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韩大娘提了一壶水进来。
她脸上有笑纹,看上去慈祥的很:“饭菜很快就好,你们先坐一会儿。
“别看白日里热的要命,这晚上可是够冷。我刚烧了热水,喝一些暖暖。”
姜眠笑道:“多谢大娘,我们给您和伯伯添麻烦了。”
“什么麻不麻烦的,相逢便是有缘,这样说就见外了。这世道不好,都是为了活下去。”韩大娘看姜眠,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伸手抚一把她的脸颊,“阿囡生的真漂亮,可惜我没有福分生个女儿。若是有,像你这样乖巧懂事,不知道有多贴心。你们成亲多久了?”
最后一句,是对着宴云笺问的。
宴云笺难得卡壳:“我们……”
“知道了,新婚还没多久是吧,问一句就不好意思,支支吾吾的。”韩大娘很了然,笑着叮嘱道,“大娘看你是个本分人,阿囡跟着你颠沛流离,你往后可要好好对她啊。”
虽然对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妇人,宴云笺仍正色:“是,在下谨记。”
姜眠被韩大娘“本分人”的说法逗得想笑,悄悄在底下戳宴云笺的手,宴云笺面上不露声色,反手握住她不安分的小手,让她没法再乱动。
两个人在一起,表面上装的再正经,那种恩爱的感觉是遮掩不住的,韩大娘看的笑意加深,由衷叹道:“你们小夫妻感情甚笃,必是有福之人呐。”
宴云笺微笑:“承大娘吉言。”
“你们家中还有什么人吗?往后可做好了打算?”
“打算北上,去……”
这位大娘是个热情善良的人,她的问话,宴云笺愿意答,只是顷刻间拿不定主意怎么说才不唐突。
姜眠笑眯眯接道:“去寻他的岳父岳母。”
她说的自然极了,完全忘了自己还是未出阁的姑娘,一点遮拦也没有。宴云笺又好气又好笑:敢情是真把此刻当洞房花烛了。
韩大娘目露喜色:“啊……那可真是太好了。”原来阿囡的父母还健在,他们以后的生活也算有方依靠。
“大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宴云笺低头看一眼姜眠,对韩大娘温声道。
怎地如此客气,韩大娘摆摆手:“客套什么,有什么事直说便是,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必定尽力。”
宴云笺轻轻揽住姜眠:“方才为了躲避搜捕,我们不得已隐匿在河水中,我……内子体弱,湿衣在身恐会生病,可否烦请大娘备一套干净的衣衫?”
韩大娘立刻心疼,伸手摸了摸姜眠的袖口:“哎呦,方才我就觉得你这衣衫湿干,忙起来忘了问,怎么没早一点说呢,这可不是要生病么……你们先喝些水,我这就去找两套衣服来。”
话音刚落,韩大伯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过来,“唉——你去哪?”
“我去拿两身衣服,孩子们方才下了水,衣服还湿着呢,”韩大娘努努嘴,“先让他们吃饭。”
韩大伯点
头,笑说:“你们这一路肯定饿坏了,来,快吃吧。”
饭菜的香气一飘出来,姜眠才感觉自己真的是很饿。她这段日子多数都浑浑噩噩,自己都没什么吃东西的记忆,也不知道古今晓又搞了什么邪术。
只是,看他们夫妻日子过的清苦,他们用这里的吃穿,又打扰一晚上,总觉得心里好生过意不去。
韩大伯像是看出来什么:“阿囡别客气呢,这鸡不会下蛋,我们老两口老早想宰来吃了,又实在不爱吃,怪浪费的。你们受了好多苦,正好补补身子。”
宴云笺摸摸姜眠发顶,低声道:“多谢大伯。”
等他走了,宴云笺挨着姜眠坐下:“阿眠,你一定要吃些东西,今日在河里浸了那么久,本就容易生病。”
姜眠在自己身上找了一遍,又摸摸自己头发,很失望:“要是我们有钱就好了,可以给韩伯和大娘留下,让他们少些损失。”
从未缺过钱的人,在关键时刻拿不出钱才是最沮丧的。姜眠闷闷的想,早知道她唯一的那只发簪刺过自己之后,应该再戴回头上的。
宴云笺笑道:“我有啊。”
“你有?”
姜眠格外惊喜,伸手向他怀里摸抓:“在河水里泡了那么久,没有掉吧?”
宴云笺侧身一躲,一手将姜眠两只小手抓在一起:“……阿眠,你对我是不是也太不规矩了?”
姜眠不可置信望着他:“瞧你的小气劲儿,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我还不能碰了?”
她振振有词:“你是我夫君,我对你做什么都成。”
宴云笺沉默,只觉自己是不是记性不好,漏了什么,他们二人的认知差距怎么如此之大?
他又怜惜,又想笑,干脆追问到底:“我什么时候成你夫君了?”
姜眠张了张嘴:“你……”
她本想说早晚都是,可转念一想,他们未必走到成亲那天,他就已经毒发了。
毒发后,他对自己恨之入骨,再也不会有此刻的模样。更有甚者,他还会深爱上其他女子。
想着这些,姜眠本来很欢喜的目光渐渐落寞下来。
宴云笺只是想逗她,却不想她忽然失落,心中一沉,还以为她会错了意:“阿眠,我不是要反悔的意思,怎么还伤心了呢?”
双手捧起她小脸仔细看了看:“我这张嘴是怎么了?一高兴起来,连哄你开心都不会了,我定是欢喜傻了。”
姜眠忍俊不禁,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别胡说了,你去把钱藏到床铺下边,不然我怕韩伯和大娘不收。”
吃过饭,韩大娘拿来干净的衣物,叮嘱他们早点歇息后便回房睡觉了。姜眠手里抱着衣服,看一眼宴云笺,宴云笺立刻心领神会,这回不仅是转身,还贴心地走出门外,关上了门。
虽然他不在,可身处这逼仄的房屋里,身边亮着一对红烛,姜眠还是羞涩紧张,快速退下衣衫,将韩大娘拿的那套换上。
刚把脏衣服收好,宴云笺
回来了,手里拿着纱布。
“阿眠,你手臂上的伤再换一次药。”
姜眠听话坐过去,“那等下我给你后背上的伤敷药。”
宴云笺道:“我自己来就成。”
“那多不方便。”
宴云笺看一眼姜眠,悠悠道:“不行,我是黄花大闺女,碰一下都不成,怎么能随便让人看?”
姜眠忍不住笑喷了:“你要这么说,那我还看定了,”她没大没小笑嘻嘻地在宴云笺脸上摸来摸去,“看了就看了,你怕什么,我肯定对你负责任的。不仅负责任,还只要你一个,旁的人我一眼都不稀罕。”
“此话当真?”
“嗯!”
宴云笺笑着裹缠纱布:“那奴家可就把这一生尽数托付了,万望莫要负心薄幸。”
“知道知道,那现在快把衣衫退了,我给你上药。”
玩闹归玩闹,等到了来真的的时候,宴云笺方才陪她胡闹的恣意笑容渐渐变得沉静:“阿眠,我身上……丑的很。”
在心爱之人面前,谁不想是完美无缺的呢?方方面面落了任何一点瑕疵,都觉得不妥。
他这衣冠之上的面容还有几分能看,但他自己知道,衣衫下包裹的躯体,可谓丑陋到几不忍睹。
让阿眠看见,他怕她不喜。
姜眠心中一软,握住他手:“我不会觉得你丑。”
宴云笺哑然失笑,刮一下她鼻尖:“这是事实,你还能分不清美与丑么?”
姜眠说:“我分的清,但是是你,我就不会想到丑。我喜欢你,你就哪里都不丑,要是有伤疤,我只觉得心疼。”
她很认真提议,“你要是觉得伤痕丑陋而难过,我们回去后,寻些好的去疤膏,渐渐就看不清了。”
宴云笺唇边笑意就没淡下去过,他目光渐渐变深:“阿眠。”
“嗯?”
“真不嫌弃?”
“绝不嫌弃!”
“那……”
“啊?你说什么?”
“那我让你看了。”
姜眠真哭笑不得——这么别扭?不是说她家阿笺哥哥在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吗?怎么接个吻纯情,退下衣衫上个药也纯情。
这些想法,等到真正看到宴云笺裸.露的后背时,便没方才那样轻松了。
男子的躯体蕴含着磅礴力量,肌肉线条凌厉漂亮,极具侵略感与野性,只是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肉。
刀剑伤,烧灼伤,还有陈年的鞭伤,重叠交错,狰狞可怖。
望着宴云笺背上的伤,姜眠心里酸涩的厉害,她想起被他丢弃在河中书上所记的话——爱恨颠之毒,顺着伤口进入肌理,深种于血肉之间。
这样多的伤,实在不知是哪一道害苦了他。
姜眠指尖落在他之前那片烧伤的伤疤上,宴云笺不受控制的一抖。
“疼了?”
“不是。”
她这么摸他,他……
宴云笺无奈至极:傻姑娘,什么都不懂。
姜眠动作极轻,药物粉倒在那片伤口上,她小心呵护着为他裹上纱布。宴云笺静静感受着背后的一切,心脏逐渐化成一片温水。
他侧目去看桌上点燃的那对红烛。
烛光映在他浩淼温润的暗金眼眸,他轻轻动唇:“阿眠。”
“怎么啦?”
伤已处理好,宴云笺手臂微收拢起衣衫,转过身面对她:“我一直想问你,当日府中发生了何事?你被贼人带走,他们有没有伤到你?”
姜眠便将那日的事情讲给他听。谈到古今晓给她那两个选择时,她眼圈微红:“他们把凌枫秋……”
“我知道。”
姜眠低声:“是我连累了他。”
宴云笺摇头:“不是你的错,阿眠,对方手段低劣,你不要把罪揽到自己身上。”
姜眠轻轻点头,将后边的事情说完:“我走出去后闻到一阵很奇怪的香味,然后就失去了知觉,偶尔醒来,只知一直在赶路。最后清醒时发现自己变成了要送到杨潇烨手中的女囚,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宴云笺没说什么,伸臂抱姜眠在怀里。
他当时就不觉得燕夏有能力绕到他们后方,此番听来更加确信,若真是燕夏,何必多此一举伪装阿眠的身份。
人做事,总有目的。第一次是警告,要他们给出应变之法,第二次……他竟推测不出对方所求为何。
从高叔开始,到阿眠两次遇劫,似乎是一盘很大的棋,可手笔又不像出自他宿敌之手。
看上去,不像是有后招的样子了。可他总觉得,这件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但这样问,问不出什么,对方显然不想给阿眠任何信息,才让她一直昏睡。
“阿笺哥哥。”忽然姜眠唤道。
宴云笺低头:“嗯?”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我流落在外这么久,你会不会心中有疙瘩?但我……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
姜眠越说声音越小,她其实也不是很确定。
宴云笺眉心微拧,不怎么客气地敲一下她小脑袋:“胡思乱想什么呢?说这么傻的话。”
真是疯了,他恨不得把灵魂捧出来给她看,让她不要再剜他的心。
姜眠笑了,想一想又说:“还有个事,阿笺哥哥,我刚才换衣服发现……那本书不见了,可能是丢在河水里了。”
宴云笺摇头:“没事。”
“你不怪我粗心么?”
他失笑:“怪你这个做什么,没关系。”
当时是想,毕竟奇毒,多了解一些,技多不压身。但之前那种情况,没留住也罢了。
“好了不想这些了,阿眠,这段时间都没有安心休息过,去睡觉吧。”
姜眠确实已经困极,呆在宴云笺身边,身心前所未有的放松,她开心答应,爬上床铺,跪坐在床上回头看:“你怎么还不过来呀?”
宴云笺摸摸鼻子,提醒她:“阿眠?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我们还不是真夫妻。”
“哦……”
姜眠四下看看:“可是这房间这么小,你没办法睡在地上呀,要不然咱们就将就一晚吧。”
这是他不愿意将就一晚的事吗?
宴云笺真拿她没办法:“你快躺下吧,我坐在这儿守着你就成。”
姜眠不同意:“那不行,你也很累了。”
他一个人潜进燕夏军营,冒充他人,费心筹谋救她,身体和心理的压力可想而知。这一晚上折腾这么久,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啊。
宴云笺正要说话,姜眠却比他先开口:“阿笺哥哥,你过来一起躺着吧,你在那个椅子上坐一晚,我好心疼啊。”
她已经困的眼皮有些粘住,声音闷闷的,跪坐在床上缩成一小团,感觉下一刻就要睡着了。
大概太过温暖,是会灼伤人的,否则心脏为何会这么疼?宴云笺不受控制起身,被蛊惑一般坐在床边。
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对她的爱,在心脏中堵塞成一团,带来持久的窒痛感。
宴云笺摸摸姜眠的脸,将她抱起来放平在床上:“快睡吧,阿眠。”
姜眠强撑着睁眼:“你不躺下我就不睡。”
宴云笺沉默了一下,旋即慢慢躺在她旁边。
心底叹息声震耳欲聋,他的自制力竟如此溃败,乌昭神明在天上,看见他如此胆大包天,会不会将他视若珍宝的幸福收回?
念头一起,宴云笺竟真的隐隐恐惧,正想起身,姜眠的小手搭在他腰上。
她手臂伸长了够着,似乎本意是怕他跑,然而刚做完这个动作,她窝在他怀中,便沉沉睡去。
宴云笺一下忘了自己刚才在想什么,所有意识都清了空,贪恋地望着她的眉眼。
阿眠,阿眠。
你怎么对我这样好?
仿佛听见宴云笺心里的声音,姜眠在宴云笺怀中蹭了蹭,唇角微弯,睡颜恬静安宁。
宴云笺便也忍不住低眉笑了。
阿眠,我珍爱的阿眠。
轻轻抬手摸摸她头发,点点她脸颊,小心到不舍得多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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