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不要!”
郑克塽站在原地疯狂摇头, 他急急道:
“冯侍卫,不要杀他,不要杀他!众目睽睽之下,冯侍卫, 你难道要置本王的命令于不顾?!”
冯锡范冷笑一声, 深秋的夜晚,他一身黑色狐裘, 毛绒绒的裘皮也遮不住他那浑身的凌厉萧杀。
“众目睽睽?”
冯锡范笑了,他提着剑, 缓缓抬起,扫过一圈:
“谁看到了?谁?”
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冯锡范冷冷的笑了一声:
“王爷, 大军即将攻打厦门岛, 尚需您坐镇。在这个节骨眼上, 臣绝不允许这等蛊惑人心之辈作乱!”
“他没有!”
郑克塽强作镇定, 他双目通红的盯着郑克塽, 大声呵斥道:
“如果让本王过的开心,就算是蛊惑人心, 那么一直逼着本王做这做那的冯侍卫你,又是什么?忠臣良将吗?”
冯锡范听了这话,心火烧了起来,他亦是红着眼看着郑克塽, 邪气的用舌顶了顶软腮:
“臣可从未说过自己是忠臣良将!王爷,乖巧一些,对你我都好!”
冯锡范说完,直接就一剑抡向了宋淏:
“奸贼, 纳命来!”
宋淏连躲都不躲,只是静立在原地,浅浅一笑:
“冯大人,你不会杀我。”
“杀了我,大战在即,君臣离心,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在下若是大人,首先会想办法让人顶了在下在王爷心中的位置,再慢慢处理。”
宋淏慢条斯理的说着,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看的人牙痒痒的。
然而冯锡范又何尝不知道宋淏说的有道理,宋淏此人巧言令色,不过短短十数日,便被王爷引为知己,堪称一等谋士。
但此人冥顽不灵,对于自己的示好推三阻四,而今竟然胆敢带着王爷与自己离心,这是冯锡范万万不能容忍的。
这会儿冯锡范的动作在空中定格,他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整个人差点跌坐在地,他捂着嘴,声音沙哑:
“先把他押入大牢!”
冯锡范坐在轮椅上,有气无力的说着,随后别人推入王府的时候,冯锡范正好经过郑克塽。
冯锡范随后一把攥住郑克塽的手臂,声音低沉而凌厉:
“王爷,夜深了,该回府了!”
如同恶魔低语一样的声音让郑克塽心中一怵,整个人浑身僵硬,同手同脚的跟上了冯锡范的轮椅。
而今日,一直走在郑克塽身后的冯锡范,与郑克塽并肩而行。
郑克塽看着这一幕,不由咽了咽口水。
宋淏说的没错,冯锡范早有不臣之心,倘若哪日他野心膨胀到一定程度,那么……自己岂有命在?!
郑克塽看着冯锡范的发定,心中惊疑不定起来。
随后,郑克塽随着冯锡范一起走到正堂,冯锡范请郑克塽上座,二人一上一下,目光相交。
然上位者柔糜,下位者强势,一时之间,竟不知主位者何人。
冯锡范定定的看着郑克塽,眼中没有一星半点的情绪:
“王爷,早些睡罢,明日还有正事要做。”
冯锡范说完,兀自就要离开,郑克塽对着冯锡范的背景喊道:
“本王不想去,行不行!”
“王爷莫要任性,此行,非去不可。”
冯锡范说完,随后转动轮椅,轮子辘辘行过,郑克塽的心被秋风吹的一片冰凉。
大牢里,宋淏舒舒服服的躺在厚厚的稻草上,狱卒送来了干净的食物和清水:
“宋大人,委屈您了。您在外头救下了我等家眷的性命,偏偏我等,我等……”
宋淏连忙坐起身,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这种事儿不足挂齿,不足挂齿。这啊,都是我们太子爷的功劳!等以后咱们是一家人,所有人定然都饿不到!家家有余粮,岁岁有肉吃!”
宋淏笑吟吟的说着,但方才的他却还是后背冷汗斑斑,他无比庆幸自己没有露怯。
宋淏与胤礽是在鼠疫产生前就有所联系的,冯锡范在想法子削弱清军的实力,胤礽又何尝是个站着挨打的?
原来,胤礽对宋淏的安排乃是徐徐图之,只待日后里应外合。
没想到,宋淏的业务能力这么强,于是胤礽索性将计策改为策反延平王。
“延平王性柔弱,但再柔弱的人坐上高位也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挣。
他不争,是因为他不知那本是属于他的利益,他若要争……会咬人的狗可从来不叫!
至于冯锡范,此人性毒狠辣,被他一手扶持上位的幼主又全然的依赖他,此人应极为自负,掌控欲极强。
但是,幼主虽幼,却仍为主,主臣之中,臣,辅者。可是冯锡范又岂是心甘情愿辅佐之人?
他只会想要竭尽全力的掌控幼主,但他不知,他手中提着的线越紧,便越容易崩盘啊。
延平王与冯锡范之间,是天然的对立者,只要一方想要争取利益,想要拜托控制,他们那坚实的同盟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
宋淏在脑中飞快的运算着,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
“如今,也到了土崩瓦解的时候了吧。”
“轰——塌了。”
……
翌日,冯锡范带着面上很不情愿的郑克塽踏上了一艘大船,他先让人将他们团团围住,这才下令:
“出发——”
一支浩浩荡荡的船队在海面上摇曳而过,白帆遮天蔽日,投下浓荫。
“将士们,为了吾王,为了家园,冲啊!”
“冲啊!”
“冲!”
当郑军驶入清军驻军的海域之时,迅速与守卫的清军展开了一场激战。
这一次,冯锡范也没有冲到前面,反而与郑克塽在甲班上对坐品茗:
“王爷喝口茶水,静静心吧,一会儿还有更欢喜的事儿呢。”
郑克塽因为这一次船只被保护的很好,心里没有原本的紧张。但是此时的他心里也更怨恨起冯锡范的专权独断。
当初他何其畏惧,偏偏冯锡范固持己见,逼着自己走在最前面。
而今,他自个被清朝太子打怕了后,便老老实实安居后方,这是何其的讽刺啊!
郑克塽垂下眼帘,被风吹的有着发冷的手指捧着一杯热茶,这才脸色好看起来。
冯锡范这会儿也是面带笑容的喝着茶水,目光遥遥的看向远处厮杀的军队,手指闲闲的敲击着椅臂。
清军现在也该溃散了吧?
一场鼠疫,足够他们缓许久了!
然而,谁都不会想到,他会在这时候奇兵突袭!
冯锡范等着品尝着自己那甜美的胜利果实,脸上已经露出轻松愉悦的表情。
“报!王爷,大人,前锋船队已经被清军击溃!”
“不可能!”
冯锡范脸色一变,立刻站了起来:
“他们怎么会被一群病猫击溃,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时间倒回半个时辰前,施琅得了胤礽的消息后,与胤礽一番商议,估计郑军会在鼠疫办法后的半月左右进攻,届时鼠疫病人也都死的差不多了,只会留下兵力大减的水师。
是以在三日前,清军便一直时刻不落的警惕着来犯的郑军,以免被打个措手不及。
而今日,郑军悄无声息而来的船帆早就被侦查船发现。
“敌袭!”
“按既定计划行事!”
双方的前锋船队依次鱼贯而出,郑军的乃是载了足足五十人士兵的大型战船,其上装配着两门大炮,四门斗炮,乃是郑军中极为不错的战力。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次迎战他们却是一艘艘精致小巧,和他们比起来就像是爷爷见了孙子一样的辞云战船。
但是,无人胆敢轻视!
尤其是先锋将军一眼就看出来这战船乃是当初被清朝太子带来炮轰岛屿的船队后,直接叫退。
可是退已经来不及了。
“轰——”
“轰——”
“轰——”
一声接一声的炮响在蔚蓝的海中炸起白色的水花,木船在汹涌的巨浪中摇摇晃晃。
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被辞云战船逼近!
“反击,反击!不能让他们靠近!”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辞云战船以超乎他们所想的速度直接跑了,跑了还不忘放几颗炮。
郑军是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不过郑军到底身经百战,很快就镇定下来:
“不要光!清军水性粗浅,连船征战,牵一发动全身,尔等散开!”
高昂的旗帜打着散开的旗语,于是那原本应是射入清军腹地的利剑,分散开来。
郑军擅长灵活作战,海上,就是他们的主场。
在这海上,哪怕是以一敌二,他们也是游刃有余。
然而,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直被他们视为心腹大患的辞云战船似乎只是虚晃一枪,便不再露面。
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本土战船之间的对抗。
在施琅的努力下,水师们的作战水平大大提升,伴随着旗语落下,原本铁索连环的船只上的铁锁被纷纷解开。
它们有序的进行了合围包抄。
若是郑军前锋船队没有分散,只怕他们还要费上一番力气。
然而,这一次,郑军按照惯有思维,却被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将军,左翼失守!”
“将军!右翼失守!”
“将军,船沉了……”
而此时,胤礽和姚启圣,施琅等人正在远处用千里眼眺望此处,胤礽口中夸赞:
“施大人果真有一手,不过数月时间,水师们的战力便已经大大提升,想必日后福建水师定能在施大人手中发光发热!”
施琅谦虚的说着:
“太子爷言重了,若非是郑军突袭,水师应该还可再操练的厉害些!不过,以郑军之轻视,也算是能打个平手。”
姚启圣哈哈一笑:
“施大人这就谦虚了,有施大人用兵如神,水师将士更是凶猛无畏,这一战,咱们必胜!
快看!头船沉了!郑军士气高涨而来,如今头船被沉,哪怕是他们有请延平王坐镇,这士气也非一朝一夕可以挽回的!”
胤礽唇角微翘:
“只是士气打击,又怎么会够呢?”
姚启圣和施琅面面相觑一番,随后姚启圣问道:
“太子爷这是另有安排?”
胤礽看着远方交战的船队,微微一笑:
“姚总督莫不是忘了宋淏?”
宋淏本是姚启圣手下的幕僚,见姚启圣久攻琉球不下,所以自告奋勇去了琉球打探消息。
但宋淏的讯息自从胤礽来了以后,所有一手消息都是从胤礽手里过的。
这会儿姚启圣自然也是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
胤礽却神秘的笑了笑:
“秘密。”
姚启圣和施琅对视一眼,顿时只觉得心里抓心挠肝的,姚启圣嘀嘀咕咕:
“太子爷,您用的可是臣的人,怎么也不给臣透点口风啊!”
胤礽却道:
“用不了多久,你们就知道了。”
随着前锋船队的尽数覆灭,就算有零星水性好的士兵,也都被驾驶着辞云的清兵俘虏了回去。
冯锡范听到这个消息后,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随后直接瘫坐在轮椅上:
“不应该,不应该啊!为什么,为什么那场鼠疫竟然还能为他们保留下那么多的精兵悍将?!天要亡我啊!”
郑克塽听了这个消息后,心里也是有些惴惴不安的:
“冯侍卫,我们回去吧?”
“对,我们先回去!”
冯锡范这会儿也无瑕复盘自己输在了那里,只能先拼命的回到自己的地盘上。
这次重伤,让冯锡范学会了一个字:苟!
他要苟,苟到东山再起之时!
冯锡范看着远处那挂着绿色旗帜的船队飞速包抄来,他当即叫撤。
然而,施琅的安排有岂是这些?
辞云战船乘风破浪的行驶在海上,其上是水师中水性最好的两位。
高真全神贯注盯着那艘最大的战船,那是郑军首领所在的战船。
“管他是延平王还是冯锡范,都给他一锅烩了!”
“开炮——”
辞云战船仗着自己迅捷灵活,不断的在海上飞驰,结果还真被它追上了急急撤退的冯锡范和郑克塽。
随着一声炮响,那高大的战船之上立刻多出来一个黑黢黢的大洞。
与此同时,战船上的反击也打了过来,余波炸翻的辞云,船上的两人也被扣在了船下。
然而不过须臾,一直等待接应的两艘辞云过来将两人留下,高真穿着湿淋淋的衣裳,安安稳稳的坐在船上,忍不住去看后面那大船倾斜入海的壮观之景。
“哈哈,真被老子打中了!这下子教头得给老子记十颗,不,一百颗星星了!”
高真等人高唱凯歌而归,与此同时,冯锡范和郑克塽两人正手忙脚乱的扶着周围一切能固定的东西。
“王爷,大船的船舱被击碎了两个,击裂两个,现在海水倒灌,船就要沉了!”
“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郑克塽六神无主,冯锡范当机立断:
“准备小船,带我和王爷走!”
“是!”
郑克塽听了这话,顿时眼前一亮:
“咱们,还来得及吗?”
冯锡范看着那一片混乱,到处都漂浮这木板的海洋,脸色阴沉:
“来不及也要走!难道王爷愿意做清朝的俘虏?!”
郑克塽顿时住了声,没过多久,下面的人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船来了,王爷,冯大人,快上船!”
郑克塽手软脚软,但好歹是个健全人,这会儿飞快就上了船。
反倒是冯锡范,他虽然也不是离不开轮椅,但整个人却不能有太大的动作。
“咳咳咳……”
冯锡范吸了一口海风,整个人差点咳出肺来。
正在此时,不知是谁喊道:
“清军追来了!”
郑克塽看着慢吞吞挪过来的冯锡范,想起冯锡范昨日的种种逼迫,他一咬牙,直接抽出自己防身的匕首,砍断的缆绳,随后他大喊一声:
“开船!”
郑克塽抱着自己的头蜷缩在船尾:
“只要本王回去了,本王还能想法子救冯侍卫……不,本王,会给冯侍卫报仇。”
郑克塽突然抬起脸,那上面的笑容天真中,带着森然。
“王爷……”
“快开船,我们先回去,先回去!”
冯侍卫不在,他要找宋淏拿主意!
冯锡范这会儿已经不再咳嗽了,他愣愣的看着郑克塽驾船离去的背影,从头到脚的血都凝固了。
“王爷……抛下了我?哈哈哈,王爷,抛下了我!王爷抛下了我!!!”
冯锡范突然仰天大笑,笑着笑着,他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口血被他喷了出来。
眼前变得朦胧的时候,冯锡范突然想起一句话:
会咬人的狗,不叫。
他想要把人当狗养,而且那人曾经那样的忠诚于他,为他不惜放弃畏惧,护他离开,夺药救命。
桩桩件件,足够冯锡范按耐住自己那蓬勃的野心,在其身边教导。
然而,冯锡范却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被狗反咬一口的时候!
……
“冯锡范被俘昏迷,军医检查后发现他的脉象已是油尽灯枯之象。”
施琅对胤礽如是禀报着,胤礽点了点头,讽刺道:
“可不得油尽灯枯,筹谋着那么歹毒的计划,算计数万百姓的生死,怎能不耗费心力?”
姚启圣听了胤礽的话深以为然道:
“不错,这样的人,怕是天也不容!不过,那秦舍小儿也是舍得,竟然丢下了自己的智囊跑了!”
胤礽听到这里,微微一笑:
“跑,当然是有依仗了。冯锡范是郑克塽的主心骨,重中之重的脑子,可是能让郑克塽丢骨弃脑,那么……一定是有盖过冯锡范的人啊。”
姚启圣听了这话,顿时来了兴致:
“听太子爷这么说,难道您知道这位是……”
胤礽抚掌一笑:
“巧了,这人和姚总督还是熟人!”
施琅也一脸稀奇:
“琉球岛上竟然有姚总督的熟人?”
胤礽看了一眼施琅,随后解了迷:
“乃姚总督座下幕僚,宋淏是也!”
姚启圣顿时惊呼出声:
“宋淏!”
“宋淏!”
郑克塽坐在船上,漂泊在汪洋之中,他看着举着火把,火烧码头的宋淏,一双眼睛差点喷出火来。
宋淏!
他那么信任他!
他抛弃了冯锡范!
他想要与宋淏共治琉球!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他和冯锡范一朝离开,直接被偷家了!
宋淏看到郑克塽的时候,一脸笑意的冲着郑克塽挥了挥手,隔的太远,他并不能看清郑克塽的脸色,只是想来也不会很好看就是了。
“竟然没有带冯锡范回来啊!要是带着冯锡范,想必这位小王爷还能在水上多飘几日。”
宋淏喃喃自语着,随后,没过多久,几艘辞云战船从远处飞快驶来,他们将郑克塽的小船围堵住。
宋淏看着那一幕,提着火把转身离开,路过一队士兵的时候,宋淏很是有礼的拱了拱手:
“宋某多谢诸位行方便!”
那士兵一板一眼的回答:
“我等方才在轮值,不知道宋大人说什么!”
“我懂我懂,今日宋某没有见过诸位,诸位,也没有见过宋某。”
宋淏摆了摆手,直接提溜着火烧码头的铁证,大摇大摆的走了。
等宋淏离开,那一队士兵这才冲着郑克塽方才露面的地方,缓缓跪下,磕了一个头:
“吾王,千岁!”
他们本不愿反,可是他们更不愿看到自己的家人亲眷,在饥饿困苦中生活。
一弯小小的海峡,隔开的不仅仅一片广袤的大陆与小小的岛屿,更是那数万万百姓无所依托的生计。
那片大陆上的百姓尚可因灾背井离乡,可是他们呢?
他们无处可去,他们只能承受。
他们不愿。
所以他们反抗。
所以,才有了今日无法还家的延平王。
此战大捷,大军连庆三日,三日里,胤礽端着茶碗和打了胜仗们的将士们喝的肚儿圆,一天下来都少不得要多跑几回恭房。
随着宋淏在琉球建设起简单的港口后,清军也正式入驻琉球。
“宋淏,宋先生,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胤礽一跳下船,就看到了一个长发挽起,眉清目秀,长髭风流的青年男子,他一身青衣,分外朴素。
宋淏连忙上去跪下磕了一个头:
“草民宋淏,见过太子爷!太子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胤礽连忙托住宋淏,不让他磕下去:
“这一次,吾等拿下琉球,宋先生功不可没,不用跪,不用跪!”
宋淏一脸敬仰的看着胤礽,少年太子这些时日操劳后婴儿肥消去,露出初显青涩的眉眼。
他的背后是蓝天白云,是蔚蓝大海。
然而不管是何等壮阔之景,都不及宋淏眼中,少年太子那温和浅笑时弯起的一对儿杏眸的光让他觉得耀眼。
他与少年太子神交已久,他的每一个决定,都与自己不谋而合。
今时今日,终于见到真人,宋淏方知什么叫功德圆满。
宋淏甚至心中升起隐隐约约的预感,倘若不是这位少年太子,那么他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将是一片泡影。
更不必提他今日这般风风光光的前来迎接太子爷大驾了。
然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历史上的这一场战争,施琅以靖海侯之威名传颂古今,而这些背后奉献消息,调度内务的所有关键人员,都被历史的厚重隐去。
琉球之行,宋淏以一种所有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入了少年太子的眼,也令不少人羡慕嫉妒恨。
他们知道,是宋淏烧了码头,才能让他们在海上堵住了延平王。
但是,这也架不住太子爷“独宠”他啊!
不过,所有人还是误会宋淏了。
胤礽与宋淏每日相谈的就是:
“宋先生,可知道哪里有新奇有趣的东西?”
“宋先生可曾见过一种闻起来臭,吃起来香的果子?”
“宋先生可曾见过一种会分泌白色胶乳的树?”
“宋先生……”
宋淏被胤礽念的都已经要不认识宋先生这几个字了,而且他甚至觉得琉球有什么,太子爷比他清楚多了。
现在这一切,都是太子爷考他呢!
胤礽烦了宋淏好几天也没有找到橡胶树,但很快,他就没有心情去烦宋淏了。
“太子爷,京城来好大一群太医!”
胤礽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耳朵有问题,随后他看着姚启圣,木木的问:
“京城,为什么会有太医来?”
姚启圣望了望天,又看了看地:
“咳,那不是,那段时间臣心里着急,而且鼠疫乃是大疫,臣如何能不上报?”
“不到七日解决的大疫?”
胤礽的话让姚启圣都不由沉默了,随后姚启圣索性摆烂:
“太子爷,总而言之,这京城的太医您说怎么安排吧!”
胤礽:“……”
胤礽一巴掌盖在自己的脸上,头疼道:
“真是的,姚总督,你可要害死孤来!”
胤礽已经可以预感到汗阿玛来抓自己回宫的心蠢蠢欲动了!
姚启圣这会儿也是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随后也很有眼色的溜走了。
胤礽哀嚎一通后,还是去见了京城来的太医——带队的是老熟人,孙之鼎。
孙之鼎见了胤礽后,直接老泪横流,哭的那叫一个伤心:
“太子爷啊,您怎么瘦了这么多?此地困苦,您还是早早和臣归京吧!若是皇上见了您这幅模样,还不知道要怎么心疼呢!”
胤礽连忙安抚起老太医:
“孙太医,孤这不是瘦,孤是长高啦!您快别哭了,孤这不是好好的吗?”
“想来鼠疫之祸也是太子爷您解决的吧?陈邓来迟,还请太子爷降罪!”
“孙太医这说的是什么话?好了好了,孙太医一路风尘仆仆而来,还是先休息休息,孤再让人张罗一桌当地的好菜,跑孙太医尝尝?”
孙之鼎看着眼前这个言谈大方,游刃有余的少年太子,眼中晶莹点点。
太子爷比之素日在宫中的时候,看着更有精气神了!
且太子爷虽然言谈和善,但是那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的威势,与皇上竟然大差不差。
不过短短数月,太子爷真的长大了!
孙之鼎发自内心的骄傲与自豪,对于孙之鼎来说,他算是看着太子爷长大的,这会儿心里别提多提太子爷高兴了。
胤礽这边迎了孙之鼎后,那边就开始苦恼起来了。
你说这姚总督是怎么办事儿的?
回回干大事儿都悄不溜秋!
上回宣扬胤礽治疗鼠疫的功绩,让胤礽差点被热情的百姓淹没。
这回好了,直接小报告打到了汗阿玛那里,胤礽顿时就有些坐不住了。
此前试探汗阿玛的事儿还让胤礽心里有那么一丢丢的心虚,这会儿倒好,直接让汗阿玛担心了这么老久。
胤礽气的差点想和姚启圣来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决斗!
“哎……”
姚启圣看着第三十七次在自己面前叹气的胤礽,不由头痛扶额:
“太子爷,您就饶了臣吧!臣当时也是怕万一有什么差池,京城那么给出应对法子,也都来得及啊!”
姚启圣也觉得有些冤,他怎么能知道太子爷效率竟然那么高,本来正常走流程,少说两月,多则半年的鼠疫就这么在三日内制出药来?
他也是太难了!
胤礽看了姚启圣一眼,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哎,孤知道,孤都知道,可是……孤还有心愿未了啊!”
姚启圣听着胤礽这幅幽怨的声音,被激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求求了,您换个人嚯嚯吧!”
“哎……”
胤礽叹了一口气,盯着姚启圣不发一语。
姚启圣被胤礽逼的没有法子了,他索性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让小太子放过自己。
小太子遭遇鼠疫被皇上担心=皇上有一半的可能会来抓人=小太子心中担忧,所以才来折磨自己。
所以,只要让皇上不要这么担心就好了!
姚启圣在心里顺了一下,然后全盘托出,胤礽听完后赞同的点了点头,还呱唧呱唧的鼓了掌:
“是是是,姚总督说的没有一丁点毛病,所以,现在请姚总督赐教——如何可以让汗阿玛彻彻底底的放心?
请姚总督给孤一个可行性的计划书,唔,孙太医他们会停五日,五日您应该可以吧?”
姚启圣:“……”
鲨了我吧!
鲨了我太子爷您也得不到计划书!
姚启圣的哀嚎在身后响起,胤礽终于心里舒坦。
他就说,怎么能让自己一个人愁呢?
一想到千里之外的汗阿玛还在担心自己的安危,胤礽就觉得心脏钝钝的疼。
这会儿,胤礽不由怀念起了现代那个可以千里传音,千里相见的手机了。
这要是在现代,哪里有孙太医他们的事儿?
可是胤礽现在也不能变出一个手机,就是能,没有四通八达的信号塔,那也不过是一场空谈罢了!
胤礽想着这个事儿,心里更加难过了。
姚总督他怎么就那么大嘴巴?!!
不过,胤礽深知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既然自己和姚总督这两个臭皮匠没有办法,那就只能找最大可能想出办法的那个臭皮匠啦!
徐寿被胤礽传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懵懵的。
他如今正在为了自己的保命符,兢兢业业的奋斗着。
然而,这会儿他看着躺椅撑在沙滩上,面朝大海,脸上带笑,手边一杯水果茶,嘴里叼着椰子肉的胤礽,酸成了一个柠檬精。
随后,徐寿听完了胤礽的话后,原本捏着送入口中的椰子肉直接被他很没有仪态的喷了出来。
“噗,造手机?要不您看看乔布斯能不能穿来比较好!”
胤礽嫌弃的躲了躲:
“噫——你好脏啊!你这样很失礼哎,要是在汗阿玛跟前,他高低得给你一个株连九族套餐!”
徐寿从袖中取出帕子擦了擦,幽怨的看着胤礽:
“是是是,我失礼,祖宗。那您要不要看看您说了什么?!”
“孤,孤说的有问题吗?孤只是想问你有没有办法做出来和手机类似功能,最起码能让汗阿玛暂缓思念(担心)之情的东西。”
胤礽揉了揉自己的小脸,抿唇道:
“孤记得当初看到好些十几岁的小孩儿都能造出来一些小发明,你可是博士哎!”
“我可是博士哎……”
徐寿拿腔拿调的学了一下胤礽,惹的胤礽脸上露出恶寒的表情这才作罢。
“人家那是在什么时代,咱们是在什么时代?你这是为难我胖虎!”
“胖?”
胤礽打量了一下徐寿:
“你不胖的。”
徐寿:“……”
“不在网上冲浪的少年不是好少年!”
胤礽直接怼道:
“那你给孤搭个网?还是说让孤上蜘蛛网,当蜘蛛侠?”
“呦呵,您还知道蜘蛛侠啊?”
胤礽白了徐寿一眼,蜘蛛侠这种新奇玩意儿他怎么能不知道?
只不过,他飘着的那些年,可以摄入的信息量不是被他自己能控制的。
“好了,不和你贫了,你到底有没有法子?”
徐寿想了想,随后道:
“太子爷您既然这么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
徐寿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门被“砰”的一声推开:
“尔等鼠辈,竟然敢在太子爷面前大放厥词,吃老夫一针!”
孙之鼎直接拿出一把银针,直接就冲着死穴去了。
胤礽被吓了一大跳,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别别别!孙太医,冷静!冷静!孤和徐寿闹着玩的,闹着玩的!”
“徐寿?这个名字老夫记下了,待老夫回京后,定要奏明皇上!”
徐寿死鱼眼看向胤礽:
兄弟,你是对面派来的卧底吗?
胤礽表示他也很无奈,徐寿不拘小节惯了,而胤礽身边又都是熟人。
这回孙太医一把年纪千里迢迢过来,胤礽也不好让孙太医去住又破又烂的驿站,以及那些简陋的客栈,只能把人留在自己府中。
然而胤礽万万没有想到,事情就是这么寸。
而接下来,胤礽差点把口水都说干了,这才安抚住这位老大人。
而祸头子徐某人,就是乖乖巧巧的坐在原地点头装乖。
“……总之,就是孤,又一次慧眼识珠,发现了徐先生的大才。只是,徐先生生在乡野,行事有些不拘小节了些。
但是,对于这些人才,咱们都要多包容包容嘛!对了,还没有问孙太医,戴梓在京中可好?”
胤礽这话一出,孙太医适时的被转移了注意力,提起戴梓,孙太医不由有些唏嘘:
“文心伯他啊,自从太子爷您离京之后,就说自己奉太子爷您之命,闭关研究什么东西。
而今已过数月,据说那是一步都没有踏出房中,也就是用膳倒夜香才开会儿门!”
胤礽:“……”
不是,他在京城的时候,这位可是硬茬子啊,敢和汗阿玛别苗头的!
怎么现在,一下子就成了小绵羊了?
胤礽表示极为的不理解,于是他继续追问了下去,只是因为戴梓出来的时间太少,并没有什么可以让孙太医说的信息。
是以胤礽只能遗憾的决定,等过些日子自己回京之后,一定好好采访一下戴梓一宅宅了那么久的心得体会了。
总而言之,在胤礽看来,戴梓这种一关,把自己能关好几个月的苟命精神,也是一种令人极为钦佩的。
就是……戴梓其实胆子可以再大一点。
就凭他研究出蒸汽机的功绩,汗阿玛就算再怎么讨厌他,也会留着他的性命。
更何况,这位可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复制达人!
胤礽心里还是替戴梓可惜,随后,他又和孙太医说起了京中之事。
胤礽问了问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身体康健,又问了康熙近来的脉案。
人的情绪,总是能通过脉案体现的。
随后,胤礽就在孙太医的口中得知汗阿玛忧思过甚,经常夜间失眠,这让胤礽不由沉默了。
他不是不思念汗阿玛,只是这边的事情还没有得以完全解决,他可不是能半途而废之人。
亲情与事业,胤礽选择了事业。
“不过太子爷放心,皇上自己心里也有数,想来也是不想让您担心,所以将自己的身体保养的很好呢。”
孙太医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胤礽又觉得眼眶微湿。
随后胤礽和孙太医寒暄了一番后,这才起身亲自将人送了出去方折身而返。
这一回,胤礽回来特地让何柱儿守在附近,务必不能靠近一只苍蝇。
随后,胤礽这才看向徐寿认真的对徐寿说:
“徐先生,方才你所言可是真的?你真的有办法让汗阿玛可解思念之苦吗?”
“我怎么没有?我这辈子就没有见过像你和康熙帝这么腻歪的一对父子了!
再说,我要是现在说没有,你不得提刀架在我脖子上,让我变也能给你变一个出来?”
“噗嗤——”
胤礽原本还有一些沉重的心情,这会儿也随着徐寿那打趣的话语,变得轻松起来。
“在孤面前这样也就罢了,在外面万万不可如此,否则……”
胤礽没有说完,徐寿也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
这会儿徐寿拍了拍自己有些后怕的小心脏,摆了摆手:
“记住了,记住了,关乎小命的事我不会再马虎了!至于那件东西,太子爷您就等着瞧吧!”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