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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百尺丹心(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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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多雨,尤其京都地处偏南,一入夏不是大雨滂沱,便是细雨绵绵。

宴云笺听着窗外沙沙雨声,身体各处断裂的骨节钻心疼痛,而他脸上始终平静,看不出任何一丝痛苦神色。

他沉默听雨声很久,用肩膀借力,一点一点从床上坐起来。

逶迤的长发垂至一侧,遮住棱角分明的一侧脸,看上去多了几分易折的脆弱。

他双手并用,沿着左侧大腿一点一点向下摸去,直至脚踝,又换右侧。

虽然这样透过皮肉摸骨极剧惨痛,但他仍一言不发地默默做完,豆大冷汗沿腮边流过线条凌厉的下颌,滴滴滚落。

骨头是直的。

宴云笺眉宇稍松,心中疑虑稍稍减了些。

他只学过文武,并不太懂医术,只能用最直白粗暴的方法确认自己身体。

谨慎妥贴确认两遍,宴云笺犹疑地松开手。

“笃笃笃。”

谁进他的房间还会敲门?宴云笺侧头向门口:“请进。”

话落,门应声推开,宴云笺耳尖微动。

是姜重山。

他心中一凛,撑着双腿下床欲要行礼,却被姜重山轻轻按住肩膀:“不必多礼。”

他从旁边拎一张凳子放到床边,抿唇坐下来:

“我过来看看你。你伤重,不好好躺着,怎么坐起来了。”

窗外雨声伴随姜重山的温和话语,竟有种不真切感。

宴云笺低声应道:“多谢将军垂问,奴是……有些躺不住。”

“躺不住,也得养着,不能仗着自己年轻,身骨强健便大意,”姜重山这么说着,目光落在宴云笺空茫的双眸上,心中起了猜测,“我见你原来多用布带覆眼,是不是畏光?”

“是。”

果然是宫中那毒所致,这却有些棘手。姜重山默然须臾:“我有数了,此事你不必太过忧虑。我来想办法。”

宴云笺低垂的头一下抬起:“请将军不要为奴操心此事。”

“你说什么?”

“这解药不好拿,将军实不必趟这趟浑水。”

此毒是宫中秘药,开国时传下来,代代用的得心应手。故而皇帝的首领太监手中握着一份解药,另一份存放在辛狱司。

无论是哪一处,都不好相与。

姜重山道:“虽非易事,但并不全无可能。此事急不得,我心中有些想法,且让我筹谋来试一试。”

宴云笺喉结微滚:“但是……”

“阿眠对此很是挂心,她格外想医好你的眼睛。”

此话若是这般说,宴云笺便再发不出一个音了。心绪混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最终化作柔软湿润的一片。

他的神情被姜重山尽收眼底,心中反而松快了些,越与这人接触,越能感受他昳丽皮、清冷骨两者反差之强烈。

姜重山深深看他一眼,起身,不给宴云笺反应的机会,倏然

弯下双膝,膝盖触地发出闷重一声响,旋即拜首。

“您这是做什么——”

姜重山拿住宴云笺慌忙扶他的手:“你于我的大恩,本就不是这一跪能偿还得了的,你保住了我的阿眠,就是要我的命也使得。”

宴云笺艰涩道:“别这样讲,在下不过报还姜姑娘高义,比之她所给予,不及万一。”

他手脚皆剧痛,强撑着下来,姜重山见状忙按住他,这才起了身。

半扶半按他坐下,姜重山心下暗叹,又道:

“还有一事,你日后对外不必卑下自称,我已向皇上请示,收你为义子,皇上已经应允。等我回去准备一番,便派人接你。”

这话说的不咸不淡,于宴云笺而言,却无异于一声惊雷。

他慢慢仰头,薄唇微张。

因为这会儿没覆着眼睛,他明眸黑白分明,那一圈淡淡暗金色更显得纯净无暇。这副表情添几分生动鲜活,令他倒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年了。

姜重山这么看着。

他这样年轻,还未及冠,与自己的儿子年龄相仿。念头闪过,心不由真的有几分软:

“你救了阿眠,等于救了我的命。若没有你,我不晓得我会做出怎样的事来。恩重如山,无以为报,思来想去,便只有庇护于你,叫你以后的日子安稳顺遂。只是,还未问过你的意愿。”

他的意愿?

宴云笺胸腔涌起很粗糙的涩:“您不在意乌昭和族人背恩负义?”

“这话你自己信么。”

宴云笺双手绞在一起。

这种话,世上除了姜眠,也只有姜重山这样讲过了。他们父女二人表达方式不一样,姜眠说的甜软认真,姜重山硬气有力,但意思都是一样的。

窗外绵绵密密的雨,仿佛落在心中,氤氲起一片潮湿。

宴云笺几番启唇:“您这样抬举……只怕日后招惹非议。”

姜重山没回应这一句,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道:“你知道西北是什么模样吗?”

“将军指哪方面?”

“生活在那里的人。”

宴云笺沉默,若论起朝堂局势诸臣倾轧,他心中历历有数,但姜重山的问题他答不上来。

“抱歉。”

姜重山道:“没什么可抱歉的,你没去过,自然不知。大多数京都的人也都不知。”

“大昭覆灭,并为梁朝国土,距今已过去十八年了,现下梁人与昭人共处一片土地上,早已不分彼此。因为气候风土等一些原因,曾经的昭人选择南下的少,多数留在西北安居。我在那里见过一些同你一样眼眸的人,只是色泽没有这么纯,想来只是有些乌昭和族人的血统。”

宴云笺听得入神,苍白手指轻轻捏住被单一角,无意识地细细摩挲。

“姜家世代镇守北境,虽然我的宗支已几乎无人,但只要身体里还流着姜家的血,是不会在京城呆太久的。以后我必定携家人去北疆定居,在那里,你并非异

类,不必再思这些。”

姜重山说完之后,不等宴云笺回答什么,立刻又接了一句:

“其实本来可以不将话讲的这么清楚,但觉得,还是该让你知晓。因为还有另一个原因,在你进姜家之前要与你讲明白。”

虽然只是这样一个开场白,但宴云笺通透的非比常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他已清楚姜重山的意思。

下意识微微挺直背脊,宴云笺仰首:“将军请直言吧,我不会对您说半句谎言。”

姜重山目光深深落在宴云笺身上。

这实在是个太聪明的人。

有的人活的单薄,像一层纸,不用人碰,自己都支不住,而他身上的厚重感,只稍稍接触,便窥见满地荆棘,无法再向深探寻下去。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刚硬令他受折即碎,但坚韧却让这碎裂藕断丝连。

说不上心中什么滋味,顿了片刻,姜重山便直道:“宴云笺,你想复国吗?”

你想复国吗?

绵绵雨丝从窗户缝隙中潲进来,风吹雾落,微微沾湿宴云笺几缕乌黑发丝。

贴在脸上,将棱角线条修饰的更加坚毅。

他抬起头,让姜重山看清楚他的面容。

“不想。”

姜重山:“你要与我说实话。便是有,我亦能理解。”

他轻声:“真的没有。”

其实宴云笺不习惯把话说的太明白,因为大部分时候说明白,等同于解释,但这个世上几乎没人有时间、愿意听他的解释。

意识到空气中短暂沉默的时候,宴云笺才低声道:“姜大人,虽然我才学疏漏,人也浅薄,但也知道社稷为黎民,民贵君轻。复国,只是一己私欲,而非民心所向。云笺的故国曾亲历战火生灵涂炭,如今旧伤已愈,昭人和梁朝已长在一处,结为夫妻,生儿育女,我何必将其撕下来,让他们再经历一遍痛不欲生呢。”

姜重山听得入神。

直到宴云笺说完很久,他还望着他。一滴雾珠从他发丝坠落,才回神,看了眼窗外。

窗外雨势渐大,姜重山起身关严窗户,阻绝透进来的阴冷潮湿。

“我想过很多种回答,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宴云笺薄唇翕动:“是有不妥么?”

“这倒不是。”

“是你这样说,让我本来打算好要与你讲的话,没有什么讲的必要了。”

姜重山摇头笑了笑,他是觉讶然,这样的话,若无真正赤诚,是绝计说不出来的。

出淤泥而不染何等难得,他竟生了一副这般心性。

“好了,我也不扰你休息,你躺回去好好静养,晚些时候我便派人将你接回。”

宴云笺微微启唇,姜重山抓住他这一瞬的犹豫:“怎么了,有什么难处么?”

宴云笺撑着床沿站起来,起身慢,也不是很稳,向姜重山的方向微微屈膝。

“哎——”姜重山一把扶住,“你这

孩子,有话便说,这里就你我二人,不必拘泥礼数。”

他抬手的动作也被姜重山轻按住:“你手臂伤得比腿更重,别乱动了。还是坐下说。◥◥[]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被人强硬扶着,宴云笺不太自然地坐回去:“大人恕罪,我在宫里还有些未了之事,还请大人准许我了结后再离开。”

姜重山注视他,却没问是什么事。

片刻后,他说:“以后你便要称我一声义父了,想做什么事,只要不违仁德品行,便自己拿主意,不必请我准许。”

“有什么事,你自己处理吧,”他手落在宴云笺肩膀上,很轻地拍了两下:“明早我派人接你。”

***

夜里,雨终于停了。

宴云笺跨进房门的时候,成复正在墙边草堆上靠着,松绿色的太监服敞开着,身上赫然几个新烙伤的印记。身边地上散落两个药瓶,瓶盖开着,散发一阵劣质的药味。

他正给自己上药,听见声音抬头,一怔,旋即目光复杂盯着。

宴云笺身躯不是很稳,能看出微微发颤,拄着一根破旧的木棍,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成复目光游移,上下打量过宴云笺,手指握紧身子动了动,却到底没站起身。

撇过头,接着挖出一小块药膏,在边沿上卡下去一半,只剩指尖的一点,按在自己胸前伤口上,面无表情涂抹开。

宴云笺在他身旁站定,闻见空气中淡淡的焦肉气味:“你怎么受了刑伤。”

成复道:“伺候干爹时,手不稳,茶水洒出来烫到了他。”

“不是因为被怀疑给凤拂月匕首么。”

成复手一顿。

接着若无其事低头抹药:“是又怎么样,凶手已经查明,是小钟子,前几天已经拉出去凌迟处死了。”

宴云笺抬手,挥棍落在成复胸前。

他这一下一点也没收着力气,成复一声惨叫死死压抑在喉咙里,捂着胸口拼命喘气,咬牙不敢出声。

好半天,他缓过来,咽了咽口水,尽量平复呼吸,垂着眼低低笑出声:

“宴云笺,你是什么样的人哪。这么多年,你第一次跟我动手,就为了一个姜眠?”

“不是。”

宴云笺道:“为你辱没了我们身上的血。”

成复抬头看他,眼底满是红血丝。

“我怎么辱没?”

宴云笺启唇:“背恩忘义,无耻之徒。”

成复目光一凝,忽地哈哈大笑。

笑过后,他咬牙:“是吗?只是这样?呵……宴云笺,你的心别太偏了,别忘了,之前你就是因为护着姜眠,在杀赵满的局里将她保下来,招致赵时瓒的怀疑,才让你的母亲受了那么多屈辱!你不欠她的!”

“原来你一直把这笔账算在她头上。”

“她是你活到现在,唯一一个为你上药包扎过,温柔待你的人。”宴云笺声线在静夜里如黑浓的雾,沉而哑,“你还是人么?”

房间昏黑,前方只有一扇小窗,一束光透射进来,晃亮空气中一道细小的扬尘。

宴云笺逆光的面容晦暗不清,而成复的脸颊被这束光照的惨白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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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人么?

这问题,他答不上来。

“你是怎么察觉的?”沉默很久后,成复撇开头,另问道。

“我没有察觉,我只是做最坏的打算。”

成复哂笑。事已至此,再问已经没有意义,宴云笺本就是走一步想十步的人,连自己都看得透姜眠在这场局面中的利益,宴云笺也必会有数,所以他干脆不管自己有无计划、要怎么做,只去跟着护着姜眠。

若非他身份太低,没有办法进昭辛殿,大抵姜眠都不会遭那一遭罪。

成复低头,将地上散落的瓶子收好,拉回衣襟靠在墙上:“我承认,我利用凤拂月的仇恨,给她递了一把刀,我丧心病狂。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姜眠么。”

宴云笺清楚:“我以为那晚我已经说的够明白。”

“是很明白,我也信你。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你觉得自己能把控,就可以控制了的,动心就是动心,只怕最后会身不由己。”

“阿笺,我是为了你好。”

宴云笺道:“你是为了你自己。”

成复自嘲笑笑,低下头去,宴云笺的话并不算重,他却觉得疲惫不堪。

“你不是我,你不会懂的。”他凄然叹,“……我真的终日惶惶,惴然不安。”

成复痛苦拧眉许久,抬头,向半空中伸手。

宴云笺没有立刻动作。须臾,他缓慢蹲身,握住他伸出的手。

他们二人的手握在一起,同样的饱经风霜,青筋暴起,极重的骨骼感,成复仍在不断加重力气,直到听见对方筋骨不堪重负的一声脆响。

“阿笺,如果此刻你我互换,要离开这个地狱的人,是我,你会如何?”

成复惨然一笑,干脆完全挑明了说:“你会不会害怕从此我天高任鸟飞,抛下身上这副沉重的担子,和心爱的姑娘逍遥自在,好不快活?”

他没有等宴云笺回答,或许他觉得不必等待,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我承认我的手段不磊落,乌族英灵在上,必定会唾弃于我……但我不后悔。宴云笺,你摔碎一身骨头,毁了我的计划,我自叹不如甘拜下风,但我仍想告诉你——”

成复手骤然发力,紧到骨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我们没有那个命。赵时瓒栽培你,你给他办了七年的脏事才终于得到这来之不易的出宫机会,七年啊……只是为了得到他的信任!希望他动姜重山时能用你这把刀!为了靠着这么一个由头逃出这炼狱!”

他平复了下起伏的胸膛:“七年。我们花了七年的时间,才走出这一小步。”

“我只是希望你记得,你离开这里后的每一个脚印都踩着乌昭和族人的痛与血,你是出去了,到姜重山身边。你为他鞠躬尽瘁也好,与他父子情深也罢,但你没有解脱。我们

受尽辛苦做尽下贱事,不是让你去享清福、过安稳太平日子的。”

宴云笺沉默受了他这一席话。

末了才道:“原来你一直这样看我。”

成复不说话只盯着他。

“你太荒唐了。”

他想站起来,但成复手上用力。

宴云笺平静道:“还想说什么。”

成复望着他,望着这张即便覆着双眼也依旧颠倒众生,惊艳绝伦的脸:“姜眠你要不起,你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要做,如果你与她……”

“住口。”

宴云笺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一把甩脱他的手站起来。

他声线很静,很稳:“我一身的孽与债,没还完,是不会去过安宁日子的,既害己,又误人。”

他的话像一记闷棍,打的成复哑口无言。

宴云笺缓了缓,道:“姜小姑娘,她年纪小,单纯懵懂,待我好,不是因为我怎样,而是她对任何人都是如此。”

像天地鸿蒙,未开教化般纯净善良。

更何况,她有心仪的男子。这句话在宴云笺心中转了个弯,终究还是没有说:“你的不安我知晓,但你混淆了倾慕与占有,我确实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可能控制自己的行为。我无法接受你将我与她想在一处,这些想法,宣之于口,我会觉得我弄脏了她。”

成复低下头,双手捂住脸。

见他沉默,宴云笺也不愿再多言:“你我皆受过她的恩,你别再用我来侮她,到此为止。”

成复以手覆面,如被困的兽,历遍痛苦寻不到出路。片刻,沙哑的声音从指缝中露出:

“其实我……我不想伤害你。或许……”他放下手,抬头:

“我只是有些嫉妒你,嫉妒你继承了乌昭和族人罕见的眼睛,嫉妒你可以离开这座囚牢,嫉妒你是一个完整的男人。”

宴云笺站在阴影里,微微启唇,终究没发出声音,安静听他字字泣血。

成复一手撑着地,嘴唇几经颤动:“其实我知道,比起我,你受的罪要重千倍百倍,我只不过挨了一刀,之后默默无闻活在这里,却也没受太多皮肉之苦。你是被千万双眼睛盯着出生的,从一出生……背着大昭皇子的身份,被折辱,被践踏,身上永远新伤叠旧伤,没有一日解脱……”

“可是,我竟嫉妒你。”成复正视宴云笺,字字锥心:“至少你还能姓宴,有父亲的眼睛,可以堂堂正正做他的儿子。”

“可我……”他咬着腮上的软肉,深深吸一口气。

可他呢?

没有听娘的话,在那马车的夹层中躲好。她回到这里,自身难保,费尽心机做尽打算,才让赵时瓒相信大昭的嫡皇长子已死。他却跑出去,从此没能走上她辛苦铺好的安康之路。

稀里糊涂被人抓去当做贫童净了身,稀里糊涂活下来。

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宴云笺,可我再也没办法做宴云城了。”

“为什么不能

?”宴云笺反问。

“我今日来此寻你,便是要你做回宴云城。”

成复慢慢靠在粗粝墙壁上。

他舔了舔牙齿,张着嘴,最后化作一声笑:“我知道。你今天为了什么,从我知道你看穿我那一刻——你不会放过我,即便我已受了重伤,即便我本就是个残损之身。”

宴云笺静默很久:“不是我不放过你,这也是你的信仰。”

“你是乌昭和族人,该有乌昭和族人的骄傲,做了背恩之事,就须付出代价。”

“如果我不肯呢。”

宴云笺英挺的长眉终于拧起:“别再给父祖丢脸了。”

这一回,成复什么都没有说。

宴云笺将手中支撑的棍子靠在墙边,探手入怀,拿出一把鞘身残旧的漆黑匕首,抽出刀,刀刃却十分雪亮锋利。

他手腕轻扬,本欲将匕首抛掷于地,但在半空中一顿,终究还是忍着骨痛,弯下腰,将匕首放在成复腿边。

正如他全程未说一字,成复也一言不发,默默拾起匕首放在眼前端详片刻。

指腹一寸寸拂过匕首,终于成复闭了闭眼睛,右手手掌撑在地,刀尖旋转,对准食指根部,骤然下刀。

确实,先祖有训,乌昭和族有乌昭和族的血性与傲骨。

负恩之恶,断指偿还。

那根断口齐整的手指落在干草堆上,成复脸色青白,嘴唇微微发抖。

看了那手指许久,也没有拾起的打算。

成复完好的那只手撑着墙,微微侧过肩膀躲开宴云笺搀扶,慢慢站起,托起衣衫一角擦净刀刃上的血,抬手递还匕首。

宴云笺伸手接,成复忽又移开。

“问你个问题。”

他惨白着一张脸,歪头笑:“如果有一天,你也做出背恩之事不可挽回,无需我说,你会心甘情愿自断一指么?就用这父皇留下的唯一遗物。”

其实话一出口,成复自己也觉多余。

莫说斩一根手指,他实在难以想象阿笺有一日会做忘恩负义之事。

他性子如何,他分明是了解的,这问题本就是一句无谓。

宴云笺手顿在半空——这手极漂亮,骨骼线条优美流畅,手背腕骨浮着微鼔的淡青色血管,修长干净,完美无缺。

停顿只在一瞬间,他拿回匕首。

“若真有那么一天,我情愿粉身碎骨。”

——卷一:雨霖铃·完。!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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