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华到场的时候被丁一新截在了门口, 低声问他:“之前托你的那件事,我是说那位乔琏先生, 真送了请帖?你该不会半道给忘记了罢......”
许文华没好气地瞪着丁一新:“我在你眼里就这样靠不住——这不是来了!?”
他显然是看到了马车帘子打开,有一个女子身形的人正在和车夫结账。皱着眉头看着外面的雨似乎下的更大了, 径自撑了伞出去。
丁一新茫然地看了一眼旁边闷头笑的王思齐,不解道:“我怎觉得这些日子我不在苏州,硬生生地错过了半本, 这时候都有些看不懂了。话说文华那小子怎么这么古怪, 先不说如何看清那就是那位乔琏先生。就说这雨下得大了, 他出去做什么?”
王思齐折扇‘唰’地一声打开, 装模作样地摇摇摆摆:“这么大的雨出去做什么?我说你该不会是糊涂了, 这难道看不出来?这天底下的男子啊, 看着脾气再不好,也有上赶着做火山孝子的时候!难道他许文华能够例外?”
“这不能, 给女子献殷勤,不是他许文华的——”丁一新想也没想就反驳了王思齐这位朋友。然而话说到一半,自己停了下来。
外头许文华也顾不得身上衣摆打湿了,一只手高举着青油布大伞,另一只手稳稳当当地扶着里头出来的一个姑娘。
丁一新也是过来人了,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不是献殷勤,还有什么是献殷勤?
正心中惊讶来着,就看到一个穿着杏花色交领上襦,玄色绣银色凤凰马面裙的姑娘有些颤巍巍地扶着许文华下马车。一只手搭在许文华手上,另一只手提着裙子的一角, 小心翼翼。
裙摆似乎微微地沾湿——甚至姑娘浑身都带着微微的潮意。其实丁一新还没有看清那姑娘,但是就是觉得这一幕极好,立刻脑子里就有了一个长长的故事...来灵感了咩~
等到姑娘拎着裙摆小心下车,许文华一路和她肩挨着肩过来,见到丁一新便道:“这就是你之前想要见的‘草堂老翁’丁一新了,本来就没什么可看的,难道不普通?”
说实在的,如果是看外表,那确实有些普通。不同于许文华颜值赛高,甚至没有王思齐身上的落拓不羁。现在站在连翘面前,年过四十的中年男子,若是不说他是丁一新,连翘决计想不到!
正如许文华所说的,普通,普通到了平庸的地步。既不显得光耀,也没有让人厌恶,平淡的就像是一杯水。唯一值得称道的大概就是对方身上有一种十分平易近人的气质,亲和力十足。
简而言之,对方就是那种一看就没什么攻击性,容易让人相处的那种。
“丁先生...”初次见面,连翘捏着帕子行了个礼。
丁一新愣了愣:“...乔琏先生不必客气。”
此时连翘还没有和丁一新说两句话呢,旁边的许文华就将她手上的帕子抽走,胡乱擦着头上和手上的雨水。
连翘忍了一下,到底没有忍住:“呀!许文华,你为什么要用我的手帕?你用了我还能用吗?”
手帕虽然没有汗巾子那么私密,但也是挺私人的小物件的。也就是现在,若是民风没有那么开放的时候。小姑娘的一条手帕落在男子手里,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就算连翘并不是真正的古代姑娘,并没有那么讲究。但是那条手帕是她非常喜欢的,要是许文华拿去擦汗擦水什么的,就算洗干净了,她也会觉得用着别扭的啊!
许文华嘴一撇,眉毛一扬,手帕盖到了连翘头上:“就一条帕子也这般?这又不是你绣的!当我不知道?就你那针线...啧啧啧!”
忍无可忍,用过了的手帕居然直接盖脸上!连翘将手帕摔在了许文华怀里,向丁一新再行了个礼之后,转身就走。许文华顺手就将手帕塞在衣襟里:“你这人怎么脾气越来越坏了?”
两个人都走了,王思齐笑得打跌,丁一新满脸的茫然。
笑够了之后,王思齐这才喘匀了气道:“如何?”
“什么如何?”丁一新有些心不在焉地道。
王思齐再次打开了折扇,笑着道:“还是哪个如何,我说乔琏先生啊!”
丁一新想起刚才看到的连翘,人家在马车旁的时候确实看不清。但是随着雨中慢慢地走近,越来越知道传闻确实没有夸张,是个美人。
美人对于丁一新来说并不稀罕,他老婆年轻时就是老家有名的美人了,两个妾室也非常有姿色。至于带着如今的名声与身价,脂粉堆中,他一直是非常受欢迎的!为了求名,曾经苏州的花魁娘子也不是没有自荐枕席的。
连翘漂亮,但是在最漂亮的那一撮中就显得寻常了。
但她身上、眉眼间有一种飞扬起来的自在,仿佛是可以破开云幕的光,又好像是夏天的一阵风。洒脱爽快,简直不必开口就漫了出来!
在丁一新面前行礼的时候鬓边有一缕发丝跑了出来,湿成了一绺。另外辫子尾巴、裙摆、衣肩全都有着淡淡的水痕——玄色的裙子用的大概是比较厚的布料,湿了之后就非常重,水痕甚至拖在了青石砖的地面,留下湿漉漉的印迹。
她好像雨天的风,风里带着水汽。轻盈又沉重、舒爽又冰凉,有一些生水的腥气,但更多是梅雨季节空气中弥漫的草木、泥土的味道。
丁一新不愧是搞写作的,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远远比他看上去要感性的多。凡是生活中的‘美’,他都非常善于捕捉。当然,这种美并不是特别肤浅的那种,譬如美人红颜、春花秋月这些。这里的‘美’应该包括的是表层美感之下,一些更加气质上的东西。
就比如一个女子,表面上并不算美,但她身上有一种坚韧不屈的气质,那么这也依旧能够打动丁一新,让他觉得这就是美的,并且产生巨大的灵感。
连翘仰着头笑着看他的时候,他非常精准地捕捉到了她比别人都要明亮的眼睛,以至于他不能分神去观察她身上其他的东西。
“人物精彩,至少只看这个样子和精气神,不枉费你们这般吹捧。”丁一新沉默了一小会儿,终于从漫不经心的状态中醒过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文华那算是怎么回事?手巾这里准备了一大叠,难道没看见?那样拿人家小姑娘的帕子,和谁学的...如同大街上的小流氓一般!”
王思齐用一种‘你这就不懂了’的表情看着丁一新:“这还用得着学?等遇上钟意的人,哪怕是个谦谦君子也能自己变成小流氓!可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有耍过流氓。”
王思齐哼哼了两声:“若是我年轻了十岁,我也凑到乔琏先生身边去了,还有他许文华什么事儿?”
从丁一新的角度,正好看到许文华追上连翘,然而连翘依旧不搭理他。所以他伸出手拽了连翘身后的辫子一下,姑娘总算回头看他了......
丁一新简直哭笑不得:“算了,我说错了,他这哪里是小流氓的营生,分明是、分明是小孩子...真是犯浑!”
“都一样都一样。”王思齐倒是随意的很。
这一会儿丁一新也算是整理好了心情,数一数人头,发现人已经到齐。便收了笑容,正经道:“如此,咱们就再去和这位乔琏先生打打交道罢。如今人物精彩是有了,就是不知道脑子如你们说的那样。”
从连翘的来看,其实看得出来必定是一个有见识的。但是丁一新是行里的老江湖了,很清楚透露出来的并不一定是真。先不说若是有助手参与创作,会带来多大的变化。就说完全独立完成的,里的东西也不能和作者等同。
譬如说中写活了一个算无遗漏的智者,难道这就说明作者也有这样的能力了?不存在的,写作开的是上帝视角,要容易的多。至于说各种各样的事物、技能,其实也只要求作者有所了解而已,通过写作却能显得作者像是非常精通了。
丁一新自己就是最厉害的作者之一了,很清楚写作手法可以掩盖多少东西!
“不是我看不起女子,我知道这世上有的是百个男子都不及的女中英豪。只是老天爷向来吝啬,一般来说,若是有一个女子有了花容月貌,那就不太能够有太过聪明的脑子了...我指的不是那些学会歌舞乐器的小聪明,这样说起来的话,苏州的姐儿们个个都是才貌双全呢!我指的是有脑子的真聪明。”
男子追捧那些色艺双绝的姑娘,但是他们其实并不觉得唱歌跳舞这些能学会就真的聪明了。实际上就如同那些姑娘们很多将他们这些‘凯子’当傻子看,他们看那些姑娘也是看傻大姐。
虽然长的漂亮...但挺蠢的。
特别是有见识的男子,更容易这样想。因为他们看的很清楚,除了极个别奇女子,那些女孩其实都是在耍小聪明。绑住金主、和妈妈周旋之类,再巧妙再聪明,格局就是那样,能有什么?
丁一新是个老好人,对行内的姑娘也是鼓励为主。但是实际上而言,他或许比许文华这个对行内女作者往往盛气凌人的,更加傲慢也说不定。许文华的盛气凌人其实是一开始将这些女作者摆到了和男子一样的起跑线上,这些女子做不到和男子一样的成就,他才那样脸色的。
而丁一新的宽和,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对女子存了体谅的心,如果她们做不到,他就会降低标准。倒不能说丁一新这样有什么不对,在这个时代而言,男子大都是自高自大的,丁一新这种就连自高自大也很难说的上。
只能说,只能说在平易近人的外表后面,这个男子其实远比旁人想的要锋芒毕露的多。
王思齐听到丁一新的话嘴角扬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便请丁先生自己去探探虚实,验验成色罢!”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