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湖广乡试,府学中举者包括顾怀璋在内共有六人,而顾怀璋的成绩最为出色。
高中桂榜只是其一,顾怀璋还带来一个好消息:尽管并未夺得解元之位,可他年仅十七便中举,可谓妥妥的少年英才,主持此届湖广乡试的主考官范大人对他甚为欣赏,考教过学问之后,竟收他为弟子。
换而言之,过不了多久顾怀璋就得离开襄平,到他那位新鲜出炉的老师门下读书。
归来不过几日,转眼便是离别。
好友们高兴之余,又颇为不舍。
前脚才高高兴兴奔赴顾家办的举人宴,后脚谢拾便组织致知社一干成员,为顾怀璋设宴送别。大概是因着他此番打算走水路,谢拾将饯别宴安排在临江的酒楼上。
这酒楼倒也有趣,就叫临江楼。昔日端阳节赛龙舟,他们便是在临江楼上观看的,如今重游“故地”,不免勾动一腔离情。
众人交杯换盏,不觉醉深。
“想当初我才入府学时,子高与秉礼还互相不对付得紧呢,想来已恍如隔世了!”
忆及初入府学的光景,又见如今勾肩搭背——确切的说,是喝醉的姚九成单方面对顾怀璋勾肩搭背,而后者虽一脸嫌弃却不曾推开醉人——的二人,谢拾突然有种恍然之感:不知不觉,自己在府学已经度过了整整两年啊!光阴之流逝如此匆匆!
分别在即,在座众人皆是伤感。都是读书人,最擅长的大概就是开心时写诗,伤心时也写诗,于是饯别宴将尽时,耗费最多的不是酒水佳肴,而是酒楼提供的纸墨。
都是年纪轻轻就考入府学、前途无量的才俊,酒酣之际挥毫泼墨,便成锦绣华章!
情绪向来平静的顾怀璋难得有几分感伤,他举杯道:“我虽登桂榜,却只是先行一步,诸位都是大齐英才,一时落后非一世落后,我等着将来与大家翰林院再会!”
有句话说的好,非翰林不入内阁。由此可见,翰林院是天下多少读书人憧憬的圣地,唯有先中进士,才有机会选入翰林。
顾怀璋与众人相约翰林院再会,何尝不是笃定将来必高中进士?在座者皆是府学菁才,年少气盛,自无一人在言语上露怯。
谢拾率先拍着桌子叫起来:“秉礼好生嚣张,且让你先行一步,吾等这就追上!”
“就是就是,咱们马上就来!”
其他人紧跟着他一起“叫嚣”。
姚九成更是起哄道:
“别以为离了府学就能懈怠,稍不留神咱们的襄平第一才子就将你甩在身后了。”
这话顾怀璋深以为然。以谢拾如今的水平,通过乡试都毫无问题,更别提三年后。他如今的先行一步其实毫无优势,指不定再过几年,就得与谢拾同考会试呢!
——就凭谢拾这无与伦比的进步速度,他毫不怀疑,再等三年,谢拾就能砍瓜切菜一般,将乡试、会试、殿试一举闯过!
而顾怀璋若是稍有差池,分分钟便被谢
拾甩在身后,如今这点优势也分分钟葬送。
如此一想,紧迫感瞬间上来了。顾怀璋心头的伤感都不禁被这强烈的紧迫感驱散。
考上举人就懈怠?不存在的!
哪怕多次月考成绩证明他已被谢拾踢下府学头名的宝座,他也承认谢拾如今的确胜他一筹,却不代表顾怀璋甘心就此服输。
“前路漫漫,唯勤而已。”
对上谢拾那双写满了“让你先跑50米,我马上就追上来”的眼睛,顾怀璋深吸一口气,笑了起来,他举杯:“与君共勉!”
于是众人皆举杯:“共勉!”
唯有与顾怀璋不熟而主动坐在角落里的徐守文看穿了真相,心情无比复杂:所以,哪怕离开了小师弟还要被他卷生卷死吗?
……小师弟身边,是地狱啊!
当然了,他只是凭多年养成的惯性吐槽一句,轮到他时身体就不由自主卷起来了。只不过从前是被动,如今半是被小师弟带动,半是被何训导的赞美之词砸昏了头。
……
顾怀璋离开第二天,徐夫子的回信便抵达襄平,信中言辞一如谢拾所料,似乎十分淡定,还难得夸了谢拾与徐守文几句,只这几句便让后者直呼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不过夸了几句后,信中话锋便是一转,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他们如今都只是刚刚起步,戒骄戒躁才能走得更稳……
看到这里,徐守文反而不由自主点头:对对对,这就对味了,这才像他爹说的话!
谢拾被他逗乐了:“师兄你从前嫌夫子不肯夸你,如今得了夸奖却疑神疑鬼起来。你莫不是挨了夫子的骂反而更自在?”
徐守文一时竟无言以对。
总不能他真是更喜欢挨他爹骂吧?
尽管徐夫子的言语颇为打压积极性,不过师兄弟二人都不是容易被打压的性子。恰恰相反,他们这段时间的确是飘了起来。
无论是徐守文成功考入府学,还是谢拾开办的致知社愈发红火,抑或是重阳文会上的声名大噪……这一桩桩一件件拎出来,无一不值得褒扬,二人终究只是十来岁的少年郎,心中哪能没有一星半点自豪?
徐守文还好,谢拾尤甚。
加之这段时日接触到的人无不对其大唱赞歌,谢拾无形的小尾巴便悄悄翘了起来。
而徐夫子的信正如一道及时雨将他浇醒。
昔年读书时也是如此,每当他稍稍出现骄傲自满的情绪,总会被徐夫子及时点醒。
这一回又是如此。
被徐夫子浇了凉水的谢拾迅速从膨胀中清醒过来,于是,任凭“襄平第一才子”的美名在外四处传播,他只低调求学而已。
甚至于,谢拾还反过来利用自己这段时间的热度干了一件事——替“杂学”引流。
这就不得不提算学天才李道之。
有了谢拾时不时提供的算学书,李道之学习进度飞快,天元术上自学到六元之术,随后便开始向“微
积分”的领域进发,谢拾几乎跟不上进度,只能感叹恐怖如斯。
从来都不觉得读书有多难的谢拾与李道之一起钻研算学时却是一个头两个大,正好这段时间他不打算再写诗文吸引热度,便索性与李道之合著了数篇算学论文,包括但不限于天元术求解、微积分推衍……总之,论文一出,凡是订阅《致知集》的读书人都懵逼了:这是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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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拾的名声摆在这里,出于好奇或是敬仰而订阅《致知集》人数已经翻了几番。偏偏他们看到的却不是经世致用的经史文章,而是平日里不屑一顾的杂学小道。
纵然有人因此认为谢拾不务正业,走上了歪路,却不妨碍他们因谢拾的缘故细看其著作,这一看就不好了——说好的旁门小道呢?他们堂堂高学历人才竟然看不懂!
有人选择弃之不顾,继续读他们的四书五经;有人却偏偏不服,非要弄个明白,以证明“小道不过如此,并不深奥”;也有人看着看着入了迷,发现算学其实很有趣,一不小心便发掘出算学天赋……总而言之,借助谢拾的名气宣传,本该冷门无比的算学理论首次获得“大范围”推广。兴许将来其中便会出现第二个李道之呢?
大概是此次成功给谢拾带来了灵感,十一月的《致知集》上,他在诗文之外,再度不务正业写了一篇初探造化之道的文章。
不过谢拾不认为自己是在不务正业,他振振有词地表示,这怎么就不算格物致知呢?如此岂不是十分契合开创致知社的目的?
尽管难以理解他的不务正业,不过古来名士多有怪癖,何况本朝修道之风巍然,既然谢拾始终保持着府学榜首不动摇,所作诗词文章亦文采斐然、颇有大家之风,私下有点兴趣爱好似乎不算什么?
仰慕其才华人品的读书人直接分裂成三类:
一者为他不能专心致志研究学问而痛心疾首,视杂学为“蛊惑”其心的小妖精;
一者欣赏其文品人品,每每谢拾有新的诗文便反复诵读,不在乎其他;
一者追随他的脚步,竟然也对杂学有了兴趣。
最后一类人,大多都选择了加入致知社。
——而这就是后话了。
多姿多彩的太安二年已近尾声,年节前,谢拾与徐守文结伴而行,驱车回泊阳。
方才抵达镇上的谢记食卤,却发现往日生意兴隆的铺子大门紧闭,一个人也无。
谢拾惊讶不已:“午时方过,远不到关店的时候啊!难道三叔他们出了什么事?”
他面上不禁带出几分焦急。
徐守文道:“别急,咱们先去找邻里一问。”说着便一拉他往隔壁铺子里去。
隔壁杂货铺的大婶听他们一问,忙道:“谢兄弟和他媳妇收到口信才走不久——听他媳妇的话音,好像是他家大侄女要生了!”
“——大姐要生了?!”
谢拾自动将对方的话转换过来。
照时间来算,似乎早了几天,不过三叔他们去做什么?他们只是隔房的叔婶,又不是大姐的亲爹亲娘,依照一贯以来的风俗,薛家不至于在今天特意来找他们。
除非……除非生产不顺,大伯大娘又不在镇上,薛家那边只好来找三叔三婶,至少让大姐知道她身边还有家人陪着……
这个猜测让谢拾心头一紧。
他二话不说,转身便拔足狂奔。
“哎!阿拾!”
徐守文在他身后喊了两声,都没得到回应。他无奈地摇摇头,只好先自行回村。毕竟涉及内宅女眷,身为外男总不好上门。
“……不知谢家可有收到消息?”他在牛车上思索,“先去二桥村告诉他们一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