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染也不记得那天的最后, 她是怎么被霍抉拉走的。
印象里，她只记住了少年冷淡乖张的眉眼，以及周屿安满脸的不可置信。
昏暗楼梯里, 霍抉走在前面，孟染茫然跟在他身后，而周屿安在反应过来后，也很快从后面追了过来。
三个人就这样沉默地保持着诡异的三人行姿态。
孟染夹在中间, 一句话都不敢说, 甚至连呼吸都是轻的，偶尔抬眸好奇看一眼前面的霍抉, 也只能看到他肆意又散漫的背影。
他怎么会在天台出现……
他又为什么没戳穿自己？
因为这几秒的走神，孟染没注意踩了个空，周屿安见状马上从后面想拽住她, 可孟染身体失去平衡地往前倾，他去抓已经来不及, 况且——
在他伸手之前，前面的霍抉也给了反应。
与周屿安的大幅度动作不同，他只是很随意地朝左边伸出小臂, 恰好给了孟染阻挡和缓冲。
孟染没有选择地抓住了他的小臂。
少女柔软的手隔着一层布料与他紧密扣在一起。
霍抉懒懒斜垂下眸看她。
对上他的视线, 孟染没来由紧张了下，倏地松开手, “谢，谢谢。”
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霍抉并未在意，等孟染站直后又继续往下走。
三个人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默，可沉默之下，孟染和周屿安的心思却都有着各自的起伏。
终于走完五层楼, 出了教学楼，周屿安喊住孟染，“小染。”
周屿安依然不相信她那样拙劣的谎言是真的，更不相信她会送一个男生回宿舍。
孟染现在的确处在一种左右为难的状态，她原本只是想找个理由暂时岔开周屿安的话题，谁知霍抉真的那么巧就在现场。
她为难地看着周屿安，不知道怎么开口。
霍抉看出她的想法，似笑非笑的，“班长说话怎么还不算话了。”
纠结了几秒，孟染最终还是低下头朝周屿安说：“我答应了送他的，你先回去吧。”
周屿安不甘心，按下不悦对霍抉道：“不认识是吗，我来送你。”
霍抉挑挑眉，“你谁啊。”
周屿安伸出手：“学生会主席，周屿安。”
“原来是主席。“霍抉点点头，一副久仰大名的样子，偏偏下一秒又朝他挑衅地笑，“可我只要她送。”
周屿安：“你——”
怕吵起来，孟染赶紧拉开了两人，又劝周屿安，“班主任真的叮嘱过我照顾他，你先回去吧，我们改天再聊。”
周屿安深吸一口气，没再说下去，转身离开。
-
因为是转学生，霍抉的宿舍并没有和同级学生住一起。
送他回去的路上，孟染一直垂着眸，慢慢走着。
路灯投映两人的影子，一左一右，隔着一点陌生的距离。
气氛过于安静，走了几分钟，孟染到底没忍住打破沉默问：“你真的不认识宿舍怎么走吗。”
“认识。”少年语气淡淡，须臾又转过来回她，“不过你想送我，就装不认识一次好了。”
“……”孟染的脸登时红到耳后，“我没有想——”
“你只是想拿我当幌子对吗。”
“……”
孟染不知道怎么会有人说话这么直接。
但这件事她的确感到抱歉，“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在那。”
话说到这里，孟染终于反应过来什么，睁着眼睛，“所以你一晚上没去自习，就是在天台？”
霍抉无所谓道：“有问题吗。”
孟染：“……”
孟染本想说快高考了，还是要珍惜学习的时间，可又想到章令说他家给学校捐了个实验室，便又把话咽下去。
这样的少爷，读不读书，可能根本就无所谓吧。
孟染闭了嘴，又沉默地走了会，到了他住的那栋男生宿舍楼下，说：“快上去吧，11点就关门了。”
霍抉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径直进了宿舍。
这栋宿舍楼是新建的，住的大部分都是低年级的学生，没一个自己同级的。不过霍抉也无所谓，傅明月特地给她安排了楼顶的单间，他刚好可以清静。
回去躺到床上，霍抉睡不着。
母亲离世，他被姑姑接回宁城，十多年没见过面的父亲看起来很爱他，他看似顶着一个让人羡慕的豪门少爷身份，实际上对这个家庭没有任何感情。
站在那破旧的天台往外看，霍抉陌生的又何止是一个学校，一个宿舍。
17岁的他来到了一个人生新的，也陌生的起点。
翻来覆去睡不着，霍抉想起什么，打开灯，摸出兜里被自己叠起来的纸。
打开，上面是手抄的课表，以及她的一句——
【如果有问题可以直接来问我，我会第一时间回答你的。】
这行工整秀气的笔迹，结合刚刚天台上她看到自己时涨红的脸，让霍抉莫名又牵了牵唇。
这位班长还挺可爱。
*
另一头，孟染也回了自己的女生宿舍。
洗漱好上了床，她也不太睡得着，满脑子都在想周屿安晚上跟自己说的话。
——“你难道不明白我心里怎么想。”
对孟染来说，周屿安就像她家里随手能拿来的一本书一样，熟到不能再熟，和亲人没什么区别。
他们之间会有化学反应吗？
孟染尝试性地去想两人如果是情侣的样子。
他们拥抱，甚至……接吻？
只是想了下这样的画面，孟染就觉得好像在玷污他们这数十年的友情。
她实在没办法接受这样的转变。
不过今天周屿安也没有明说什么，是自己想多了也说不定。
翻来覆去很久孟染才睡着，但不知是不是睡前一直在想跟周屿安做情侣的事，梦里她竟然真的做了些暧昧亲昵的梦，只是对象不是周屿安，而是班里那位新来的转学生。
从两人竟然在接吻的梦里惊醒时，天还没亮。
凌晨五点。
孟染心扑通狂跳，梦里的画面却还在脑中延续没停。
都是这周屿安，跟自己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弄得这一夜都在想谈恋爱的事，大概是昨晚遇到了转学生，所以把他也卷了进来。
孟染有些懊恼，赶紧下床洗了把冷水脸，对着镜子拍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来。
趁早来到教室，孟染先上起了早自习。
六点后，同学们都陆续来了教室，孟染偶尔回头，看到右后方的位置还是空的。直到早自习快结束，那人才不慌不忙地出现在后门。
依然穿着我行我素的黑色外套，进来坐下后随意翻了两下书，一副敷衍至极的模样。
早自习结束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几个男生好奇地拖着凳子围到霍抉位置旁边——
“抉哥，你昨天好酷，数学老师嘴都气得不会说话了。”
“你之前在国外哪个城市啊？”
“你为什么会转学，是家人都回国了吗？”
班里的同学都对这位新来的冷漠酷哥感兴趣，霍抉被围着，漫不经心地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把同学打进了医院，所以就转了。”
话一出，刚刚还热情亲切的几个男生笑容消失，表情缓缓怔住。
周围听到这句话的几个同学也不敢相信地面面相觑，表达着眼里的震惊。
只几秒，围着霍抉的人默默散开。
班里倒数第一的男生左洋这时跳出来，“你们这帮人真虚伪。”
他坐到霍抉旁边，拍拍胸脯，“抉哥，我跟你混。”
霍抉靠在椅子上瞥他一眼，“混什么？”
左洋搓搓手，也是个实诚人，“一看你成绩也好不到哪儿去，以后估摸着垫底的就是我和你了，还不得是难兄难弟？”
霍抉听笑了，垂下眸半晌，转着手里的笔，正考虑怎么回面前这个不大聪明的人，面前突然多了道身影。
他抬头，看到是孟染。
女孩朝他摊手，声音很轻，“昨天的作业，还有三张卷子，交一下。”
霍抉微顿，直接道：“没写。”
孟染：“为什么没写？”
霍抉突然觉得有趣似的，抬头看了她几秒，“不会。”
“……”
所以她为什么要来收大少爷的作业。
孟染抿了抿唇，觉得自己也是在自讨没趣，继续往后去收时，却又听到他喊住自己，“班主任不是让你帮助我吗。”
孟染转过来，“我不帮人写作业。”
“……”
霍抉被她认真笑了，圆珠笔轻轻叩击桌面，“我的意思是，我不会，你是不是该教教我。”
孟染微微怔住。
对上他清澈的眸，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涌来，好像彼此早已在人群涌动的地方擦肩过数次，他们早就认识对方。
孟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她低下头想了几秒，“我先送作业给老师。”
之后一整天，孟染都在考虑霍抉的要求。
乍一听他的话好像没什么好指摘的，自己作为班长，帮他赶上班里的进度也是正常的事，何况老师也那样叮嘱过自己。
可孟染总觉得少年眼里似真似假，仿佛只是一句玩笑话。
考虑了一天，在晚上去食堂吃饭前，孟染经过霍抉的座位，给他丢下一张纸条。
【晚上你来上晚自习，我就给你讲。】
真心想学习，起码不能再逃课。
如果连晚自习都不来，孟染也没必要浪费时间。
抱着这样的想法，孟染从食堂吃完饭回来，看到霍抉空荡荡的座位，叹了口气。
这人应该就是随便说说，自己竟然还当了真。
晚自习的预备铃已经打响，班里的学生也差不多都回来了，大家都安静地埋在习题里，孟染刚要翻开早上批下来的卷子，后门传来左洋压低的谄媚声音，“抉哥！吃饭没？”
孟染怔住，下意识回头。
便看到少年敞着外套，手里拿了盒柠檬茶，边喝边在位置上坐下。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遇，霍抉冲她歪头挑了挑眉，好像在说——“我来了。”
孟染收回视线，手里握着笔，心扑通跳了下。
她莫名想起了昨晚那个有些暧昧的梦。
她被他压在门上，他微凉又柔软的唇瓣贴在自己唇上时，有些不甘和强制。
梦里的环境很陌生，恍惚好像另一个世界的他们。
思绪被打乱，孟染赶紧打开水杯喝了几口，压下这些奇怪的画面。
冷静下来，她又在想，或许的确是自己先入为主地对他有了一些主观印象，认为他不爱学习，但事实上他可能真的只是不会。
想到这，孟染轻轻呼了口气，翻出今天才布置下来的几张卷子，认真做起来。
9点50，晚自习结束后，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教室，孟染坐在座位上没动。
教室还有半小时的延长使用时间，应该够给他讲了。
只是还没想好是自己过去还是让他过来，旁边忽然落下一道黑色的淡漠身影。
孟染吓了一跳，转头，见那人已经主动坐了下来，手插在兜里看着她，“可以开始了吗，”
“……”他还挺着急。
好在这会儿班里就只剩了三个同学在看书，并没人注意到他们。
孟染抿抿唇，拿出纸笔，“你哪里不会。”
霍抉本来想说哪哪儿都不会，但这样回答好像范围太大，反而有些失真。于是便指了指数学卷子的最后几道大题，“这几个。”
“噢。”这几道题的确难，孟染倒是能理解，拿起笔说，“我算给你看。”
女孩语气柔和，在霍抉面前认认真真地铺开草稿纸，一笔一画地演算着，期间耳边长发垂下来，会被她随手别到耳后。
霍抉手撑着下颚，就那么看着她的侧颜，看到她耳垂上一粒小小的痣。
其实他从不是一个会主动去接近别人的人，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陌生的新圈子里，他会展现比平时高很多倍的防备心理。
可面前的这个女孩又有种奇怪的魅力，不自觉地吸引他靠近。
她很单纯，也很干净，还有种懵懂的可爱，眼下认真的样子更是让他想笑。
怎么会有这么好骗的女孩。
“你在听我讲没有。”孟染好像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皱起眉。
霍抉点头，“听了。”
孟染半信半疑地把卷子和笔推给他，“那你做一遍给我看。”
“……”
几秒，霍抉拿起她递过来的笔，上面还有女孩手上的余温，他握在手里感受了会，在卷子上写了起来。
孟染见他落了笔，便转过去看起了自己的书，几分钟过去，听到身边的人说“好了”时，才又把视线落过去。
孟染瞪大了眼睛。
题目下面的一大块空白处，竟然被他画了一个简笔小人在上面。
小人看着可可爱爱的，披着长头发，还有两个红脸蛋。
“我听说你是学美术的，我这个作品，能打几分？”
“……”
孟染有些无语，别开脸生气道：“0分。”
“哦。”霍抉也没在意，想了想，重新拿起黑色中性笔，“如果是这样呢。”
孟染不想理他的，但视线还是没忍住落过去，看到他在小女孩的左边耳垂上点了一笔。
她呆住，猛地反应过来什么，看向他。
少年朝她靠近了些，弯着唇，声音低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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