保持着最后一点理智转过身,走到刚刚说话那几个女生身旁。
喉咙无端溢出淡淡腥锈,她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没那么颤: 能让我看一下那个视频吗?女生啊了下发现她的存在,目光在她身上快速打量几遍,奇怪了半晌才把视频调出来递到她面前。
祁安接过手机时指尖绷得发紧,牙齿磕在下唇上留下很深一排齿印,教学楼里信号很差,这种突发事件更是让网络爆炸,白色加载框卡顿着怎么也刷新不出来。
额头上很快渗出一层冷汗,发丝黏得胡乱,祁安呼吸又急又重,神经突突跳得很快,秒针划过半圈却比半个世纪还要煎熬。
视频终于开始播放,目光定格在画面上的那一刹那,她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上。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黑色卫衣。
乱成一团的教室里,少年脸色阴沉,眉峰收拢,眼尾发红,浑身上下的戾气怎么都压不住,额角青筋暴突,线条凌厉似一把锋刃,直直刺进眼底最深处。
他扯着另一个男生的衣领,拳头发狠砸在他太阳穴上,动作快到看不清楚,隐约能分辨出皮肉之间的红。
视频并不长,只有十几秒。可祁安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剖开了她的心脏。
视线逐渐失焦,半明半暗间只剩陈泽野的动作在循环播放。
那个号称是他初中同学的女生和身边人讲起了八卦,声音刻意压低,但还是一字不落地进了祁安耳朵里。
“真没想到还能在这遇见他诶,我以为他这辈子都没脸回临舟了呢。”“不过是他的话就不奇怪了,我们之前不是在同一个班吗,他这人本来就不怎么样。”
“别看他长了一副好皮囊,你们都不知道吧,初三的时候他突然转走了,当时大家都在猜原因,后来有小道消息说,是因为他把他妈害死了,他爸也看不上他,所以干脆把人随便扔到一个小地方。
“啧啧,亏得之前还有那么多女生追
他,你们说这种人渣是怎么来参加冬令营的啊,不会是
女生拨弄着自己的发尾,语气里嘲讽毫不掩饰,后半句话还没说完,眼前放大出现的面孔把她吓了一跳。
祁安冷声打断: “说够了吗?”
女生下意识后退半步和她拉开距离,表情很疑惑: 什么?
“我问你说够了没有。”
指尖一点点掐进掌心,祁安咬紧牙根逼着自己冷静。你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有证据吗?
如果没有证据的话,请不要随便在这里造谣。
“我怎么就造谣了啊。”女生笑得轻蔑, “我说的就是事实,陈泽野犯的事可不止这一件,当年整个七中都知道。
不是你到底谁啊。”她开始有些不耐烦, “我说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是没有关系啊。”祁安眼神盯在她身上, “既然这样的话,我是不是也可以说你杀过人啊。”
“你——”
女生一时语塞,咕哝着骂了句神经病,拉着几个小姐妹转身走了。
祁安没再浪费时间,下了两层楼去陈泽野的考场,教室里的狼藉已经恢复原样,被撞倒的书桌摆正,看热闹的人回到座位上,唯有最后排的位置空荡荡,根本不见他的人影。
心口像是被灌上了高浓度的柠檬水,酸胀感一点点蔓延渗透。
到底怎么回事啊。明明考试前还在给她发消息呢。
怎么就突然打起来了。最重要的是,他到底有没有受伤啊。
走廊里渐渐安静,下一场考试在三分钟后马上就要开始。祁安掌起外套,准备放弃考试出去找他。
可手机消息来得及时,祁安盯着聊天框跳出的新提醒,情绪像是被堤坝泅困住的洪水,只等决堤那一刹,汹涌奔腾。
眼眶里的酸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就那么砸在屏幕上,晕出一片滚烫。
【Abyss:安安听话,好好在学校考试。】
【Abyss:别担心我,我没事。】
祁安用力吸了吸鼻子,眼泪抹得胡乱,手指颤抖着敲出一条消息: 【那你有没有受伤。】
>那边情况大概真的不太好,好长时间才等到新的回复。他的语气一如既往轻巧,又带着熟捻的散漫: 【怎么可能。】【Abyss:你男朋友是谁啊,怎么可能会受伤。】
【Abyss:所以乖乖去考试吧。】
【Abyss:不许生闷气,更不许偷偷哭鼻子。】
【Abyss:我们考完试后见面。】
上午十点二十分,数学考试正式开始。祁安靠着他那句“考试后见面”,硬是撑过了漫长的一百五十分钟。
收卷铃声响起,考场内外喧嚣层出不停。有人叹气抱怨最后一道导数题,有人遗憾失手写错的求和公式。
前排女声转过身想问问祁安倒数第二道选择的思路是什么,只见她恍若未闻一般,书本都来不及去收拾,拿起外套和手机,脚步匆匆向教室外面跑去。
她一边下楼一边给陈泽野发消息: 【考试结束了。】
【你现在在哪呢?】
然而发出去的消息就像滚石沉入大海,迟迟得不到回应。
祁安心急地拨了电话过去,忙音冗长而冰冷,然而这次她没能等到那声安安,只有标准的机械女声反复提醒她——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
脚步猛然停滞,人潮从教学楼的方向向外涌动,像是漏网的鱼群,拥簇着谱写自由的欢呼。而祁安像是被遗忘的孤岛,在偌大的校园里呆楞了整整半分钟。
她不死心地一遍又一遍拨通电话,得到的却都是相同的结果。
昨夜手机忘记充电,还剩下最后百分之十的电量,她意外接到了江驰逸的电话。“安妹,我现在在附中门口,你出来应该就能看见我了。”
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祁安一刻也不想多等地跑到校外,江驰逸靠在车门旁边,看见她后挥了挥手。
祁安气甚至都没喘匀: “陈泽野呢?”他和你在一起吗?
她的反应在意料之中,江驰逸无奈地摇摇头: “他不在。”“安妹你先听我说,陈泽野他真的没什么事,也没有受伤,你不用太担心。”
“他现在被送回了陈家,他们家情况比你想象中要复杂,他现在做什么都不方便,但等事情处理
完了,他肯定会第一
时间来联系你的。
“你现在就先跟我去吃个午饭,下午冬令营不是还有安排么。”
祁安本来不肯去的,可最后又被他用陈泽野这个理由说服了。
那段饭祁安吃得心不在焉,筷子基本没动过,她第一次知道食不下咽是什么滋味。
“安妹你多吃点儿啊。”
江驰逸能理解她的心情,尽量调动她的情绪: “要是看见你现在这副样子,陈泽野他肯定又要心疼了。
祁安完全没听进去他的话,脑子里都是刚刚在学校听见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
江驰逸还在绞尽脑汁寻找话题,突然被她开口打断: “陈泽野他妈妈是已经不在了吗?”
啊?
这个问题似乎真的很难回答,江驰逸眼眸抬起又压下,想了很久才承认: “是。”
紧接着他意识到什么不对,神经紧张起来: “安妹你是不是听见什么不好的了?”你别相信学校里面传的那些,陈泽野他……
“我没信。”
薄薄眼皮抬起,琥珀色眼眸干净清澈,澄着笃定,语气更甚:“我永远都不会信。”
整个下午,陈泽野始终处于失联状态。
小礼堂里正在进行一场宣讲,老生常谈的学习方法分享,男老师的语调又拖又慢,没几分钟下面就昏昏欲睡一大片。
明语手肘撑在扶手上打瞌睡,祁安则握着手机,屏幕熄灭又点亮。
她赌气般地给他发消息:【陈泽野你骗人。】【考试后我根本就没看见你。】【我要生气了。】
礼堂里空调温度好高,胸口闷着好难受,没过几秒,她又补上一句:【给你一个哄我的机会,要不要?】
【我替你回答了哦,你要。】
傍晚五点,临舟又开始下雪。
那晚原本定好的生涯规划课因为老师生病被取消,隔壁宿舍的女生过生日,在对面pub定了一个包厢,邀请她和明语一块过去玩。
祁安无力地趴在桌上,脸上僵硬地都挤不出笑: “今天我身体不太舒服。”
“你们去吧。”
明语拿着小镜子正在涂唇釉,白天发
生的事她也听到了一点,看祁安郁郁寡欢的模样,她欲言又止几次,还是没忍住说: “安安。”
你还没联系上你男朋友吗?祁安摇头。
她虽然没谈恋爱,但身边都是十足十的恋爱高手,祁安这种性子乖的最容易被骗,好心提醒了句: “我觉得你还是多提防一点吧。”
“那些流言虽然不能信,但总归……”
“他不会这样做的。”
祁安干脆闭上眼,表示自己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陈泽野他不是这种人。”
明语没再多说什么。
晚上八点,祁安浑浑噩噩地从床上下来。晚饭还没有吃,发的材料也没有看,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心思做,满脑子想的都是陈泽野。
想见他,想拥抱他,哪怕只是听见他的声音也好。
她给江驰逸发消息: 【能告诉我陈泽野家的地址在哪吗?】
江驰逸瞬间明白她的目的,第一反应是劝: 【安妹,你就在学校等他的消息。】【外面在下雪,你别出来乱跑。】
祁安什么都听不进去: 【告诉我吧。】
【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就去街上一点一点找,总能找到。】
另一头的江驰逸看见这条消息整个人都要炸了,头疼得要命,平时看着挺乖一小姑娘,怎么犯起倔来这么难搞啊。
简直和陈泽野一个样。
最终他还是败下阵来,给祁安发过去一个定位。
那个时间临舟的交通很差劲,拥堵情况严重,几百米的距离走走停停都要磨蹭好几分钟。祁安头侧靠在车窗上,外头街景闪过,手机屏幕被调成长亮,声音放到最大,生怕错过他的消息。
路口处等待红灯,司机师傅无意扫到后视镜,递来一张纸巾,开口带着略微陌生的临舟口音。小姑娘,怎么还哭了。
“有么?”
祁安抬手摸摸脸,后知后觉发现,脸上挂着两行泪痕。
大概是看她情绪太糟糕,油门一踩到底,四十分钟后他们终于赶到了市郊的别墅区。
付过款后下车,祁安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才找到想要的门牌号。
冰冷的
栏杆反着寒光,庭院里寂静一片,草木在霜冻中早已枯萎,无人问津一片颓败,巨大的室息感铺天盖地般袭来。
这就是陈泽野的家吗?她仰头看了好久,眼眶和脖子都有点发酸,莫名替他感到难过。
门口台阶上积了厚厚一层雪,祁安抱着膝盖蹲在门口,数着分秒等待陈泽野的出现。
雪夜晚风刺骨,带着北方特有的那份凛冽。体温感知被带走,可心中的担忧焦躁还在。
晚上十点四十五分。
身上知觉渐渐消散,困意也滋生,祁安睫毛上头发上全都是雪,她用力搓了搓手,两条胳膊交叠抱在胸前,可怜巴巴地往棉服里缩了缩。
额前发丝涌动,她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自言自语: “陈泽野。”你今晚还会出现吗?
“我好想你啊。”
又过了半小时。
那扇黑色铁门终于缓缓打开,暖黄色的光线顺着缝隙泄出来,雪花在丁达尔效应中飞舞,让她挂念了整整一天的人终于出现。
他好像更憔悴了一点,眉头不知怎么紧锁着,肤色苍白的有点过分,几乎要和萧瑟的雪幕融在一起。
陈泽野看见祁安出现在这里也很意外,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神情怔愣得非常明显。
祁安抢先一步站起来,顾不上发麻的双腿,她快步跑到他面前,仰起头朝他敞开双臂。“陈泽野。”
在外面吹了整整一晚上寒风,她的声线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颤,被打湿的发丝胡乱贴在额头上。
可女孩的眼眸依旧亮晶晶的,让人怀疑是藏匿了银河里的整个星空,梨涡浮现着嘴角上翘,像是被重新注入生命力的茉莉花。
“虽然我个子比你矮好多,看起来也瘦瘦小小的。”“但是我的怀抱,也是可以让你依靠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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