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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工(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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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满突然后悔, 不想去赎庞图, 便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不过林让铁了心, 要去赎回庞图,不只如此, 还要亲自上阵。

魏满震惊的说:“赎一个庞图, 何必你亲自去,让麾下去便是了。”

马匪虽然只是一些不中用的逃兵,但是他们占山为王,谁知道会不会设下什么埋伏,这自古以来的赎人,真正能赎回来的少之又少。

林让说;“若不是亲自上阵, 又怎么能让庞图体会咱们的诚意呢?”

“咱们?”

魏满似乎抓到了一个关键字眼儿,说:“孤也要去?”

林让点点头,一脸面无表情的盯着魏满。

魏满实在无奈, 但转念一想,林让铁了心要去, 自己能不去么?

若是林让有个好歹,自己必然追悔莫及, 自然是要跟着去的。

陈继那边依然没有动静, 显然已经放弃了庞图,魏满令魏子廉去准备, 魏满觉得,这赎人的活计,应该与做生意一般无二, 自然让魏子廉去准备,准备好钱财。

魏子廉与马匪通了信,马匪那边因为迟迟接不到陈继的回信,十分气怒,他们隐约也知道,陈继似乎放弃了庞图,应该是打不算赎人了。

这下子好了,什么都打了水漂儿。

就在马匪愤怒的时候,他们接到了魏子廉的书信,书信上说,这庞图是他的亲戚,因此他们想要赎回庞图。

魏子廉很聪明,没有自爆身份,并未说自己是魏营的人,而是不动声色的说他们与庞图是亲戚,筹了钱,想把庞图换回去。

马匪以为这次要打水漂儿,一个子儿都看不见,如今上赶着来了送钱的人,自然是欢心的,立刻一口答应下来,与他们商定见面的地点。

魏子廉收到了回信,立刻拿着来找魏满与林让,说:“大哥,刺史,信回来了,那些马匪已经答应交换。”

林让点头说:“咱们这就准备行程。”

魏子廉有些吃惊的说:“刺史,这山头是马匪的地界,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刺史不会武艺,还是留在营中罢。”

林让淡淡的说:“这可不行,若要让庞图感受到咱们的诚意,那我是一定要出马的。”

诚意……

魏满心里酸溜溜的想着,你怕是看上了庞图那个小白脸儿罢。

众人整顿之后,便准备出发,因着是去山里面对那些马匪,所以二手准备是需要的。

一来需要准备钱,与马匪交换人质。

二来是需要准备兵,如果马匪拿到了钱还要撕票,那么他们也好有所防备,不能被杀一个措手不及。

召典与魏子廉暗中调兵潜行,一路保护魏满与林让往山中而去。

山下的村民也说过,这一段地方经常被马匪袭击,那些马匪人多势众,很是猖獗,经常烧杀抢掠,十足的可恶。

魏满说:“这些马匪太过可恶,合该给他们一锅端了。”

林让骑在无影马上,淡淡的说:“魏公何必着急?这次咱们来,不就是为了探查地形么?”

其实林让提议赎回庞图,并不只是想要把庞图拉入魏营,而是因着这山上的马匪“肥美”的很。

马匪是军中逃兵占山为王,落草为寇,所有人都是正规士兵,接受过正规训练,而且听说用的武器也是军中器具。

这么一支军队,放在山上实在太可惜了,而且没有约束,也会烧杀抢掠,但如果被魏满收拢回去,不但可以扩充兵力,而且还能为百姓做一件好事儿,何乐不为。

林让说:“这山头地形复杂,咱们先上来探查一次,也好一锅端了马匪的老窝。”

魏满一听,说:“原来……你是为孤着想,孤还以为你纯粹看上了那庞图的容貌呢。”

林让想了想,说:“这两点……不冲突。”

魏满登时不满的说:“冲突,十足的冲突,你这花心萝卜,大猪蹄子。”

林让被魏满数落了一通,登时有些想笑的冲动,不知为何,林让的乐趣儿,似乎就是看魏满生气了。

二人没在一起的时候,魏满也经常被林让气的暴跳如雷,那时候林让还没有什么感情,只是觉得魏满隐隐有些与众不同,而如今……

林让挑了挑眉,心想,自己怕是得了不欺负魏满就浑身不得劲儿的病,好像还治不得……

“哗啦——”

“踏踏踏踏!!”

正说话间,便听到脚步声大作,由远而近,快速围拢而来,一群黑压压的马匪,前面一行人骑在高头大马上,狂奔不止,后面的土匪则没有马匹,快跑而至。

马匪们瞬间将魏满与林让等人包围起来。

魏满十分冷静,浏览了一下那些马匪,果然训练有素,的确是正规军出身。

马匪们将他们围拢在中间,随即缓缓排开,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马匪,慢悠悠的从人群中行出来,看起来很有派头,一定是他们的大哥了。

那大哥的马匹后面,还坠着一根长绳,绳子尾巴上拴着一个人。

庞图!

庞图的双手被拴在绳子上,拉着他快速往前跑着,一路上马蹄扬尘,弄的庞图灰头土脸,有些狼狈。

庞图不断的“咳咳咳”咳嗽着,比日前相见瘦了不少,还受了一些伤。

说来也是,庞图输了战役,一路逃跑而去,可谓是丢盔卸甲,好不狼狈,这庞图如此心高气傲,面容难免憔悴。

后来祸不单行,还被土匪给掳劫了去,陈继一直没有回信,土匪也不傻,已经知道陈继不打算熟人,这样的情况下,难免对庞图用刑。

庞图看起来憔悴的厉害,眼窝深深凹陷,双颊也塌陷了下去,嘴唇干涸到灰紫,面颊上还有鞭子抽打的伤痕,看起来十分可怜儿。

马匪扬起马鞭来,虚指着林让与魏满,说:“你们……是他亲戚?”

林让眼眸微动,说:“回大王的话,这是我儿。”

“咳!!!”

庞图本就在咳嗽着,看到林让与魏满有些吃惊。

他听说有人来赎自己的时候,还以为是陈继大发善心,想到自己这么多年跟随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忠心耿耿的份儿上,终于来找自己了。

哪知道一见面儿,这份最后的希冀也被打碎,并不是陈继,而是他的仇敌——魏满。

魏满与林让带了一队一队的辎车运送粮食与钱财,竟然还亲自来赎庞图,庞图震惊的不知怎么形容,但极力平和自己的面容。

当听到林让说“我儿”的时候,庞图再也无法平和,差点被自己的咳嗽呛死。

庞图咳嗽的脸色涨红,又是震惊,又是羞愤,看林让那年纪,才二十出头,而自己三十出头,林让竟占自己这样的便宜!

那马匪头子一愣,随即说:“你敢消遣爷爷?你这年纪比他还小,他能是你儿?!”

魏满也给林让捏了一把汗,暗暗握拳,心想一旦马匪发难,自也要镇住场面。

林让却一脸淡然的回答说:“并非我亲生儿子,这是我的义子,他本是我身边伺候的粗使仆役,因为伺候的好,所以提拔他做我儿,让他代为管理我的生意,大王,这有什么不对的么?”

那马匪头子见林让一点儿也没有慌乱,特别镇定的模样,不止如此,对答如流,似乎不像说谎。

其实也是,这年头认义子的人很多,只要有钱,什么样的人不能做义子?不过年纪大一些个。

马匪头子说:“我要的东西都拿来了么?”

林让抬起手来,指了指身后的辎车,说:“大王自可命人查看,都在车中了。”

马匪头子一挥手,手下的匪徒立刻走上前去,检查辎车,打起车帘子,便看到里面的银山银山,还有粮食珍宝等等。

马匪头子似乎十分满意,笑着说:“不愧是有钱人啊,诚意不错。”

林让说:“我们带了钱财,就是为了大王能放了我儿,如今咱们合该一手交人,一手交钱了罢?”

那山大王笑了笑,说:“自然,自然。”

他笑起来一脸不像好人的模样,十分狰狞,眼睛也跟一条鱼似的,来回来去的转悠,似乎在想什么坏主意。

林让心里跟明镜儿一般,能想什么坏主意?

还不是因着看到他们有钱,所以想要贪掉钱款,再来一次赎人。

那马匪头子十分贪婪,目光阴测测的打量他们,不过魏满早有准备,已经埋伏了召典与魏子廉在暗处。

一旦交易成功,必然会掩护他们撤退。

马匪头子笑着说:“好!你们是守信之人,那爷爷我也是守信之人,可以交换人质了。”

他说着一挥手,身后的士兵立刻将庞图的绳子解下来,但没有给庞图自由,又换了绳索将他五花大绑,双手绑在身后,然后慢慢的押送过去。

土匪头子走到一半,说:“你们的人不要都过来,就你,他不是你儿子么,你过来接他。”

土匪头子指着林让,似乎觉得林让的面相好欺负,身材也不高大,远没有旁边的魏满纠结,便准备捏咕林让这个软柿子。

魏满一蹙眉,刚要说话,林让已经说:“这有何妨?”

他说着,便跨下无影马,慢慢走了过去,一副坦然模样。

马匪头子带着庞图走过去,林让也慢慢走过来,两边人越来越近,魏满眯起眼目,手心里全是汗水,慢慢摸向自己的腰间,不过这一摸才想起来,为了掩人耳目,倚天宝剑并没戴上,他如今没有兵器在身。

魏满的手改为按在自己的带扣上,带扣是玉石所做,十分沉重,如果必要之时,当做暗器也勉强可以。

林让走过去,来到了土匪头子跟前,土匪头子将庞图一推,狠狠推给林让。

庞图本就受到了虐待,如今被狠狠一推,整个人踉跄了两下,根本无法掌握平衡,“嘭!”一声倒在了林让怀中。

林让赶紧接住他,就在此时,突听魏满大喝一声:“当心!”

土匪头子已经暴起,举起大刀来便往庞图身上砍去。

似乎想要撕票庞图,抓住林让,旧计重施,继续勒索。

林让听到魏满的喊声,一瞬间眼眸微动,心里快极的算计了一番,魏满的反应速度极快,应该能来得及相救,如果自己这时候挺身而出,帮庞图阻拦,庞图必然会感激涕零,与陈继的无作为,甚至借刀杀人一对比,不知是不是变成了神仙心肠?

林让这么一想,立刻抱住庞图,猛的一个转身,竟然将庞图保护起来,用后背对着土匪头子。

银光一闪,土匪头子的大刀砍下,林让是背对,而庞图瞬间变为正对,眼看着土匪头子的大刀便要狠狠落在林让的背上。

庞图吃惊的抽了一口冷气,呼吸都凝滞了,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当——!!”

就在此时,魏满一把抓住带扣,猛地甩出,一声金鸣之音,玉扣击在大刀上,土匪头子只觉得手臂发麻,大刀“卡!”一声竟然从中折断,猛地飞出去。

魏满急红了眼目,与此同时催马而出,直接扑上。

而藏在暗处的召典与魏子廉一看,大事不好,召典立刻挥手说:“上!”

一瞬间,魏营士兵杀出,埋伏在周围的起码二百余人,虽不足以剿灭马匪,但如今来交换钱财的马匪根本不足二百人,一看这场面,都瞠目结舌。

“大哥!”

“大哥怎么办?!”

“有埋伏!”

“是不是官兵?!”

马匪头子的兵器被震碎,眼看着魏满扑将过来,吓得他立刻挥手说:“撤退!”

那些马匪撤退的时候还不忘了拿钱,能拿多少是多少,哄抢一空,利用地势优点,快速的隐没在山石之间,不见人影儿。

庞图吓得睁大眼目,怔怔的看着近在咫尺,替自己挡刀的林让,久久不能回神。

魏满冲过来,就看到那二人抱在一起,还“难舍难分”起来,气的他立刻一把拽开庞图,把他推开两步。

庞图没有防备,退了两步,“咕咚”一声便坐在地上,登时气的有些面红。

魏满才不管那些,连忙拉着林让,上上下下的检查,说:“受伤了未有?快让孤看看!你怎么如此莽撞?如有个好歹,孤就将庞图这奸贼开膛破肚,扒皮抽筋!”

林让淡然的看着魏满着急的面容,说:“无妨。”

他说着,稍微凑近魏满一些,在他耳边说:“就知道阿满的反应很快。”

魏满一听,这才明白,原来方才林让替庞图挡刀,都是蓄谋已久的事情,目的不用说了,这又是出钱,又是挡刀的,必然是为了拉拢庞图入营。

魏满气的恨不能七窍生烟,说:“下次不许这般做了,这天下人之中,再没有比你重要的,谁都可以受伤,唯独你不可。”

林让淡淡一笑,说:“那天下呢?”

魏满顺口回答,一个磕巴也没有打,说:“天下也没你重要!”

魏满这么一回答,登时有些发懵,自己是这么想的么?

对于一个野心勃勃的军阀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

自然是天下,谁不想逐鹿中原,一争天下,魏满也想。

但魏满方才无心的回答,竟然觉得林让比天下更重要……

魏满怔怔的看着林让,一时回不过神来,原自己是这般爱慕林让,比想象中还要深刻。

林让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不吝惜的亲了魏满一下,说:“回答的真好听,有赏。”

庞图跌在地上,摔得骨头都要散了,魏满与林让却在自己跟前……

打情骂俏!

是了,打情骂俏,不只是打骂,最后干脆还亲了。

庞图早就看出来他们关系不一般,也听说了一些不雅的传闻,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今日算是涨了见识。

只是庞图心中却隐隐的为之撼动,不为别的,这一个人的分量,真的能比上天下么?

而自己的分量,在主公的心里,还不如一些粮食和银钱……

庞图此时此刻,心中不只是酸涩还是绝望,只觉已经坠入了无底的深渊,这么多年来的抱负,一腔热血,全都付之东流,什么也不剩下……

召典与魏子廉从旁边冲过来,抓住了个把土匪。

魏子廉说:“大哥,这些土匪太油滑了,仗着地势优点,全都跑了!”

魏满淡淡的说:“不着急,这次上山只是摸索地形,下次再说。”

“是!”

魏满又说:“下山罢。”

林让转头看向跌坐在地上的庞图,庞图还被五花大绑,又虚弱得很,根本挣扎不起来,仍然坐在地上。

林让亲自跪下来给他松绑,说:“我儿,咱们久违了。”

庞图:“……”

庞图脸色发青,土匪已经去了,林让竟还占自己便宜?

虽心里不平,但面上还是要恭恭敬敬的,谁让方才林让救了自己,差点为自己挡了一刀,而且还散了许多钱财,这都是庞图所亏欠的。

庞图面前拱手说:“多谢鲁州刺史,刺史顽笑了。”

林让说:“庞先生能走么?让魏公背你?”

魏满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冷笑说:“孤?孤背他?”

罢了还“呵——”了一声,似乎表达的十分不屑。

林让抬头看着魏满,魏满瞬间败下阵去,魏子廉是个有眼力的,主公怎么能背人呢,还是背他的隐形情敌。

魏子廉赶紧笑着说:“刺史,我来我来,我可以背庞先生。”

魏子廉不算高大,也不算瘦弱,庞图被虐待了一阵,瘦的恨不能只剩下骨架子,自然轻得很,魏子廉肯定能背动,况且他们有车,背上车就行了。

不过召典似乎不想让魏子廉费事儿,他虽平日里看起来不解风情,但关键时刻还是十分会心疼人的。

便说:“还是卑将来罢。”

他说着,背起庞图,便登上辎车。

庞图坐车,其他人骑马,往营地而去,入了营地之后,魏满令人送庞图去洗漱,包扎伤口。

自己则是气势汹汹的拽着林让,进入了营帐。

“嘭!!”一声,魏满将林让壁咚在营帐的墙壁上,眯着眼目低头看着林让。

林让一脸淡然的“无辜”,说:“魏公有事儿?”

魏满的嗓音冷冷的说:“刺史大人你说,孤有什么事儿?难道刺史大人就没有检讨过自己么?”

林让挑了挑眉。

魏满气得瞪了一眼林让,说:“为何要替庞图挡刀?平日里的聪明劲儿都跑到那里去了?若是孤没有及时相救,你知道自己已经重伤了么?!那庞图的颜色也就一般般,还不及庐瑾瑜十分之一,你就甘心为庞图受伤了?”

林让听着魏满的数落,不知怎么的,似乎有点戳林让的笑点,竟“嗤——”一声笑了出来。

魏满险些翻白眼,捏住林让的下巴,说:“不许笑,严肃些。”

林让板住脸,说:“让就知魏公能救让,只不过做一个假动作罢了。”

魏满说:“假动作也不许,若是孤没来得及呢?那你还不是……”

要受伤!?

魏满的话还未说完,林让已经幽幽的说:“让信魏公。”

魏满:“……”

一瞬间,满腔愤怒都变成了满腔热血,林让真是会撩人。

魏满眼神有些深沉,说:“你自己说,今天是不是该罚?”

林让面无表情的看着魏满,眼神之中毫无畏惧,说:“该怎么罚,还不是魏公说了算?”

魏满当真是忍无可忍,林让又一本正经的撩自己。

就在魏满打算不忍下去的时候,营帐外面传来庞图的嗓音,说:“庞图拜见魏公,拜见鲁州刺史。”

林让眼眸一动,说:“看来没时间了。”

魏满:“……”

庞图来的真是时候,正巧打断了魏满的惩罚。

庞图从营帐外面走进来,立刻屈膝摆在地上,叩头说:“庞图多谢魏公与刺史的救命之恩。”

魏满“哼”了一声,颇为傲娇,似乎不打算理会庞图。

林让却说:“庞先生不必多礼,起来罢。”

庞图慢慢站起身来,因着太过虚弱,险些眼一花直接跌在的地上。

林让一把扶住庞图,将人慢慢扶到席间坐下来。

魏满一看他那小心谨慎的模样,心中就有气,抱臂环胸,又是哼了一声。

庞图被林让扶着,略微“嘶……”的抽了一口冷气。

林让低头一看,原是庞图有伤口,却没有包扎,只是洗漱换了一身衣裳罢了。

林让便对魏满说:“劳烦魏公帮我把医药箱拿来。”

魏满冷冷的哼哼了一声,说:“凭什么?孤不去。”

林让没有再说话,转头看着魏满,魏满似乎顶不住林让的目光压力,还是乖乖站起来取了医药箱,不情不愿的递给林让。

林让打开医药箱,卷起庞图的袖口,给他处理上药。

庞图眸子微动,似乎有些感动,说:“多谢刺史。”

林让说:“没什么好谢的,我也只是惜才罢了。”

庞图轻笑了一声,多半是自嘲,说:“惜……才?小人乃是败军之将,有何才华,可让刺史大人稀罕的?”

林让说:“你的确是败军,但纵使如此,庞先生的才华也是可圈可点的,不能一笔抹杀,不是么?当年庞先生帮助陈继夺下燕州、平定燕州,才奠定了如今陈继的大势力,陈继能有今日的成就,也多半是庞先生的功劳,难道不是么?”

难道……

不是么?

庞图又是自嘲的一笑,当然是了,庞图帮助陈继平定燕州,让陈继从一个小小的太守,变成了州牧,而且劝说陈继笼络民心,爱惜百姓等等。

陈继今日的成就,脱不开庞图的功劳。

只可惜……这一切终成泡影,庞图已经无法回到陈营。

就算如今他离开了土匪的魔掌,回到陈营也是一个死字,躲不开逃不掉的。

庞图似乎多有些感叹,已经更没有了昔日里那般嚣张跋扈,刻薄的棱角也被磕掉了不少。

林让似乎看透了庞图的绝望,淡淡的说:“这世上之人,性情大有不同,有喜怒不行于色之人,有平静淡泊之人,也有忠肝义胆之人,冲动血性之人,各自都有各自的有点长处,庞先生无需自弃自轻。”

庞图有些吃惊的看向林让。

林让正巧给他全部包扎好,说:“每日换药,尽量不要沾水。”

庞图点头答应下来。

林让收拾好了药箱,淡淡的说:“庞先生若没有什么事儿,可以走了。”

庞图便站起身来,说:“小人先回帐了。”

林让却摇头说:“不是回帐,是离开。”

他这一句话,何止是庞图,连魏满都吃了一惊。

林让又是交钱赎人,又是给庞图挡刀的,不都是为了将庞图收归麾下么?

如今却叫庞图离开。

庞图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面容,吃惊纳罕的说:“刺史的意思是……我可以离开魏营了?你们不……不留我?”

林让淡淡的说:“我们救庞先生,纯粹是因着敬重庞先生的忠肝义胆,爱惜庞先生的才华横溢,没有别的意思,并不是想要趁火打劫什么。”

庞图越听,心中越是感动,尤其与陈继的作为对比起来,林让与魏满瞬间变成了神仙。

林让继续说:“因此……是去是留,庞先生自己做主。”

庞图一时间没有说话,营帐中静悄悄的,林让与魏满的目光都注视在庞图身上。

陈继已经放弃了庞图,想要借刀杀人,处死庞图,而身为仇敌的林让与魏满,却出钱赎了庞图回来,不止如此,林让还差点因为他受伤……

这两面几乎没有对比性。

庞图该何去何从,似乎毫无悬念。

只是庞图感动之余,心底里到底有些绝望,已经被泼了十足的冷水,庞图有些心灰意冷,如果可以,他不打算再留在官场,或许去隐居,或许去做商贾,或许碌碌无为平平静静的过完下半辈子,怎么样都好。

庞图思虑了片刻,拱起手来,深深作揖,说:“多谢魏公,多谢刺史救命之人,庞图无以为报,那庞图……便告辞了。”

他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魏满吃了一惊,看向林让,立刻给他打眼色,你这是顽脱了罢?

按理来说,庞图感激之余,应该留下来出谋划策,帮助他们对抗陈继,把陈继与燕州的老底儿全都交代出来才是。

怎么……

怎么就这样走了?实在太不按套路办事儿了罢?

果然,魏满心想,庞图就是个白眼儿狼。

“且慢。”

庞图刚要走出营帐,林让立刻开口了。

庞图打起帐帘子的手慢慢放下来,转过头去,说:“怎么?刺史大人一言九鼎,难道说出来的话,还能反悔不成?”

林让笑眯眯的,擒起了温文尔雅的微笑,说:“怎么会是反悔呢?我堂堂鲁州刺史,说出去的话,倘或收回来,那实在太过难堪了不是么?”

庞图疑惑的说:“那这是……?”

林让保持着“瘆人”的微笑,说:“庞先生的确可以走了,但是您可能忘了一点子,那就是向马匪交的赎款,庞先生是不是应该先还给我们,然后再行离开?”

庞图一愣,赎款?

林让举起纤细修长的手掌,晃了晃,说:“五百万钱,说起来这数目还不老小,我们魏公虽十分有钱,但从不乱花钱,十足的持家有道。”

魏满:“……”突然被表扬,但听林让的口气,怎么怪怪的?

林让笑眯眯的说:“庞先生是不是应该还完钱再走?欠了债扬长而去,对庞先生的名声也不好,免得传出去被人耻笑不是。”

庞图被噎住了,脸色涨红起来,自己如今都被主公遗弃了,身无长物,哪里还有钱财?

庞图拱起手来,冷声说:“不瞒刺史大人,小人如今身无长物,只剩下喝西北风的本事儿,也不知该怎么还刺史大人这笔钱财。”

林让说:“你不知道,本刺史知道。”

庞图打断了他的话头,说:“不是小人不知天高地厚,只是这谋臣的活计,小人是再也不想做了,刺史大人若是想小人改投魏营,为魏公出谋划策,怕是要打了水漂儿。”

不是庞图多么忠心陈继,而是庞图心灰意冷,已经没有了斗志,如何还能辅佐什么人?

魏满见庞图不识抬举,脸色不甚好看。

林让却不见生气,温温吞吞的说:“庞先生多虑了,这除了脑力劳动之外,体力劳动也是可以还钱的。”

“体力劳动?”

庞图奇怪的看着林让,魏满心头一突,总觉得林让的目光有些阴险,难不成林让真的对庞图“心怀不轨”?

就听林让说:“打今儿个起,庞先生便在魏营之中做仆役,倒一碗水,给你一枚五铢。庞先生您想想看,如此一来,你只需要倒五百万碗水,便可以还清债务,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处啊。”

庞图:“……”

魏满:“……”

魏满本以为林让对庞图的颜色有什么不轨之心,这么一听,什么不轨,完全是消遣庞图……

说起来,魏满突然觉得这庞图还有些可怜儿。

庞图怔愣在原地,瞪着林让久久不能回神儿,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气得略微有些结巴,说:“你……你这人怎么?我也没叫你来赎我,如今你叫我走,却、却又这般言辞威胁,你……岂是大丈夫所为?”

林让见他结巴起来,只觉更是有趣儿,慢条条的说:“庞先生,话可不是这般说的,你的主公遗弃你不管,我们好心筹钱救你,五百万钱,又不是小数目,你如今得了救,却说一句也不是你叫我们来赎,这让人听起来,是不是……略微狼心狗肺了一些?”

庞图:“……”

想他庞图,三十年来顺风顺水,做到一军谋主之位,什么大阵仗没见过?但林让这般无赖的阵仗,他真的没见过。

而且听起来还是林让更有些道理。

不管怎么说,林让与魏满都是他的救命恩人,如今已经得救,才说没让你们拿钱来赎,这话还真是不中听。

庞图急红了脸,杵在原地不说话。

林让掸了掸自己的袖袍,气定神闲,颇为悠闲的说:“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都可,看庞先生怎么选了?是当谋臣,还是当使唤丫头。”

“丫……丫头?”

庞图当真是被林让给气笑了,一甩袖袍,却碰到了自己的伤口,疼得“嘶……”抽了一口冷气。

庞图也是个硬骨头,尤其他嚣张跋扈惯了,今儿个算是碰到了对手,便冷笑一声,说:“既然刺史这么想留庞某,那庞某就但凭刺史驱使,端茶倒水了。”

魏满不由笑了一声,心想着庞图也是执拗,跟林让耗起来了,就不归顺,上赶着端茶倒水。

不过,一切和林让执拗的人,那都是自取其辱,魏满是深谙此间道理……

林让轻微抚掌,说:“好,一言为定,咱们也不歧视体力劳动者,不聪明,那就多干活儿罢。”

庞图:“……”说谁不聪明?!

庞图自小是被夸到大的,还从没听谁贬低过他,心里那叫一个气,但只能让自己忍耐,千万不能中套。

他是打定了主意,绝对不归降魏营。

林让没有强求,说:“那从明儿个起,便上工罢,来者是客,庞先生又有伤在身,今日便好生歇息,体会体会最后的清闲。”

庞图也不跟他多废话,转身便出了营帐,走了。

魏满见庞图那嚣张模样,说:“是该好好搓搓他的威风,让他知道天高地厚。”

林让点头说:“魏公这就放心罢,陈继如今兵败一次,必不敢贸然前行,咱们趁着这个时机,套牢了庞图,还愁挖不到陈营的军机要密么?”

魏满一笑,刮了林让鼻梁一记,说:“数你鬼主意最多。”

他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说:“是了,要不要孤帮你整治整治庞图?”

林让摇头,说:“不必魏公出手,这活计,不适合魏公,魏公还是继续保持主公的威严罢,这种事情,应该交给不在乎名声的纨绔去做。”

魏满以前也是纨绔,年轻之时在玄阳京城里可是很出名的纨绔子弟,只不过如今做了盟主,又做了骠骑将军,虽轻佻无威仪,但总要端一端主公样子才是。

魏满眯起眼目说:“你说的……纨绔,是谁?”

林让一笑,似乎有意卖关子。

庞图回了营帐,气哼哼的和衣闭目躺下,心想着魏营欺人太甚,自己这是着了道,绝不会供他们驱使。

再者说了,庞图算是看清楚了这些主公们的嘴脸,心灰意冷,因此再不想归顺与谁,等倒完了这五百万碗水,自己便归隐山林。

五百万……

倒一碗水一枚五铢,一共五百万钱的债务,庞图一想,登时眉毛拧在一起,烦心的很,把被子往自己头上狠狠一盖,不小心碰到了脸上的伤口,“嘶”了一声。

庞图这般烦躁着,没来由便想到了深陷囵圄之中的元皓。

自己离开陈营之时,志得意满,还在元皓面前放下了狠话,如今一切归为泡影,输干净了颜面。

庞图苦笑一声,喃喃的说:“如今元皓应该也知道我的处境了罢,怕是丢人丢到家了。”

庞图转而又想,自己失利,元皓是否该被放出来了?得到了陈继的重用?

只是想了又想,觉得不太可能,陈继失利之后必然牵连很多人,把怒气转嫁在他人身上。

“也不知……他到底如何了。”

庞图心里千回百转着,脑袋昏沉沉,很快便睡了过去。

“庞先生!”

“庞图!”

“小图儿!”

庞图还在睡着,隐隐约约中了魔障一样,陷入了噩梦之中,好像听到有人叫自己,还是花式叫法,什么小图儿都出来了。

庞图“嗬——”了一声,猛地挣扎而起,营帐中昏暗暗的,灯火已经熄灭了,帐外却还没有天亮,一切都笼罩在灰蒙蒙之中。

“图儿!小图儿出来干活了!”

庞图还以为是噩梦,没成想睁开眼目,还是能听到那鬼叫的吼声。

赶紧整理衣袍,庞图下了榻,“哗啦!”一声掀开帐帘子,便冲了出去。

只见帐外站着三个人,其中打头的便是昨日里叫自己走,却耍无赖的鲁州刺史林让。

而后面一左一右,仿佛两大护法一般,自然是林让千挑万选的纨绔。

纨绔中的佼佼者,也是今日难为庞图的得力“帮凶”。

魏满的从弟魏子廉,还有大名鼎鼎的吴邗太守杨樾。

两个人笑眯眯的站在林让后面,打量着鬓发微乱的庞图。

魏子廉笑着说:“这庞先生长得我见犹怜,做粗使真是难为他了。”

杨樾与魏子廉倒是一拍即合,附和说:“正是如此,你看这细皮嫩肉的,定然没做过什么粗使,也不知他做不做得来。”

庞图被两个人品头论足,那怒气腾腾的冒上来,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强自忍耐着。

林让等魏子廉与杨樾品评完了,这才对庞图招了招手,那动作就像是召唤小蛮一样,说:“我儿,快别磨蹭,上工了。”

庞图:“……”谁是你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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