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康熙还未起身,姚启圣一大早就来跪在院中,直呼自己未能亲迎圣上, 实在有罪, 谁劝都不好使。
等胤礽醒来的时候,康熙正在用早膳, 胤礽洗漱后, 揉着惺忪的水要出来:
“外面怎么有些嘈杂?”
何柱儿看了一眼康熙,小声回道:
“太子爷, 是姚总督来了, 现在正在院中跪着。”
胤礽听了这话,扬了扬眉, 立刻看向康熙:
“汗阿玛,您……”
“先用早膳。”
康熙吩咐了一声, 胤礽想了想,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陪着康熙用了一顿食不知味的早膳。
以胤礽看来, 姚老大人在自己才来福建之时, 便披星戴月,赶来迎接自己。
除此以外, 姚老大人对于自己关于当地的一些意见, 处理方法从未有过半分推搪,不但把自己吩咐的事儿办的妥妥当当,还从不居功, 如今福建百姓能这般念着胤礽,得有姚老大人一份功劳。
在胤礽看来,姚老大人除了有时候会打不该打的小报告外……还是一个很光明磊落, 值得尊敬的人。
不过,胤礽更记得昨日徐寿的那一番话。
胤礽换位思考一下,要是自己千里迢迢来看儿子,结果儿子先不问青红皂白,为了别人质问阿玛……
嗯,他还不如生叉烧。
果不其然,康熙看着胤礽乖巧用早膳的模样,神色终于松了下来,还故意道:
“咦,朕微服来此之时,便听说保成与姚启圣颇为相得,保成今个怎么不求求情?”
胤礽听了康熙的话,突然嗅到了一丝酸意,无奈一笑:
“汗阿玛说什么呢?保成不求情,乃是保成知道汗阿玛不是那等不辨是非之人,姚总督功过汗阿玛心中自有一番评说,保成听汗阿玛的。”
“今个这小嘴倒是跟摸了蜜似的!”
康熙忍不住笑了出来,眼尾露出了一条漂亮的笑纹:
“罢了,传姚启圣觐见。”
“传姚启圣觐见——”
梁九功高声唱了一声,何柱儿去将姚启圣引了进来,姚启圣脚步匆匆而去,随后忙拍袖拾衣,叩拜下去:
“臣,姚启圣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微服来此,臣有失远迎,实在罪该万死,还请皇上降罪!”
姚启圣是凌晨的时候才了消息,太子爷昨日身边跟了一位儒雅青年,动作亲昵,另随侍了一位与何公公一般无一之人,姚启圣略略一猜,就吓得差点跌坐在椅子上。
皇上,皇上竟然来了!
当是时,姚启圣差点不顾宵禁赶了过来,但好歹姚启圣知道法不可违,只能按下焦急,在府中等到了时候,这才急巴巴赶了过来。
听说康熙还未起身,姚启圣哪里敢在外头站着等候?
姚启圣一番陈词之后,康熙沉默着没有说话,胤礽眨巴着眼睛看了看康熙,也没有多说。
过了片刻,康熙这才缓声道:
“姚爱卿,起磕吧。”
姚启圣这才撑着地,缓缓站了起来,康熙陡然问道:
“姚爱卿,你治下那连江县知县对于当朝太子旨意颇有异议,不知此事你如何看?”
姚启圣直接懵了。
他以为皇上的下马威是因为他在其位,却未曾谋其事——毕竟跟着太子爷一直在躺赢!
可是这会儿,康熙这话一下子问住了姚启圣。
姚启圣只觉得鬓角不由的沁出了汗水,连忙重新跪下:
“臣,臣不知此事!”
“一县知县的折子,过了你这位总督之手,递到了朕的案头,姚爱卿,姚启圣!你说说,你是失职,还是无能?!”
康熙一番疾言厉色,随后直接看向梁九功:
“去,让姚总督将这折子,送归原主!”
梁九功将折子呈给姚启圣,姚启圣颤抖着手打开一看,便发现时间是当初城中掀起鼠疫之时。
立时,姚启圣就明白这是有人趁着自己乍逢大疫,心中惶恐之时,摆了自己一道。
但,时间过去这么久,即便当时有什么蛛丝马迹,也已经不可追。
姚启圣低下头,将折子翻到了最后,那折子上批了两个字,前一个贬,被用朱笔叉去,而后一个斩,配合着朱笔那鲜红滴血的质感,一种杀气扑面而来!
姚启圣心知,当时皇上怕是已经对此人心生杀意,却生生拖到了今日。
康熙冷冷道:
“此人,为人,不义;为下,不尊;为臣,不敬,不斩不足以平朕之怒,但朕以为,一个小小知县,怕是没有这个胆量,所以姚爱卿……”
“臣明白!臣定将其背后之人揪出来!”
姚启圣义正言辞的说着,康熙这才和缓了语气:
“好了,姚爱卿年纪大了,不要总是跪来跪去,快快起身吧。”
姚启圣因为康熙的一句关怀,心中一暖,顿时感激涕零,老泪纵横,直接来了一个深刻的自我检讨。
胤礽:。
这件事与孤有关,又无关的样子。
而最终,这件事以康熙的安慰,姚启圣的感动,终于画上了句号。
等姚启圣离开,胤礽这才疑惑的看向康熙:
“汗阿玛,那位知县折子上写了什么呀?不会是说保成坏话吧?”
康熙笑着揉了揉胤礽的脑袋:
“写了什么不重要,汗阿玛来给你出气了。”
胤礽:好的,就是说自己坏话了!
“可是这样……会不会有碍汗阿玛声名?”
胤礽犹犹豫豫的看着康熙:
“要是被人曲解为汗阿玛是个暴君什么的,那就不好了。”
康熙听了这话,哈哈一笑,冲着胤礽神秘的眨了眨眼:
“保成以为,水青书局是吃干饭的吗?现在曹寅已经在给保成写一部《太子游闽传》了,等这本书上市,那知县的罪行公之于众,莫说是斩首,就是诛九族都有的是百姓拍手称快!”
保成这一路都做的什么事?
治鼠疫,除瘿病,平琉球,开海禁,这一样一样单独拿出来,那都是可以名留青史的不世之功!
岂是一个大逆不道的臣子可以随意诟病的?
“况且,这已经是朕宽宏过了的,朕若不是担心伤了保成的声名,定要诛其九族!”
康熙第一次露出了属于帝王的威严,不怒而威,不外如是。
而这折子,康熙之所以一直留中不发的原因,就是一个小小知县都敢有这等不敬之词,那么身处闽地的保成又岂安否?
康熙抱着这样的想法,在京中度过了漫长的年节,才挨到见到儿子的那一瞬间。
这会儿,康熙看着坐在自己手边,认真听着自己说话,时而皱眉思考的胤礽,只觉得自己前面的所有思念与辛苦,都值了。
康熙句句之中,所有的顾忌只有胤礽。
此时的康熙,远非数十年后那位积威深厚,深不可测的帝王,他的朝堂不安稳,他的江山不安稳,他处处受挫,裹足难行。
然而,他有了一个好儿子,一个好储君。
危急的场面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光泄了进来。
于父,这是他最看重的儿子。
于君,这是他唯一认定的太子。
他心甘情愿,且不惜一切的守护着他。
只是父爱如山如海,厚重宽广,但只泄出丁点,属于帝王的恩宠,也足够让人惊心。
胤礽抿了抿唇,小声道:
“汗阿玛,谢谢你。”
谢谢你,一直护我成长。
胤礽清楚的知道,自己之所以可以如此肆意,自然离不开汗阿玛的支持。
以前的胤礽会因为曾经的经历,用手段,用心计,去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可是,这一刻,康熙那颗属于父亲赤忱的心一览无余的展露在胤礽的眼前,胤礽突然释怀了。
前世种种,早在自己重生的那一瞬间改变了走向。
前世的自己,从不曾单独走出紫禁城。
前世的自己,汗阿玛如何会将一国大事轻而易举的交托自己?
前世的自己,是笼中鸟,是缸中鱼。
然,今时不同往日。
今时今日,或许是用成年人的思维,去看待汗阿玛对待自己的种种,胤礽只扪心自问。
他恨不起,也怪不起汗阿玛。
既然如此,不如认认真真过好当下。
胤礽这一刻,像是觉得有什么枷锁消失了一样,他看着虚空,知道那是重生之时如影随形的心结。
此刻他决定放下。
或许应该在更早,早在汗阿玛在自己染上天花之时,彻夜不眠之时;或许,应该是汗阿玛一次次的默默支持之时;或许,应该是看到千里迢迢,奔赴而来的汗阿玛之时。
丰富的幼年经历,让胤礽对于过往种种,已无法在混为一谈。
“保成?保成?”
胤礽回过神,向康熙露出了一个清浅,但好看的不得了的笑容:
“汗阿玛,您说什么?”
康熙愣了愣,随后才道:
“朕说,接下来,咱们要去做什么?”
康熙敏锐的察觉到,儿子好像在一瞬间变了一样。
如果说是以前,康熙觉得胤礽与他的金手指,就像是上天特意赐下,却不知什么时候回收回的珍宝。
那么,这一刻,康熙突然觉得,奇珍入怀,宝珠落掌。
“那,就到处转转吧?保成虽然来这里很久,但是也没有好好逛过呢!”
胤礽这般说着,想起自己除了海边度假之外,唯一一次出去浪,还被姚启圣夹带私货,倾诉了海禁之害,就不由为自己鞠了一把同情泪。
“哦?也好。”
康熙藏起眼中的心疼,牵起胤礽的小手,走出府门。
如今的福建,有水泥厂和船厂两个大厂支撑,一路上百姓们的穿着已经不是胤礽来时的衣不蔽体,变得整洁利落起来。
“张家车队归来时带回来了好些布匹,粮食等等,改善了当地经营环境。据保成所知,如今原本在外地跑商的不少商人在京闽专线修通后,已经纷纷决定返回家乡。”
胤礽一路走着,看着沿途的年轻人多了起来,兴致勃勃的和康熙说着。
康熙自然清楚的明白年轻的劳动力对于一地发展的重要性,不由赞赏的看了胤礽一眼:
“那真是一件好事,不过若非是保成在后头撑着,让不少人看到了希望,恐怕也不会有现在这一幕吧。”
胤礽笑了笑,却摇了摇头:
“汗阿玛,海禁之事,当初虽是迫不得已,可苛政之下,百姓为了谋生,不得不背井离乡。可是,哪里有人愿意背井离乡的呢?保成如今,不过是将之拨回正轨罢了。”
“拨回,正轨?”
康熙咀嚼了一下这个词,面露深思。
胤礽带着康熙来到了水泥制造厂中,苏新不是第一次见到康熙,再加上如今在当地练出来的胆量,勉强做到了处变不惊:
“臣,苏新,叩见皇上,太子爷!”
康熙叫了起,苏新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胤礽连忙撑了一把,苏新这才没有脸着地,随后冲着胤礽哭丧着脸道:
“太子爷,臣,臣脚麻了。”
胤礽:“……”
咋地,还要他来一个公主抱?
苏新当然不知道胤礽的脑回路,只是掩袖跟在胤礽和康熙的身后。
皇上亲自驾临,别说他是脚麻,就是病重在床,都要亲自一见的。
更何况如今的他还好端端的,自然得随侍在侧。
至于掩袖,实在是他无脸见人啊!
康熙见状,只是眼中泄出了一丝笑意,随后与胤礽,苏新在水泥制造厂中参观了一圈。
“这种破碎作业粉尘大,务必叮嘱工人们带好面巾,待孤忙过这一遭,炼些清肺丹出来。”
胤礽这话一出,苏新顿时喜出望外,大概是曾经的民间出身,让苏新对于这些弱势的工人群体总是抱有怜惜。
从此前的苏新不愿意两地同工异酬便可看出一一。
“太子爷真真是体察民情!您是不知道,这些日子,有些工人们总是会咳嗽两声,厂里的厂医瞧过后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臣早就发愁起这事儿了!”
赚钱是好事儿,可是要是让赚了银子的百姓用银子换命,那可不好了。
一路参观下来,康熙看着工人们那副卖力的模样,对于苏新也愈发满意了。
里头作业声音大,他们又是隔着窗户看进去的,是以要是有人偷懒,那是一看一个准。
可是,一个偷懒的都没有。
是的,一个都没有。
这会儿那些工人们那叫一个卖力,恨不得使出吃奶的力气,干劲儿十足!
“苏都尉果真是御下有方,如今大清的水泥大半皆是出自你们的水泥制造厂,假以时日必成一番气候!”
苏新傻乎乎的放下袖子,看了胤礽一眼,老老实实道:
“都是太子爷指挥有方!”
康熙见多了官场尔虞我诈,你争我夺,这会儿看着一眼就能看到底的苏新,不由失笑摇头:
“保成啊,你手下的人,别的不说,这人品德行,都远胜旁人啊!”
康熙这话一出,胤礽不由骄傲的挺了挺胸膛:
“那是!”
苏新不知何时放下了袖子,脸上也露出了与有荣焉的笑容。
走出了水泥制造厂,父子一人转头去了船厂,徐寿昨日没有喝酒,今日正精神奕奕的工作着。
听说最大的领导要过来视察,还骚包的给自己换了一身细棉布靛蓝长袍,外罩月白色马褂,纵使面色黝黑,也硬生生多了几分文雅。
“叩见皇上,太子爷,您一位来此,真真是蓬荜生辉啊!”
胤礽忍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徐寿这人,就是总有让人无语的本事。
这会儿,徐寿特意捋了捋自己涂了头油的头发,冲着胤礽眨了眨眼,意思是:
太子爷,看我今个够文雅吗?
胤礽表示不想说话,康熙却是笑笑道:
“是个会说话的,朕听说你以前也不过是平民出身,如今看着却是长进不少。极好极好,既然愿意学,总是好事儿!”
徐寿那副原本粗野的壳子,让康熙直接忽视了徐寿礼数不过关的缺点,直接夸赞起来。
徐寿:“……”
胤礽见状差点没笑出声,翻车了吧?
还特意打扮的那么骚包,可是汗阿玛是什么人,前有儒雅侍卫曹寅,后有温润如玉纳兰容若,这两个人随随便便拎出来一个,便能让紧急加练的徐寿被比下去!
这会儿,徐寿也只是幽幽道:
“还请皇上,太子爷恕罪,草民画虎不成反类犬,给太子爷丢脸了。”
胤礽的笑僵住了,康熙这会儿也宽慰道:
“怎么会?你以一介平民之身,今日却为福建仅有一厂之一的厂长,不拘礼数,也是数一数一之辈!”
徐寿这才“勉强”打起精神,激动的看着康熙:
“真的吗?草民没有给太子爷丢脸就好!”
胤礽差点把这货直接丢出去,一整个戏精!
康熙却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不丢人,苏厂长才高不羁,有李太白之分!”
徐寿一整个心花怒放,差点崩不住。
胤礽:“……”
汗阿玛,你这就过了啊!
昧良心的话,咱还是少说!
与水泥制造厂不同的是,船厂的工作流程已经到了非专业人员轻易看不懂的地步。
不过,徐寿热情大方,虽然礼数有瑕,但是却一直用浅显的方式向一人介绍,一时间但也是宾主尽欢。
只是,等到胤礽和康熙即将离开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康熙是个爱看热闹的(……),于是直接走了过去。
然后就看到里头冲出来一个老妇人直接拉扯住苏新,说着康熙并不懂的当地话。
胤礽到时懂了,但是这会儿他并没有直接开口解围的意思。
毕竟,这事儿事关徐寿这具身体的原主。
“寿儿,自从你阿妈阿爹走后,就是婶娘日日给你一口吃的,你如今出息了,竟是忘了本啊!”
那妇人一哭一闹,这会儿拍着大腿,直接坐在地上哭嚎着。
康熙不由看向胤礽:
“保成,这妇人是发了癔症吗?要不要请大夫?”
康熙活了这么多年,都不曾见过民间妇人撒泼,这会儿第一反应是人家生病了,让胤礽一个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徐寿被胤礽笑的耳根子通红,想他和小太子互损这么久,这是第一回在他面前这般丢人!
只是,徐寿看着这位“婶娘”,眸色微冷:
“忘本,我忘的是谁的本?你家的大瓦房,十亩的良田怎么来的你心里没有数吗?
如果说,你每天让我吃猪食,干重活就算养了我,那你也不怕我阿爹阿妈的棺材板盖不住,半夜都要爬出来找你?!”
“你这伢儿,你这伢儿……”
那妇人脸色一变,立刻葱地上爬起来,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不孝,不孝啊!”
“我孝也是孝我阿爹阿妈,你一个远了八百里的婶娘我还要孝?我孝的过来吗?那我以后路上见个长我几岁的,是不是得跪下磕几个,再把人请过去啊?”
徐寿嘴皮子那叫一个利索,深谙冲浪选手能言善辩之功,三两句下来,众人哄笑一团。
胤礽也觉得好玩儿,给康熙翻译了两句,康熙也点了点头:
“不错,远方长辈可敬,然敬者,恭肃也,这妇人不恭不肃,实不该敬之!”
康熙话音落下,随后立刻便有人开口:
“对对对,徐厂长的事儿我都知道!我与徐厂长是邻居,打徐厂长阿爹过世不久,这家子打量徐厂长年幼,拖家带口的搬进了徐厂长家里的大房子,还让徐厂长去睡柴房!
当时徐厂长才八岁啊,还是个孩子哩,就被这一家这么糟践!要不是徐厂长聪明,现在咱们只怕都没有大船厂!”
“是啊是啊,我还记得当时徐厂长抱着比身子小不了多少的大木盆,带着他们一家的衣服去河边洗衣裳!那可是数九寒冬啊!要是徐厂长的双亲在,岂能让他们这么糟践自己的孩子?”
接下来越来越多佐证这两个人之话的人站了出来,徐寿方才转过身,眼神淡漠的看着那妇人,语气冰冷的说道:
“于情,你对我只有抢夺家产,迫害幼小之仇;于理,你为老不尊,满口谎言,若是你今日非要与我分说明白,那不如见官!”
当妇人一见群情激愤,徐寿又一副不好惹的模样,顿时怂了。
妇人嘴唇嗫喏了两下,这才磕磕巴巴的说道:
“都是一家的亲戚,何必闹得这么难看?还不是,还不是,你行事不正,惹的我家遭人非议!你可知,你那妹子如今也到了说亲的时候,偏你和厂里的女工不清不楚……”
那夫人嘀嘀咕咕的说着,徐寿听完之后整个人直接被气笑了:
“容我提醒一句,当初我病重在身,你们将我赶出去后,不是已经扬言你我两家再无瓜葛?
况且,如今我行的正,坐的端,又会连累了你家姑娘的声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好一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初粗野莽撞的徐家小儿,如今倒也学会了咬文嚼字了!”
徐寿话音落下不久,一个头上顶着瓜皮帽,上面牵着一颗水头颇好的翡翠,一身绸缎的男子朝这边走来。
“你是何人?”
徐寿看着来人,心知来者不善。
那人留着两撮鼠须,这会儿伸出一只手,捻了捻,三白眼滴溜溜一转:
“我?我是王家管家,徐厂长难道不认得?”
“你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徐寿反唇相讥,气的王管家脸红脖子粗:
“到底是泥腿子出身,就是得了太子爷的青眼爷,要知道立身不正所以勾搭别人家的女人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报应?我的报应在哪里?是上天让我被太子也救下,然后又得太子爷青眼,成为一厂之长吗?
那这报应,应该是福报才对!那这得是我八辈子积德才能换来的!不过嘛,像是你这种人想必这一辈子都无法体会吧!”
“牙尖嘴利,堂堂男儿就做口舌之争,实在可笑荒谬!”
“呵呵,我的嘴不说话,要用它干什么?吃大粪吗?噢,我说呢,我说怎么这么臭,原来是有一张吃了大粪的嘴过来了呀!这一张嘴,臭不可闻!”
徐寿面露嫌弃,故意用手在鼻翼两边扇了扇。
一下子,周围不少人齐齐后退一步,像是生怕那臭味臭到了自己。
王管家一双三白眼顿时瞪得圆溜溜的,也不捋自己的鼠须了,气的一跺脚,恶声恶气的说道:
“徐寿!甭管你再如何巧言能辩,你竟然引得我家大少奶奶在你这厂里上工,还屡次三番阻挠我们府上派人接大少奶奶回府,这是不争的事实!
往常不与你计较,是我们还是顾及大少奶奶的声名!可是如今大少奶奶想是被你哄骗了去,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就是连家中派去的仆妇都不见一面!”
徐寿摸了摸下巴: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你们王家的人嘴里都吃了大粪臭不可闻,所以你们家大少奶奶才不愿意见他们?”
“你放肆!”
“我放五,放六都可以,你既然说是我勾引了你家的大少奶奶,那你怎么不说我是怎么勾引了她?又是在何处,何地,何时?
你且拿出一一证据出来,有道是捉奸捉双你,可有人证物证?”
“我,我,我……”
“怎么了?不会是连人证物证都没有吧,那你怎么好意思舔着这么一张厚脸皮来我面前舞的?”
“若非是你刻意勾引,大少奶奶岂会不还家?”
“行了,你也别大少奶奶,大少奶奶的叫了你们家少爷,早八百年就咽气了!人家有名有姓,人家叫吴秋晚!”
“大少奶奶生是我王家的人,死是我王家的鬼!如今大少奶奶不守妇道,留宿在外,你速速将人交回王家,且不与你计较今日之事!”
“哎呀呀!我好怕怕呀,你与我计较呀!我饭要看看你要怎么与我计较!
当初太子爷下特令,召集所有懂得船只制造的人,不拘男女,一应特招!
特招你懂吗?特殊招进来的!岂是你区区一句话,空口白牙就能将人带回去的?想要将人带回去?可以?去请太子爷的首领过来,我亲自放人!”
“简直冥顽不灵!不可理喻!那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你竟然因他得罪我们王家,你怕是不知道我们王家……”
“王家是什么东西,一家子藏污纳诟的蛇鼠之地罢了!”
徐寿冷冷的说着,他算是明白今个这出大戏,本就是为自己而唱!
而这,为的便是一直被他就在船厂的吴秋晚。
当初,它之所以能将吴秋晚特招进来,除了是因为太子爷的特令之外,更多的是因为当时的吴秋晚已经走投无路。
徐寿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傍晚。
那日,虽然天色不好,但徐寿第一次上班就是当厂长,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于是,徐寿直接喜滋滋的在刚刚建好的船厂里查验有什么疏漏。
但没想到,这时候一个女人的哭声在门外响起。徐寿不由撑着伞,寻声而去。
随后,徐寿便看到吴秋晚跪在船厂的大门前,如涕如诉:
“厂长大人,厂长大人,我吴家世代造船,纵使我一女儿家也是打小耳濡目染,求您收下我吧!求您收下我吧!”
电闪雷鸣间,徐寿仿佛看到了那被雨水浇透,乌发散乱的女子,眼中闪过了死志。
那一瞬间,徐寿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他撑伞而去,将大半的伞倾斜在女子的头上,留下了一片晴空,随后轻轻的说道:
“有什么话,进来说吧,外面冷。”
吴秋晚本没有抱什么希望,毕竟在她的认知里,除了她早亡的父辈之外,男人都是迂腐,恶臭的。
她甚至已经报着要是入船厂一事不成的话,她便跳海自尽,也好过一身污臭离开。
大海一卷,保管连一个头发丝都留不下。
然而,就在她满心绝望的时候,有人在滂沱大雨落下之际,为她撑起了一片晴朗的天空,引他进了温暖的房子。
那一瞬间,吴秋晚泣不成声。
进来之后,吴秋晚喝过了驱风寒的姜汤之后,这才徐徐的向徐寿诉说了自己冒雨前来的原因。
原来,吴秋晚出身的家庭也与徐寿一般无一,在吴秋晚九岁的时候,父母双亡,叔伯婶娘谁不愿意将在家中,但她又生得实在灵秀。
于是,她便直接被高价卖到了王家,去做那王家大少爷的童养媳。
王家大少爷原来是王家嫡子长孙,但打出生起便一直病殃殃的,走散步咳一口血的那种。
而这种病体让其六岁之龄,看上去却与三岁孩童一般无一。
当九岁的吴秋晚被领到六岁的王家大少爷面前时,所有人都告诉他这个看上去还没到她胸口的男孩,就是她未来的夫婿。
女子向来早慧,吴秋晚更是在生父生母亡故之后,一瞬间长大。
她看着那个男孩的时候,别提心中有多么震惊与绝望了,可她不知道最绝望的还在后头。
她哭过,求过,逃过,可是全都无法奏效。王家的祠堂她跪过,柴房她睡过,甚至还被王家太太用过私刑。
他本以为自己熬着熬着也就过去了,却没有想到……
“大少爷身子实在病弱,幸而太太隔年之后又得了一少爷,一少爷比大少爷活泼,以前幼时也都是一少爷引我与大少爷去玩。后来大少爷因为一场风寒去了,一少爷竟然竟然……”
谁也不曾想到,健康的一少爷竟然一眼看上了自己寡居的长嫂。
哪怕,吴秋晚未曾过门,但她与大少爷之间的童养媳之说,王府上下人尽皆知。
当一少爷要纳吴秋晚为妾的消息传到太太的耳中后,太太直接眼前一黑,趁着一少爷不在的日子直接让人拿了吴秋晚准备浸猪笼。
然而,幸运的是吴秋晚素日为人极好,当时有数位下人暗中通风报信,让一少爷提前回来。
大少爷死后,一少爷便是唯一的独苗苗,一少爷直接大闹一通,以死相逼,此事这才不了了之。
但吴秋晚深深知道,只要一少爷在一日,自己只怕永无宁日,亦有生命之忧。
于是,吴秋晚这才在听到船厂招人的消息后,义无反顾的想办法偷跑出府。
而这一点,就要感谢当初胤礽告知姚启圣如何将鼠疫的防治措施传遍全省了。
当时船厂的招人消息也是走的这个路子,乃是由声音最响亮的差役带着一个简易的喇叭型扩音器走遍大街小巷的喊着。
而这里面那句男女不限,成了吴秋晚的最后一个救命稻草。
她并不知道太子爷是什么人,可是她知道能劳动人走街串巷,大肆宣扬的人一定不简单。
所以吴秋晚为此赌上一切,搏了一把。
吴秋晚的诉说到此结束,她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和他见了一面的男子,直接将自己所有的悲惨遭遇和盘脱出。
等最后一个字说完后,吴秋晚这才后知后觉的升起悔意。
但彼时的徐寿听了吴秋晚的遭遇,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帮助她。
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的徐寿本就看不惯这些封建余孽的存在,更何况眼前是一个年轻的生命。
他无法坐视着这样年轻的性生命,因为封建社会的陈规陋习而消失。
所以,纵使那日电闪雷鸣,暴雨如注,但是徐寿的声音依旧坚定有力,一字不落,清晰地落入了吴秋晚的耳中:
“好,你留下来,只要我在一日,便护你一日。”
徐寿的回忆也到此为止,而那王家之人这时候直接恼羞成怒:
“来人,打进去!”
“孤看谁敢!”
胤礽不知什么时候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虽然他身量小巧,可是他往前一站,杏眼横扫过去,那一股子威势便让不少人下意识的退去。
尤其是,等他们看到那张粉雕玉琢般的小脸上,那颗标志性的红痣时,直接跪了一大片。
“太,太子爷来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