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图跟着林让、杨樾与魏子廉三个人往前走, 很快竟然出了城,一路往便宜的城郭走去。
庞图心中有些忐忑, 怎么出城来了?这是要往何处?
难不成, 鲁州刺史是想要偷偷的将自己解决在外面,然后抛尸荒野?
庞图眼眸微转,林让没有看他面色, 却似乎会读心术一般,已然说:“你放心,我们不会将你抛尸荒野的,如果要杀了你, 也不必上赶着从马匪手里赎你了。”
庞图暗自松了一口气, 林让已经突然站定,转过头来看着他, 又说:“再者说了,本刺史花了那么多银钱,怎么也讨回来才是罢。”
他说着,抬了抬下巴, 示意庞图看周边。
庞图抬眼看去,这里是城郭,除了一片农田,什么也没有,很多士兵都在这里种田,显然是在屯田。
庞图有些奇怪的看着林让,林让说:“从今日起, 就有劳我儿在这里……种田。”
“种田?!”
庞图吃惊的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说:“什么?种田?你竟然让我在这里种田?!”
林让淡淡的说:“种田而已,怎么?你觉有何不妥?”
杨樾在一边起哄,笑着说:“我还从未见人种田过,尤其是这么好看的人种田,那一定别有一番滋味儿。”
魏子廉也应和说:“诶,杨公,种田你都没见过?我家里有好多田,我跟你说罢,这种田可是门学问,等这等美人种上一个月的田,不不,半个月,必然就被晒成了农人,半点美人模样儿再也找不到,你放心,脱胎换骨的很呢!”
庞图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叫唤”着,登时脸色铁青,压低了声音说:“鲁州刺史怕不是故意戏弄与庞某?”
林让淡淡的掸了掸自己的袖袍,抬起手来遮挡日光,如今已经是秋日,不过这里并无什么遮蔽,秋日的太阳还是很足烈的,林让摆出一副小人面孔,说:“这就奇怪了,如今的庞先生不过一个粗使,本刺史想怎么使唤便怎么使唤,哪里有什么故意不故意一说?”
杨樾与魏子廉点头说:“正是!”
庞图气的恨不能用眼睛出气,恶狠狠的瞪了三个“纨绔”一眼,纵使浑身发抖,那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的。
林让朗声说:“庞先生,请罢!”
庞图没有法子,但他从来未做过这等活计,他还以为粗使也就是端水端饭,哪里知道林让第一个带他来种地。
庞图拿着锄头,一身长袍,眼看着混合着雨水的稀烂泥土,根本走不进去。
他生性喜爱洁净,从来不走烂泥地,就算是没有水的土地,庞图也嫌弃不干净,总要走在石板地上,才感觉轻松一些。
庞图不愿意走土路,说他爱干净也好,说他假干净也好,他便是不愿意走土路,这点子是改不得的,让他站在泥浆一样的雨水土路中,庞图就有一种浑身爬满虫蚁的感觉,脑袋麻嗖嗖的不舒服。
庞图举着锄头,对着农田瞪眼睛。
林让催促的说:“怎么?没食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么?”
庞图咽了一口唾沫,根本下不得决心,林让一看,掸了掸自己的衣袍,就在杨樾与魏子廉吃惊的目光下,林让堂堂一个名士出身的刺史,高高的抬起脚来……
“嘭!”
踹了庞图一记。
“啊!”
庞图大喊一声,险些脸朝地跌在泥浆里。
庞图已经极力稳住,但还是跌进了农田,“啪!”一声,泥浆飞溅,脏了庞图一手,不过幸而庞图抬起手来,这才躲避了泥浆飞到脸上。
庞图瞪着自己手上的泥浆,后知后觉,“嗬——”的睁大眼目,一脸绝望的模样。
杨樾奇怪的说:“他怎么了?”
魏子廉摸着下巴说:“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
林让则是了然的说:“原是有洁癖。”
“洁癖?”
杨樾与魏子廉奇怪的说:“那是什么癖好?”
庞图被手上的泥吓得浑身打斗,连滚带爬的就从农田里跑了上来,呼呼的喘着气,流汗就像下雨一般,险些跌在地上,但地上也不干净,因此庞图才没有席地而坐。
庞图一脸“愤恨”的瞪着林让,不过那眼神更像是委屈。
林让敢打包票,庞图的一辈子几乎是顺风顺水,根本没有受过这般大的挫折。
魏满去了一趟幕府营帐,处理公务,等他回去的时候,便发现林让不见了,另外还带了两个人,出城去了。
魏满惊讶的说:“林让带了杨樾与魏子廉,出城去了?”
仆役点头说:“正是,刺史大人与吴邗太守、魏公子,早些已经出城去了,小人还看到,他们与庞先生一道。”
魏满这才恍然大悟,那两个纨绔,原是杨樾与魏子廉。
他们的确是纨绔中的翘楚了,但……
杨樾与魏子廉,没有一个是靠谱儿的,魏满突然觉得特别着急。
不止如此,杨樾与魏子廉这两个人,纯粹是色胚,用林让的话来说就是“颜控”,看到什么美人都要往前凑,魏满便更担心了。
魏满一想,不行,孤必须亲自去看看。
魏满说:“他们出城干什么去了?”
“这……”
仆役一时有些吞吞吐吐,魏满蹙眉说:“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不不,主公,并非是什么难言之隐……”
仆役说:“刺史大人说……要带庞先生去种田。”
“种田?”
魏满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了,因此才听到这匪夷所思的回答。
原来仆役并非有什么难言之隐,而是也觉这个答案太过匪夷所思,所以才不好回答。
魏满当即头疼的厉害,跨上绝影马,很快喝马离开了营地,也往城郭的农田而去。
魏满达到城郭之时,就听到“哈哈哈”的笑声,笑得仿佛哪方要遭难一般。
那笑声十分有辨识度,一听就知道是杨樾与魏子廉的二重奏。
魏满驱马过去,就见到一个泥猴似的人,站在农田正中间,滴滴答答的淌着泥水,头发都脏了,鬓发散下来,异常的狼狈。
而三个人站在农田外面,杨樾与魏子廉拍手大笑,林让长身而立,正满面微笑。
魏满定眼一看,那泥猴不正是庞图么?
庞图站在泥地里,险些要炸了,感觉胸腔瘀滞,马上便要爆裂开来,脸上表情又狠辣,又委屈,那小模样儿果然我见犹怜。
魏满甚是无奈,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他起初还担心林让被庞图勾走了魂儿,如今一看……
实在多虑了。
不止如此,他还有点可怜庞图起来。
想他庞图堂堂一个名士,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就算跟着陈继来到燕州,那也是个谋主。
如今被主公抛弃了不说,还要在这里遭罪,简直双重打击。
“大哥!大哥来了!”
魏子廉第一个看到了魏满,赶紧摇手喊着。
魏满驱马走过去,一跃下马,眼看着泥猴一般的庞图,低声对林让说:“林让,悠着点儿,你这样把他弄哭了,以后庞图怎么归顺咱们?他这人心眼子最小,会记仇的。”
林让淡淡的说:“无妨,庞图的锐气不是被让打磨掉的,而是被陈继与那些马匪。让中意的就是庞图的锐气,如今他的光芒不见,如不火上浇油,怎么让庞图重新活回来?”
原来是激将法……
但这未免也太得罪人了。
林让说罢了,眼目微动,说:“庞先生,你可以回来了。”
庞图站在农田里,听到这就话,简直便像是天籁一般,赶紧连滚带爬的从地里跑上来,使劲甩着袍子上的烂泥,呼噜了两把自己的脸。
林让淡淡的说:“庞先生,魏公为你求情,既然如此,以后你便不用过来农田上工,反正你种田的技术,就像是和农田有仇。”
庞图吃了一惊,看向魏满,没成想魏满竟然给自己求情?
林让又说:“即使如此,那庞先生你日后便跟着魏公,端茶倒水罢。”
魏满连忙拉了林让一下,说:“等等,你让他跟着孤?跟着孤做什么?”
林让说:“召典将军如今繁忙的很,你身边没有‘使唤丫头’,这不再给魏公送一个?”
魏满连声说:“孤不用这等‘使唤丫头’。”
林让挑了挑眉,说:“魏公当真不用,那……只能让庞先生日日夜夜的与让相伴,侍奉让的起居住行了?”
魏满:“……”
魏满心底里的酸劲儿瞬间涌了上来,还“起居”?!
怎么有把情敌推到自己爱人身边的道理?除非魏满的脑子生锈了。
魏满突然“狰狞”的笑了一声,说:“不,跟着孤也好。”
林让轻轻抚掌,说:“那便这么定了。”
庞图被消遣了一天,回去沐浴更衣,把烂泥一样的衣衫换下来,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外面已经有仆役催促说:“庞先生,主公正在寻你,让你端水过去。”
庞图狠狠压下心中恶气,应了一声,从仆役手中接过热水,往盟主营帐而去。
魏满坐在营帐中正在看军报,庞图端了热水进来,将耳杯放在案几上。
魏满看了一眼,“嗯”了一声,很有派头的端起来,刚要一饮而尽,便瞥见了庞图的面容。
也不见得多俊美,只是清秀罢了,与孤是没办法比拟的,也不知道林让眼神怎么那么不济。
魏满平日里没有少吃味儿,今日逮到了庞图,怎么能轻易让他好过?
“嗬!”
魏满重重的抽了一口气,满脸浮夸的说:“这么烫!你是想烫死孤么!?”
庞图被他的抽气声吓了一跳,还以为真的很烫,但转念一想,不对啊,自己是端着水进来的,都没觉得烫,魏满怎么可能一副要被烫死的模样?
唯独有一种解释。
找茬儿!
魏满重重的一墩耳杯,说:“换凉一些的来。”
庞图忍下这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赶紧转身去换凉一些的水来。
他第二次端着耳杯进来,递给魏满。
魏满端过来,抿了一点点,一点点点,随即……
“嗬!”
又是重重的抽了口气,说:“这么冰?!你想把孤的牙冰掉么?好歹毒的用心。”
庞图:“……”
庞图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说:“魏公,这水并不……”
他的话还未说完,魏满已经打断,冷笑说:“怎么?你一个小小的仆役,也要与孤说教么?”
庞图只好闭口不言。
魏满说:“重新换来,要不冷不热,不冰不烫的。”
庞图点点头,大步走出去,继续去端水来。
这回真的端了一杯不冷不热的水,看魏满还怎么找茬儿?
但庞图实在太低估了魏满的无赖,要知道魏满这一身盟主的气质,那都是端出来的,他其实是个正八经的无赖纨绔,这一点林让最有体会。
魏满接过耳杯,这次都不喝了,故意手一抖就将耳杯扔在地上。
“嘭!咕噜噜噜——”
耳杯掉在地上,没有碎裂,水溅了满地,耳杯来回来去的滚着。
魏满故意说:“看看你干的好事儿,笨手笨脚,把孤的文书都弄湿了,还不快把水擦了!”
庞图:“……”
分明是魏满接住水杯之后,故意把耳杯扔在地上,这也太故意为之了。
庞图刚要辩解,魏满便说:“愣着做什么?你可知道孤这耳杯值多少银钱?你若是摔坏了,五百万钱还不上,反而要往上贴。”
庞图耐着性子将耳杯捡起来,出了营帐继续端水。
“哗啦!”一声,庞图从营帐走出来,气的他狠狠跺了好几下脚,见尘土飞起来洒在他的袍子上,赶紧又掸了掸。
庞图心想这样不行,便也没有去端水,而是径直往药房而去,“哗啦!”一声掀开帐帘子,大步走进去。
林让与林奉正在药房配药,看到有人气势汹汹的杀进来,还以为是谁来踢馆。
定眼一看,原是气怒到要爆裂的庞图。
林让淡淡的瞥了一眼庞图,庞图立刻开口说:“粗使的活计,我做不得!”
林让没停手上的动作,继续配药,说:“哦?那什么样的活计,庞先生做得?”
庞图一听,突然有些语塞。
林让将药材拿起来,轻轻的嗅了嗅,说:“庞先生,你可知道自己才是欠钱的那个,而不是要债的那个?如今你的态度真是……”
庞图的确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些问题,但关键林让与魏满摆明了整治自己,根本不是要自己还钱,而是变着法子的欺辱自己。
庞图是个文人出身,身上最多的便是骨气,自然受不得这种气。
林让将药材分文别类,交给林奉,说:“把这些晾起来。”
“是,义父。”
林奉听话的托着药材离开了药房。
一时间药房里只剩下林让与庞图二人。
林让施施然的坐下来,庞图也想坐下来,不过刚要踏上席子,就被林让凉飕飕的抬眼看了一记。
吓得庞图立刻站在原地,僵直不动。
庞图后知后觉的发现,林让的目光真是恁的怕人……
林让端起水来,轻轻呷了一口,这才幽幽的说:“我早说了,庞先生是文化人,可以用脑力劳动来偿还债务,但庞先生偏偏不听。”
庞图眯了眯眼睛,紧紧咬住后牙,似乎在做什么决定,说:“庞某不可能归顺魏营,这点子刺史死了心罢。”
林让似乎早有心理准备,一点儿也不惊讶,说:“我知道,让庞先生变节,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是让一个心灰意冷的庞先生变节呢?”
林让说到了点子上,经过在马匪手中的这些日子,庞图已经没有信心,他的锐利与棱角,都被打磨干净了,仿佛根本不是昔日里那个锋芒四射的庞图。
庞图自己都不信任自己,又如何能辅佐旁人?
庞图听他这么说,眼神突然有些灰暗,心中十分迷茫,自己是不是压根儿就没有吃谋士饭的才能,一直以来都飞扬跋扈,看不起任何人,如果早能听元皓的话,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如今他不只是落到如此地步,还把元皓也给害了,依着陈继的秉性,元皓的主张是正确的,但陈继绝不会承认,元皓也是凶多吉少……
庞图想到这里,心中更是煎熬的厉害……
林让似乎早就看透了庞图的想法,不过没有继续点破,而是淡淡的说:“这样罢,我这里有个买卖,你若是愿意合作,我……便考虑考虑。”
庞图一听,眼眸突然亮了一些,说:“什么买卖?”
林让说:“早些掳劫你的土匪,你可还记得?”
他这么一说,庞图脸上立刻露出一些狠辣的神色,冷声说:“哪里能不记得?”
林让淡淡的说:“这些土匪乃是落草为寇的逃兵,本刺史令人去查了,逃兵数量两万余人,手上握着常备军的兵器,这数目可不算小。”
庞图瞬间明白了林让的意思,说:“刺史大人是想要庞某,帮你打下这些马匪?”
林让点点头,说:“正是如此,这些马匪数量不少,况且……本刺史虽有钱,但咱们的银钱可不是这样花的,赎你的五百万钱,本刺史打算……要回来。”
林让说着,看向庞图,又说:“不知庞先生愿不愿意出谋划策,将这些土匪一锅端掉。”
山上的土匪烧杀抢掠,附近的百姓都十分痛苦。没有人出兵围剿,是因着这山头的地势十分复杂,而且那些土匪狡猾的很,至今都没有人知晓他们的山寨具体在什么地方。
找不到老巢,就没办法将土匪一网打尽,只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林让说:“怎么样,庞先生有没有兴趣,做一次交易?”
庞图眯了眯眼目,他是个小心眼子的人,庞图没有少在那些土匪处受虐待,那些土匪如此折辱与他,庞图心里记得清清楚楚,如今能有一个报仇的机会,庞图自然愿意。
而且林让并不是让他出谋划策辅佐魏满,只是让他铲平一个山头罢了,庞图这点子能耐还是有的。
庞图一眯眼目,嗓音果断的说:“好,一言为定。”
林让笑了笑,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意,说:“一言为定。”
只用了一天时间,林让便与庞图谈拢了,庞图出谋划策,献计攻打土匪。
众人齐聚在幕府营帐之中,魏满坐在上手,其余人等坐在四周,庞图站在帐中。
魏满说:“庞先生有什么办法,只管说出来罢。”
庞图一身朴素的长衫,虽没有平日里燕州谋主的光彩,但依然遮不住的锋芒。
这时候的庞图,可比种田、端茶倒水之时,要锐利的多。
仿佛回到了他久别重逢的主战场,而这一点庞图自己根本不自知……
庞图的语速不紧不慢,语气平平和和,说:“据庞某了解,山上的这些土匪乃是南方一带的逃兵,非常适合迂回作战,这山上水道纵横,地势复杂,也是他们肆无忌惮盘踞在山头的原因。”
的确如此,魏满了解了一下,以前也有官兵去围剿过土匪,都说山上遮天蔽日,纵使是冬日,枯枝茂盛,也很难看到日光,如此一来,给土匪隐藏做足了条件,易守难攻。
再加上这些土匪是正规军出身,兼备很多兵家素质,难免难缠的很。
林让说:“庞先生有何见教?”
庞图轻笑一声,挑起一边嘴角,看起来有些奸臣模样,却锋芒毕露,光芒四绽。
庞图说:“这些逃兵有很多优势,他们经过正规局训练,有自己的领头,听从命令,纪律严明,而且善于迂回作战,不可等闲视之,但他们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庞图顿了顿,沙哑着声音说:“贪。”
庞图转身看向众人,解释说:“这山上的土匪头,庞某接触过,非常贪婪,喜欢打家劫舍拦路抢劫,但凡是过路的商队,一个都不会放过,我们不妨……投石问路。”
让士兵假扮成商队,故意经过山头,既然大家找不到土匪头子的山寨,庞图也记不清山寨的所在位置,何不让这些土匪,亲自送用他们上山呢?
庞图说:“安排散兵偷偷在后跟随,一旦进入山寨,便用大兵团团包围,这些逃兵之所以纪律严明,便是因着他们有一个领头,将山寨头领一刀砍了,他们群龙无首,自然溃散不成模样。”
让庞图一说,围剿山寨的事情,变得何其简单。
林让笑了笑,说:“庞先生所言甚是,那么依照庞先生所言,派谁去做商贾最为合适呢?”
庞图说:“魏公与刺史定然是不能再去的,那些土匪机警的很,二位已经暴露,不可再试。”
庞图顿了顿,又说:“自然是派遣像商贾的人,去做这事儿比较妥帖。”
他说着,便看向魏子廉。
魏子廉见庞图看着自己,不由笑眯眯的晃了晃手打招呼,结果就被旁边的召典盯了一眼。
魏子廉缩了缩脖颈,赶紧把手收回来,规规矩矩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一副“乖巧”模样儿。
庞图又说:“魏公子本就是商贾出身,这论起商人气质,魏公子再合适不过了,庞某以为,请魏公子扮演贩卖药材的商贾,正巧咱们营中有不少药材,将这些现成的药草装箱,什么都齐活儿了。”
他说着,又笑眯眯的看向林让。
林让忍不住“呵——”的笑出声来,看来庞图又戳中了林让的笑点。
林让慢悠悠站起来,说:“庞先生,您这可是公然公报私仇啊?”
庞图笑了笑,十分谦恭的说:“刺史大人,何出此言呢?”
要知道,药材便是林让的命根子,谁不知道林让爱惜这些药材,庞图出谋划策将林让的药材当做道具,一个不小心就是有去无回,还让消遣过他的魏子廉扮演商贾。
明晃晃的公报私仇。
果然庞图还有后话,说:“吴邗太守杨公,善于水道作战,散步突袭,请杨公做后备支援,再合适不过了。”
杨樾一听,还没反应过梦来,以为庞图夸赞自己,立刻沾沾自喜,说:“嗨,一般一般。”
虞子源:“……”
虞子源看了一眼身边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忍不住无奈的叹了口气。
虽庞图这是公报私仇,夹带私货,但是不得不说,其实还蛮准确,也非常可行。
魏满一声令下,便让众人按照计划行事。
等众人都离开了,魏满便看到林让狠呆呆的坐在席上,眯着眼目。
魏满一笑,知林让也记仇,庞图动了他的草药,怕是要被林让记恨很久。
魏满笑着说:“好了,咱们回去罢,一些药材而已,孤再让人给你置购便是了。”
林让淡淡的说:“先让庞图顽一顽,等他入了营……”
林让说到这里便没有说下去,只是淡淡的笑了一声,魏满忍不住都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只觉后脊梁发寒……
魏子廉很快准备成商贾的模样,带着林让真爱的药材出发了,杨樾负责散兵突袭,姜都亭则复杂大兵包抄,大家很快分工合作,部署缜密。
林让与魏满在山遥遥看着,庞图也起了马跟在旁边,众人从上午等到了正午,又从正午等到了黄昏。
姜都亭领着大兵,蹙了蹙眉,似乎有些等不下去了,便说:“主公,还不能发兵么?这么长时间没动静,恐山上有什么变故。”
魏满还未发话,庞图已经笑着说:“着急什么?那些土匪谨慎的很,再等一等,若是快了,反而有埋伏。”
眼看着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山头上一片平静,杨樾的散兵并没有放出任何信号。
就在此时……
昏暗的山头上突然亮起星星点点的火苗儿来。
姜都亭一见,立刻说:“是信号。”
林让与魏满也看到了,火苗很小,但瞬间蔓延开来,在山下看的一清二楚。
魏满轻笑一声,说:“上山。”
姜都亭得了命令,立刻扬起手来,说:“随本将军上山!”
姜都亭一骑当前,身后亲兵跟随,马蹄声飒沓而起,仿佛离弦之箭一般冲向山中,扑向火光。
魏满与林让则是不紧不慢的,带着庞图,一队兵马也就二十余人,缓缓从山下往上行路。
一路上但听:“官兵打来了!!”
“是魏军!”
“魏军打来了,快跑啊!”
山中的土匪一片混乱,姜都亭带兵一路碾压而上,直接将这些散落的土匪全都抓住。
先前杨樾带领的散兵,一路追着被掳劫的魏子廉上山,已经留下了记号,后面的部队只需要跟着记号上山,根本没有遇到什么阻碍,果然发现了隐藏在山中的寨子。
杨樾的散兵已经偷袭了山寨,山寨汪洋在一片火海之中,里面更是混乱,不停的透出大喊的声音。
“着火了!”
“快扑火!”
“咱们中计了!魏军打来了!”
“大哥,怎么办啊!”
土匪们乱成一片,很多人都没有拿起兵器,混乱的抱头鼠窜。
那土匪头子一看这场面,赶紧带着亲信兄弟,卷了有些钱财,便想要夺路逃跑,也不管什么山寨了。
毕竟这些土匪头子就是逃兵,因此逃跑是他的长项,在这种关键时刻,自然没什么义气。
土匪们一看大哥跑路了,气势更是涣散的很,根本没办法抵抗,已经被杨樾的散兵抓了大半,全都丢下兵器,主动投降。
大哥带着亲信准备从偏僻的小路下山,他甩开偷袭的杨樾,一路跌跌撞撞,因为小路实在太窄,因此也不骑马,只是飞奔而下。
“大哥!大哥……您慢一点!”
“大哥慢点,咱们跟不上了!”
“慢什么慢!没看到魏军的兵马吗!再慢就……啊!!”
他的话还未说完,突然感觉脚下一轻,竟然踩中了一个网兜,瞬间被兜上了天去。
竟踩中了陷阱!
土匪头子被兜在网中,众人一看,都吃了一惊,连忙大喊着:“大哥!大哥!”
就在此时,突听“哒哒哒”的马蹄声,四面八方有人包抄而上,一堆精锐的轻骑将他们包围在中央。
“是你?!”
土匪头子一眼就看到起码悠闲而出的男子,是庞图!
他们日前抓了庞图,还找陈继勒索,土匪头子自然识得庞图,只是万没想到,今日在这里竟然遇到了庞图。
庞图骑在马上,笑眯眯的说:“当真是久违了,你可还记得这条小路?”
当时庞图被司马伯圭的兵马打败,一路逃窜,正巧经过这座山头,便被马匪抓住了。
庞图走的也是这条小路,因为十分僻静,以为没人发现,如今风水轮流转,马匪头子跑路慌张,竟然撞进了自己的陷阱之中。
马匪们见老大被兜上了天,四周又围上了兵马,虽兵马数量不多,但一看装备,就是精良的军队,谁也不敢上前造次。
马匪头子被吊在空中,网兜一直转着圈,晃晃悠悠,马匪就像是个大猩猩一样,在天上张牙舞爪,说:“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马匪头子心里有些害怕,立时改口说:“你们放我下来,我立刻让兄弟们归降,不敢有二心,从此辅佐魏公,忠心耿耿!”
魏满一听,说:“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也不知道魏公知不知道。”
马匪头子定眼一看,指着魏满惊诧的说:“你不是上次……上次赎人的那个商贾么?!”
他这么一说,姜都亭冷喝说:“胆敢直指骠骑将军!”
马匪头子傻了眼,说:“魏……你就是魏满?!”
吃惊之余,马匪头子一打叠的说:“魏公!我愿归降与你,小人愿归降,只要魏公放了小人,小人必定……”
他的话还未说完,庞图已经冷笑一声,拱起手来,说:“魏公,这山匪心狠手辣,周边百姓素来怨恨已久,山匪可以招降,但这匪首一定不能招降,必要扒皮抽筋,以泄民怨,才是正道。”
马匪头子听庞图说得狠辣,大喊着:“魏公,你听我说……”
林让听着他们吵嚷,抬起手来揉了揉耳朵,说:“魏公,庞先生今日助魏公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溃散了马匪,抓住了匪首,不如……请魏公赏赐庞先生一把弓,一支箭,如何?”
魏满一听,微笑颔首,说:“也无妨。”
姜都亭立刻将身上的弓箭卸下,递给庞图。
庞图听出林让的意思了,林让是想卖他一个人情,匪首抓他,折辱于他,这对庞图来说,绝对是天大的耻辱,怕是让心高气傲的庞图,一辈子都过不去。
但如今林让与魏满给了庞图一个报仇的机会。
庞图面色一沉,立刻抓过弓箭。
他虽是个文人,不过也习过一些防身的功夫,开弓射箭懂得一些。
庞图立刻将弓张开,搭上长箭,瞄准网兜中的匪首。
匪首大惊失色,使劲晃着网兜,但网兜吊在空中,没有着力点,怎么晃也就是那样的弧度,不痛不痒。
庞图嘴角漾起一丝丝笑意,“噌——”一声,猛地将长箭放出。
那匪首惊叫的声音变成了惨叫,“啊——”的大吼一声,滴滴答答的热血从网兜淌下来,洒在土地之上。
“我……我的眼目!!”
“啊——我的眼睛!”
“疼……疼,我的眼睛!”
“啪!”
随着匪首的大吼声,庞图将弓扔在地上,掸了掸自己手上本就没有的尘土。
匪首大吼着,杨樾已经带兵从山上冲下来,扫荡着那些逃窜的土匪,正好与姜都亭的兵马汇合,两边包抄起来,将所有的匪徒全部一网打尽。
杨樾跨着快马飞奔而来,一脸热汗,却有一种酣畅淋漓之感,笑着说:“刺史,你快看,这些银钱,五万白钱一枚不少,不止如此,还绰绰有余!”
杨樾挥了挥手,身后的士兵立刻将箱子全都搬上来,“框框”的放在地上,打开箱子。
一箱一箱全是银钱,不止如此,还有各种珍奇异宝,流光溢彩,当真叫人大开眼界。
林让翻身下马,亲自去清点了一下钱财,五百万钱已经清点不过来,更何况这里只多不少。
林让淡淡的说:“看来……这次投资赚头不错。”
魏满还以为五百万钱要打水漂儿,哪知道林让这个人,虽然是个医者出身,但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魏满挥了挥手,说:“搬走,俘虏悉数轻点,押送回营。”
“是!”
杨樾这次是立了大功的,若论散兵突袭,他的确是一把好手,别看平日里纨绔一般,吊儿郎当,还喜欢贪小便宜,但杨樾的确是个骁勇的战将。
杨樾凑到林让身边,笑眯眯的讨好说:“刺史,我这次怎么样,可有功劳?”
林让还未开口,魏满已经一把将杨樾拨开,让他与林让保持距离,说:“杨公,虞公在营中等着给你庆功呢,别耽搁了,下山罢。”
杨樾撇了撇嘴,不满的说:“小气。”
他们正说话,庞图便走了过来,对着魏满与林让深深一揖,拱手说:“多谢魏公,多谢刺史,才令庞某今日大仇得报。”
林让笑着说:“庞先生何必如此见外呢?”
庞图行礼之后,顿了顿又说:“如今匪徒归降,匪首被擒,不知……庞某是否可以离开了。”
魏满看了林让一眼,林让气定神闲的说:“庞先生何出此言呢?”
庞图吃了一惊,说:“什么?刺史万不可出尔反尔,如今五百万钱一枚不少,而且只多不少,刺史已经将赎钱全都拿了回来,咱们也便两讫,庞某为何不能离开?”
林让笑眯眯的跨前两步,看着庞图,说:“庞先生,日前本刺史说了,如果你能帮助我们剿灭匪徒,本刺史可以考虑考虑,又没有答应放了你。”
庞图更是吃惊,瞪着眼睛看着林让,这……
这是耍无赖!
魏满偷偷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额角,心想林让这般“正直”之人,无赖起来,当真是自己都汗颜啊。
庞图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说:“这银钱都已经两讫,刺史没道理扣留庞某不放,若是被旁人知晓,一定招惹天下耻笑!”
林让十分悠闲的整理着自己的袖袍,说:“诶,庞先生这就多虑了,先生你想想看,这些银钱,不管是五百万钱也好,亦或者五千万钱也好,都是我们剿匪所得,是从土匪那里收归,又不是庞先生你还的,是也不是?”
林让说着,拍了拍庞图的肩膀,发出“啪、啪!”两声,十分和蔼可亲的微笑,说:“庞先生,你这次有功劳,卖身钱我就给你打个六折,合算你三百万钱,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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