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启圣奉命来此的时候, 对于苏新的期望值已经很低了。
“大人,您怎么不走了?”
侍从看着止步不前的姚启圣,疑惑的问道。
姚启圣抹了一把脸:
“本官, 缓缓, 缓缓……”
那是太子爷,那是皇上亲封的轻车督尉, 他就是把事儿办砸了自己也不能动怒!
对, 不能动怒!
太子爷已经答应自己, 要是不成还能给自己从京城拨水泥来!
姚启圣不停的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侍从看着他的眼神都变得奇怪了。
大人素日连枪林弹雨都也闯得,今日竟然这般模样, 前面一定有很危险的事儿!
于是, 侍从立马进入了戒备状态。
姚启圣满脸沉重道:
“走罢!”
侍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谨慎的应了一声:
“是!”
但等姚启圣来到水泥作坊的属地前, 他不由愣在当场, 一脸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水泥作坊竟然真的开了起开!”
水泥作坊不但开了起来,还开的格外的好,格外的大!
前面是胤礽和苏新商讨过后划定的厂区, 在河水的最下游。
这会儿更是用膳的时候, 隐约可见里头人头攒动,姚启圣以他的项上人头担保——他在福建从未见过一家有如此多雇工的作坊!
姚启圣屏住呼吸, 忍不住走上前去,看着那上面龙飞凤舞,隐约可见青涩笔锋的“水泥制造厂”,赞叹道:
“太子爷的笔力真是愈发老练了!”
侍从不解:
“大人,这里是太子爷的产业?”
“当然了?否则,本官何以至于亲自跑一趟?”
侍从:“……”
那您方才一副进龙潭虎穴的表情作甚?!
姚启圣看到雇工繁多的水泥作坊, 不,水泥制造厂时,心已经放下了一半,等他走到近前——
“站住!商业要地,闲人止步!”
“大胆,我们大人乃是总督大人,你一个……”
“住口!”
姚启圣呵斥了一声,随后方温声道:
“不知都尉大人可在?”
“在,在在的,总督大人稍后!”
那护卫连忙让人去请苏新,自己留在原地,对上姚启圣那双一眼可以看穿人心的眼神,鬓角濡湿。
姚启圣心中好笑之余,又觉得太子爷当真是御下极严,连一个小小守卫都威武不屈,当真厉害。
是的,姚启圣并不认为苏新有这种能让人死心塌地,不畏强权守护水泥制造厂的本事。
“苏东家!”
护卫看到苏新那那一瞬,吐出一口劫后余生的气,如释重负的退到了一旁。
“姚总督,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苏新这两日和普通百姓接触的多,他们大都对苏新怀着一种崇敬且信赖的情绪,这种正向的情绪,哪怕是语言不通,也让苏新的状态好了不知多少。
姚启圣看到这样的苏新,也是不由心头一惊,要是没有见过苏新那便罢了,可是眼前这个目光清正,不卑不亢的青年真的是那个初来福建之时,顶着人高马大的个子,躲在太子爷身后呐呐不敢语的怯懦之辈?
“姚总督,姚总督?”
苏新眉心微微一蹙,这位姚总督有些奇奇怪怪的,不过,现在的苏新并不如何怕他。
姚启圣连忙回过神:
“都尉大人,是姚某失礼了。今日登门,是想问问贵厂的水泥制的如何了?”
姚启圣问出这话的时候,整个人心中情绪澎湃,激动不已。
看这水泥制造厂的气势之大,雇工之多,姚启圣已经可以想见作为大清的第一家水泥制造厂,将会给整个福建带来怎样的改变!
苏新一早就在准备这事儿,这会儿大方的让开了身子:
“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只待总督大人与工部协商好后,即刻可以动工。
而且,以如今水泥制造厂的生产力,在不久的以后不但可以供给福建当地使用,或可外销!对了,姚总督还未曾见过水泥吧,不如进去瞧瞧?”
姚启圣眼睛顿时亮了:
“姚某,姚某可以进去吗?”
侍从简直有些没眼看自家大人,想起方才那个唉声叹气,一脸苦瓜相导致自己精神紧绷了一路的大人,侍从就想叹气。
尤其是,这会儿自家大人那副屁颠屁颠的模样,实在是……威风不再!
苏新打来到福建后,见到这位姚总督的第一眼时,就有些畏惧他。
这会儿难得看到姚启圣这幅激动不已的模样,苏新也是心中好笑:
“水泥又不是见不得人的玩意儿,姚总督有什么不能看的?姚总督请——”
姚启圣连忙跟上了苏新的脚步,刚走进水泥制造厂没有多少,姚启圣就闻到了一股子扑面而来的饭菜香气。
“……好香啊。”
苏新弯了弯眸子:
“正好我未曾用午膳,姚总督可要一同去食堂用餐?”
“食堂?”
姚启圣有些稀奇,苏新却笑吟吟的看着不远处:
“太子爷的脑中,总有些奇怪又让人觉得很合理的称呼呀。”
两人来到食堂,这会儿已经没有多少人,姚启圣看着那两排整整齐齐排队打饭的队伍,心中惊奇极了。
“便是军中,也没有这样好的军纪啊!”
听到姚启圣的话,苏新但笑不语。
一开始,食堂的雇工排队自然没有这么齐整,但是自从苏新大着胆子,处置了几个随意插队,态度傲慢的人后,所有人都变得恪守规矩起来。
尤其是,苏新想着太子爷所说的松弛有度,思虑一番后,还加上了当月纪律之星可得猪肉二斤的奖励后,食堂的风气别提多好了!
这会儿姚启圣被苏新带着去排队,这还是姚总督第一次以总督的身份排队,心中那叫一个复杂。
他最不看好的苏新,京城来的怯懦青年,竟然让一个小小的食堂,都成为了堪比军中,纪律严明的宝地!
很快就到了最前面,记星员冲着苏新点了点头:
“苏东家。”
苏新也回以颔首,笑着道:
“我身后这位,是来参观的客户,不必记星。”
“是!”
姚启圣还在惊讶这食堂如何用上了水师训练的激励之法,但随后一低头,就被惊住了。
“都尉大人,这就是你们雇工平时吃的?”
姚启圣虽是疑问,可是他清楚自己来此并未先行通知,苏新一定来不及更换饭食,而且……雇工,那在本地不是一袋子糙豆子都可以饱腹干活的吗?
苏新让人取了一小屉芋子包,两碗鸡肠面,又塞给姚启圣一碗肉圆:
“姚总督今日来的巧,今个正好是荤日,贵地这肉圆韧而爽口,十分美味!”
“荤日?这又是什么说法?”
姚启圣说着话,乖乖端着两碗肉圆,跟在苏新的身后。
苏新捡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面上一派温和:
“食堂每五日便会做一道荤菜,让大家解解馋,厂里的工作繁重,肚子里没有油水,干活可没有力气呢!”
姚启圣:“……”
好家伙!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这里雇工这么多了!
这苏都尉,可不就是个冤大头?!
苏新对于姚启圣那眼神已经见怪不怪,他当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食堂负责人,厨子,乃至享受这项福利的雇工……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的眼神。
苏新已经都看腻了。
“苏都尉,你这……不赚银子的吧?难道,太子爷就这么纵着你?”
苏新吃掉一颗肉圆,笑了笑:
“太子爷说了,将这个水泥制造厂交给我全权负责,只要我能保证厂的收益,太子爷才不管我做什么!”
苏新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傲然与自豪,让姚启圣都有些酸了。
这水泥制造厂的雇工都能五日吃一顿肉,苏新一个厂长都能说出自己全权负责的话……姚启圣想想自己,算了,算了,再想就抑郁了!
等二人饱饱的吃完一顿午膳后,苏新带姚启圣去看了库房,还亲自打开了一袋水泥让姚启圣过目。
“这就是水泥?”
姚启圣看着那细腻的粉末,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
“竟是如此滑手……”
这东西,真的能建成那些同僚口中,坚硬无比的水泥路?
苏新看着姚启圣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顿时微微一笑:
“这里是从水泥制成的水泥砖,姚总督可来一观。”
水泥砖,是胤礽得知这些时日水泥制造厂终于起来后,发给苏新的新任务。
姚启圣闻言随后接过那水泥砖,结果差点没拿住。
无他,这水泥砖实在是太轻了!
和普通青砖相比,水泥砖轻的不能再轻。
姚启圣不由怀疑这样的水泥砖真的可以称得上一句砖吗?
“剑来——”
姚启圣深吸一口气,唰唰唰几剑,却只在水泥砖上留下了几个白印子,水一冲就没有了。
“果真坚硬!”
苏新摸了摸下巴,解释道:
“这里面除了水泥还有其他东西,并不是纯粹的水泥,若是水泥路,姚总督这几剑怕也留不下印子。”
“嘶——”
姚启圣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样的东西,要是修筑防御工事……
姚启圣想了一下,就打住了。
他不太确定太子爷让水泥制造厂建在福建,是不是有这样的想法。
现在,有水泥路已经很可以啦!
姚启圣忍不住抓着苏新的手:
“苏都尉啊!姚某替福建的百姓要谢谢你,谢谢你把水泥带来福建!”
苏新连连摆手:
“别别别,姚总督,我就是听太子爷之命行事,当不得您这话!”
姚启圣忍不住擦了一把激动导致的泪水,看着苏新别提多满意了。
看过了水泥库房,苏新简单领着姚启圣看了一下水泥的大体制作,姚启圣看着那里头一眼看过去全是人头的厂房,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这可是他们福建的水泥制造厂!
看过了工厂,苏新领着姚启圣朝后走去,后面则是一大片正在打地基的荒地。
姚启圣正心中疑惑之际,就看到有一群百姓正三五成群,手里捧着一碗凉茶,成群结队的朝那片荒地而去。
“都尉大人,这是……”
“这是他们未来的员工宿舍,太子爷说了,这里荒凉,附近鲜有人居,雇工们平日上工来回很是不易,所以特意让人准备了这个……嗯,员工宿舍。”
姚启圣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随后也跟了上去,就听到雇工们叽叽喳喳的说着:
“今个这地基就打好了,咱们可得好好盯着,别让他们哪里弄的不平顺!
听苏东家说,这是太子爷怕咱们路上赶路费劲儿特意让人建的,这以后要是能干十年,就能白得一套房子呢!”
“害,别说给房子,就是不给,这十年,每月一两银子的日子都别提多美了!”
“是啊是啊,五天吃一顿肉,还不是那种糊弄人的猪油汤,你们说,太子爷和苏东家怎么那么好!”
“我啊,就希望咱们水泥厂能长长久久的,以后我儿子,我孙子都能来咱们厂上工!我现在回去,我儿子都追着问我他能不能来哩!”
我们厂。
姚启圣在心里咀嚼了一下这个词,他突然觉得,对于这些雇工而言,这水泥制造厂已经被他们当成了自己家一样的存在。
再加上现在太子爷的员工宿舍,十年分房的激励,姚启圣不难想象,以后的水泥制造厂将会是怎样的盛景。
此刻,姚启圣看着那才将将打好地基的“员工宿舍”,不由神情恍惚。
太子爷,他是不是把这一切都算到了?
等参观完水泥制造厂,姚启圣又厚着脸皮蹭了一顿晚膳。
不过这回总督大人是跟着雇工们挤在一处用餐的。
体验,还挺新奇。
用餐结束,众人都没有急着离去,姚启圣看着苏新擦了擦嘴,清了清嗓子走向不远处高台的背影:
懂了,这是人家水泥制造厂的常规操作!
随后,姚启圣眼睁睁看着苏新游刃有余的先狠狠夸了一通太子爷,和雇工们感怀了一下太子爷的大恩大德。
随后,姚启圣就被苏新xue到了。
“……在此佳期,恰逢总督大人大驾光临,苏某在此宣布,所有合格临时工一应转为正式工,每月薪资每人十两,逢年过节福利有……”
苏新说了一长串,说的姚启圣都差点说要留下来了,这才含笑道:
“今日由总督大人作证,苏某所言非虚,若有假话,诸位大可寻总督大人作证!”
苏新这话一出,所有人又是一片沉默。
但这一次,苏新心中没有丁点惶恐。
下一刻,苏新被欢呼的雇工们簇拥着,欢笑着,用了好久才疏散了人群。
“今日借了姚总督的名,取信于人,还望姚总督见谅。”
姚启圣神情恍惚:
“不知贵厂姚某可能来?”
无他,当大清的官真的太太太穷了!
苏新愕然:
“姚总督,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姚启圣回过神抹了一把脸:
“是姚某失言了,时候不早了,今日姚某多有打扰,有劳都尉大人了。”
“没事没事。”
苏新好脾气的摆了摆手,姚启圣看着苏新欲言又止半天,随后这才忍不住问道:
“都尉大人,不知姚某可否能请教您一个问题?”
“姚总督但说无妨。”
姚启圣深吸一口气,措了一下词:
“姚某得见都尉大人您与初来福建之时判若两人,心中颇为疑惑,还请都尉大人解惑。”
姚启圣这话一说,苏新的表情也有些恍惚,他已经都有些想不起当初才来福建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当初在京中时,是那份自己制造出来的崽儿(水泥)自己疼的一腔孤勇,让他奋力向前。
可是来到福建后,苏新整个人都好像是被装进了套子一样,隔绝了所有外界之人。
但这种因为外力不得不隔绝的原因,让苏新非但感觉不到舒适,反而十分焦虑。
而这焦虑,在苏新发现自己做不得太子爷的要求时达到了顶峰。
苏新至今还记得,自己抱着那白白嫩嫩的小手痛哭时的感觉,无力,彷徨,惶恐种种感觉交织在一起。
他差点想要落荒而逃。
是太子爷说,苏新,我觉得你的潜力不止于此。
苏新,你将拥有更广阔的舞台。
苏新,孤只信你一人。
苏新撑了下来,在无数个彷徨无依的夜,他咬紧牙关撑了下来,于是有了现在的苏新。
苏新回忆完毕,他冲着姚启圣笑了笑:
“大概是,太子爷说他只信我可以掌管水泥制造厂的时候吧。那时候,我就知道这水泥制造厂我开定了。
后来,水泥制造厂真的被我开了起开。后来,我发现我身上还肩负着数百,乃至数千百姓的生计存亡。”
后来,他开始变得勇敢。
苏新不由想起曾经那个怯懦的自己,若没有太子爷,他仍偏安一隅,守着自己的壳子过日子。
可是,他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啊。
苏新忍不住抚了一下胸口,那里,是太子赐下的清疮丹。
……
福建的水泥路于半月后工部的批准下来后正式开始修建。
与此同时,胤礽还收到了一封……来自汗阿玛的密信。
胤礽翻开一看,第一页开头,是两滴悬落下,四散开的墨滴。
只消看上一眼,便知道写信之人写这封信时那犹豫不决的想法。
“吾儿保成,近来可好?朕闻福建蚊蚁颇多,吾儿可受其苦?朕近来每每安寝,总忆及吾父子当初抵足而眠之时,碾转反复,彻夜难眠。
吾儿保成,朕近来品道一道佳肴,思之吾儿定喜,烹饪之法已附信尾,令有一应食材即刻送达。
吾儿保成,朕今日突觉乾清、毓庆二宫,已无吾儿之气息,不知吾儿可能遥寄旧衣,容朕以慰思念?
吾儿保成,朕……”
胤礽一页一页的看了下去,信纸的内容并不连贯,墨汁干涸的程度亦不相同,但胤礽隐隐从字里行间门,可以窥见当初汗阿玛这封信……应当是开始于自己离京后不久。
长久的思念终于按耐不住,远方的书信寄托思念,如今都已经凝聚在这一沓轻飘飘,又厚重无比的笔墨之中。
每一句吾儿保成,都是远方的康熙一句不易表露的:朕想你,保成。
胤礽读到最后,只觉得眼睛湿润,他不由走到窗前,看着北方,颤抖着唇,喃喃着:
“汗阿玛,若是如此,当初您为什么不拦着保成呢?”
“皇上,您既然如此想念太子爷,为何当初不拦着太子爷?”
梁九功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看到康熙站在窗前朝南边眺望的背影,他终于按耐不住问了一句。
康熙久久不语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才在空荡荡的大殿响起:
“朕为什么不拦住保成?朕拦得住今朝,又岂能拦得住来日?况且以保成之才,朕若是将他禁锢于宫中,那才是致使明珠蒙尘,黄金埋沙的蠢事!”
“可是太子爷还年幼……”
梁九功忍不住说着,康熙却摇了摇头:
“年幼年长又如何?甘罗尚且能九岁拜相,保成却天生不凡,从他开始初露锋芒之际,朕便在等今朝了。”
康熙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当胤礽炼丹天赋初现于人前的时候,他几乎每一夜都不敢合眼。
他就静静的看着自己一手养到那么大的小太子,看着小太子恬静的睡颜,方能安心。
他生怕这样天赋异禀的孩子,会在某一个他醒来的清晨被上天收了回去。
直到……桃花楼落成之时,康熙突然觉得,小太子似乎接了地气。
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让康熙冥冥中知道,他若是阻拦,有朝一日,父子之情,必不存在。
而且,康熙更想知道这个孩子可以做到哪一步。
从桃花楼的落成,做大,到水泥作坊、万亩皇庄、玻璃作坊、羊毛线作坊、神秘工坊;从萦絮、芸娘、柳一眼、苏新、陈生、戴佳·舍里、周芳琴、戴梓……
康熙几乎亲眼看着那个年幼的孩子如何用一己之力,让这个可以抵得过半个大清的商业帝国雄起。
从那时,或者更早的时候,康熙已经开始放心下胤礽,于是后来胤礽的所有要求康熙从未有过犹豫。
可不犹豫,不代表康熙不思念。
尤其是在康熙已经不知道多少回收到福建那边,传来的消息却没有收到胤礽的一封书信,哪怕简短的笔墨时,他的心中好笑之余又觉得酸涩。
没有谁比他更了解那个孩子,他看上去温和治理,乖巧可爱,可是心里却始终像是绷着一根弦。
任何厚重的感情都足以让那根弦轻而易举地崩塌,他不愿意附之笔墨,不是因为他不想念自己,而是当那思念一旦落到纸上,那么……就是他的小太子归来之日。
康熙是那样了解自己的太子,胤礽是那样了解自己的汗阿玛。
两人远隔千里,却在与彼此对望。
“保成啊,就让汗阿玛看看,你究竟能带来多少惊喜吧。”
康熙看着窗外,南方的天空,喃喃自语。
胤礽仰头看着一只来自北方的鸿雁略过,低低道:
“汗阿玛,保成会给您一个大大的惊喜。”
秋高气爽,但秋日的福建依旧如夏日一般,不过却多了晨起暮落的一丝凉意。
海边的秋日显得更为潮湿阴冷,当太阳自海平面落下之际,咸湿的海风徐徐吹过,令人不由一阵颤栗,随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天冷了,秋来喽!”
“又能冷到哪里去?还不如趁着如今气候适宜好好干活,今年过个好年!”
“是呀是呀,今年打了几场胜仗,安心了不少。”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打下海那边,到时候就没有这么苦了吧?”
“……”
黑色的天幕落下,碎星点亮夜空,不知过了多久,连门口走来走去巡视的大黄狗都已经趴在了地上陷入了安眠。
而这时,在那蚊虫鼠蚁盛行的灌木从中,却有数道身影爬的起来:
“可算是都睡着了,你们是不知道刚才还有一条长虫从我旁边过去,我差点憋死!”
此地多蛇虫鼠蚁,那些蛇类寻常不与人为敌,哪怕是遇到了,只要不受惊,往往两方都能相安无事。
“这应该是最后一个村子了吧,咱们还是照常进去?”
“对!王爷让人给的特制的海鱼,你们可准备好了,那些野猫个个吃的自己油光水滑,只怕寻常之物入不得眼,挑嘴的不得了呢!”
“不过是些畜生罢了,当王爷大计大已成,届时……哼!”
“咪呜咪呜——”
“来了!”
几条被特殊原料浸泡过的海鱼被丢到了地上,数只猫咪扑过来,大口大口的吃着,一派满足。
但不过须臾,这些或流浪或家养的猫咪,便随着毒物的下腹,腿软脚软,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翌日清晨,有人在村庄里召唤自己养了许久的猫咪,可是这一次他再也等不来那个在林间门穿梭跳跃,如同精灵一般的身影。
胤礽在沙滩上玩了几日,包括且不限于在海浪来的时候踏浪狂奔,用沙子堆城堡,用沙子把自己埋在里面只露出鼻子呼吸等等奇怪玩法之后……他终于有些腻歪了这个单调乏味,不及现代有意思的沙滩。
于是,胤礽决定去城内转转。
只是,胤礽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还没有到城内的时候,就先遇到了一只可怜的,在路边挣扎的小家伙。
那是一只乌云踏雪的猫咪,它在看到胤礽的那一瞬间门,黄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即使浑身无力,也还挣扎着像胤礽爬了过来。
它像是知道,眼前这个人类会救下它一样。
胤礽对于猫这种生物不喜欢也不厌恶,可是在看到它拼命向自己挣扎的那一瞬,胤礽不由心软了一下,然后走过过去,将那只猫抱在了怀里。
这只猫已经浑身无力,嘴边粘上了肮脏的白沫,何柱儿看到这一幕后立刻大呼小叫着,就要将猫咪接了过来,但胤礽随后摆了摆手:
“这猫儿中毒了。”
胤礽说着,皱了皱眉,他只知道现代会有人因为猫咪的一些本能,会做出种种毫无人性毒害这些无法反抗的小生命的人。
却没有想到,在现在就已经有了这样的人吗?
胤礽看着气息奄奄的猫咪,终究没有忍心让它横尸在路边,而是带回了马车上。
随后,胤礽让人急急行到城中,抓了一副药回来,这要是解毒方中,最普通的解毒方。
但随着胤礽加工了一番后,就变成了一颗丑丑的解毒丹。
丹药虽丑,但效用不小。
等胤礽给这只猫咪喂过后,没过多久,猫咪便爬起来大吐特吐一番,将胃里的最后一点食物残渣吐干净后,这只猫立刻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那猫咪许是知道是胤礽救了它,于是等好起来后,它便冲着胤礽来回蹭来蹭去,还是友好的仰着头,示意胤礽摸摸他。
胤礽……当然是拒绝不了啦!
何柱儿本来因为太子爷险些被这猫儿弄脏了衣衫,很是不高兴。
但是,这种小萌物似乎天生有着软化人心肠的作用,这会儿何柱儿也不由眉开眼笑:
“太子爷,这猫儿真通人性,它这怕是知道您救了它,这是在给您示好呢!”
胤礽也没有辜负一只小小猫咪的期望,俯身将它抱在了怀里,抬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好猫儿,下回可不能这般贪嘴了!”
那猫咪也不知道是否是听懂了胤礽的话,这会儿只是用脸颊在胤礽的手指上蹭着,那毛茸茸的手感,温暖宜人,便是胤礽也不由弯了一双杏眼。
“好了好了,知道你感激孤,快别蹭了,好痒!”
胤礽咯咯的笑着,被猫咪逗的喜笑颜开。
何柱儿看着心里头高兴,也手脚利索的准备了猫咪喜欢的食物。
只是,何柱儿没想到,这一回那猫儿只是闻了闻,便不再动,似乎一脸不信的看着何柱儿。
胤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从一只猫的脸上分辨出这样的情绪,于是他犹豫了一会儿,亲手将食物送到了那猫咪的嘴边。
何柱儿哼了一声:
“太子爷,这猫儿怕是挑嘴的……”
何柱儿话还没有说完,那猫咪就低下头,小口小口秀气的吃了起来。
何柱儿顿时瞠目结舌,涨红着脸,愤愤道:
“太子爷,猫它也是见人下菜碟的不成?明明是奴才拿来的食物,它连看都不看奴才一眼!”
何柱儿表示生气,胤礽却好脾气的劝了他一句:
“这猫儿才吃了嘴上的亏,又是孤把他救下来的,自然不轻易相信旁人了。”
“奴才哪是什么旁人?奴才可是太子爷您的人!”
“可是这猫儿不知道呀!”
胤礽无辜的摊了摊手,何柱儿气的磨了磨牙,但是看着那身油光水滑的黑色皮毛还是没忍,偷偷摸摸上去摸了一把。
吃饱喝足的猫咪,大概是因为何柱儿和胤礽在一个空间门的原因,只是懒懒的瞥了他一眼,傲娇的给何柱儿摸了一把就去绕着胤礽转了。
胤礽虽然也是打小被人簇拥长大的,可是那些宫人又怎么会有一只小猫咪会撒娇卖萌讨好人呢?
于是,哪怕是一直觉得自己对猫咪无感的胤礽,这会儿也是不由将小家伙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却不料,那猫儿被胤礽抱起来后,没过多久又跳了下去。
胤礽看着这只猫儿,犹豫着问何柱儿:
“何柱儿,你说这只猫儿是不是想要孤跟它出去?”
何柱儿这会儿也顾不得自己心里的郁闷,他看着那只猫有些焦急的步伐,也犹豫着点了点头。
“奴才也觉得像,而且这猫儿看上去有些过于焦急了,难道它是有什么事儿想要太子爷您帮忙吗?”
胤礽:果然出来就是有意思,猫都知道找人帮忙了!
胤礽也不懂,只是觉得这猫实在很合他的眼缘,于是索性站起身:
“左右无事,那咱们就出去看看吧!”
胤礽和何柱儿立刻出门,侍卫远远的跟在身后,两人则是跟着这只猫儿贴着墙根走。
猫咪似乎是担心胤礽跟不上,每走一段距离便会停下来步子,等一等。
等胤礽快要追上的时候,它才又开始走起来,这一路走走停停走了约莫两刻钟,胤礽才看到一间门破败的屋子,显露在眼前。
这是一座早已废弃不用的破庙。
胤礽走到门口,那猫咪立刻走过来,像是迎客一样摇晃着尾巴将胤礽迎了进去。
它像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主人一样,迈着优雅的猫步,领着胤礽拾阶而上。
而在胤礽推开那摇摇欲坠的大门之时,他不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这座破庙的地上到处都躺着气息奄奄的猫咪,甚至那台阶上已经有一只浑身僵硬,身上蚊虫飞来飞去的猫咪的尸体。
胤礽略略看了一眼,就发现这里的猫咪已经有数百之数,而随着胤礽发出动静的声音响起,这些猫咪都齐齐的抬头看了过来。
那一瞬间门,被上千双眼睛盯着的胤礽只觉得背后凉凉的。
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那只乌云踏雪,就是让自己过来救这些猫咪的。
“你带孤来这里是为了救你的同伴吗?”
那猫咪也不说话,只是蹭蹭蹭用矫健的身影窜到了胤礽的肩膀上,却没有伤到胤礽一丝一毫。
它用温热的舌头舔了舔阴人的脸颊,发出咪咪的叫声。
像是在表示同意。
胤礽只觉得人生真是奇特,短短一日,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怎么和一只猫结下了如此深厚的缘分。
但即使如此,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胤礽还是过去一一检查,随后他就发现——这些猫似乎都是中了同一种毒。
集体投毒。
胤礽的心里不由升起这个想法,很快他就开始疑惑起来,究竟是什么人才能做得出对一群猫咪集体投毒这样的事儿?
他是很厌恶猫咪吗?
可是,这些毒药的代价真的是一个普通人可以负担的起的吗?
如果不是普通人,那么他大可以大张旗鼓的对付自己“厌恶”的猫咪。
除非……他有不能大张旗鼓的理由。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