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七号这天是孟恪生日。
李羡一口气工作到这天,通勤路上交了稿,随后跟领导请年假。因为有些摄像器材在台里,她特意回了趟办公室。
因为记者需要跑现场,新闻部的办公室平时比别的办公区域空荡些。
李羡收拾妥当,将托特包挎到肩头,拾起车钥匙和手机,抬眼。其他工位,诸多或直白或隐秘的目光飞快扫过,像钢丝球刮擦鱼鳞。
她准备离开,一扭头,看见眉头紧锁的代芸。
“羡羡。”代芸三两步走过来,看了看四周,牵手带她朝外走。
李羡被拽到楼梯间。
防火门“咣当”落下。
代芸停下脚步,回过头,抱起手臂,眼睛紧紧盯在李羡脸上,嘴唇纠结地抿起。
李羡将滑落的包带拢回肩头,背手,看着她的眼睛。
代芸终于开口:
“办公室这两天有些传言,你知道吧?”
“知道。你说了。”
这段时间新恒的内斗隐约到了爆发的临界点,孟家两叔侄拿孟恪的身份作梗,一时震动各界。连城那段往事,也被添油加醋传述出来。
孟家低调,前年压过这件事,李羡的身份暂且没有公之于众的风险。
只是没想到现在电视台内部引起舆论,议论纷纷。
小道消息里,李羡的角色是骗婚的势力女,恶有恶报,被识破身份后扫出豪门。别看人很普通,这段时间居然又攀上新金主,可怜豪门那位被她带坏了运势,现在身陷囹圄,恐怕以后不会放过她。
代芸准备了好些话,闷在怀里,跟这封闭的楼梯间似的,堵得难受。
她跟李羡相处一年多,不管是同事关系还是好友关系,都不该完全蒙在鼓里,甚至是从小道消息里听说这些。
“对不起,芸姐。”李羡沉了口气,诚恳的口吻,“我之前打算重新开始,所以隐藏了过去的经历。”
代芸没想到她会这么坦白。
李羡继续道:“至于金主......其实还是孟恪,我们还是结婚状态。”
“上次你说恋爱......?”
“就是他。”
代芸倒吸一口冷气。
“你知道他现在身份地位很敏感吗?”
“他能解决。”
李羡扬起唇角,没有任何迟疑的神色。
代芸仔细打量她的脸,时间仿佛停滞数秒。
一声叹息,“好吧。”
李羡挽住她的手臂,示好地轻晃,低下头,上目线看她。
“我没生气。”代芸说,“你知道这件事是谁传的吗?我打听过,是郑素素。真服了,她怎么一天天这么多闲心思......”
李羡眉头微蹙,“芸姐。你知道副台长在哪吗?”
-
李羡打算去找副台长,本该去楼上办公室,意外地在电梯门
打开后遇到这位领导。
“在这种人身边工作我都觉得影响不好......”他旁边是郑素素,说话时略微躬身的动作夹杂几分殷勤。
看见电梯外的人,两人都是一愣。
李羡拢了拢肩头的包,走进电梯,对副台长略一颔首,转身按了一楼。
虽然这是往上走的电梯。光亮如镜的电梯门可以照见身后的人,她看去。
郑素素先抱手,换了副轻嗤的态度。
副台长抬手,干咳一声,看向李羡,“李老师。▊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哎。”李羡转过身。
“听说你最近个人生活出了点问题。”
李羡还没说什么,郑素素阴阳怪气:“这以后怎么跟同事相处。如果是我的话,我可能就主动辞职了。”
李羡看她一眼,“主动辞职这事你应该很熟。不差这一次。”
“你!”郑素素怒而跺脚。
电梯到了书记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李羡让开出门的位置,“听说郑老师那辆法拉利是冯主任租的,俩人昨天还一起出去兜风,路上吃了扁桃仁黑巧冰淇淋呢。”
声音清淡随意,不知道跟谁说的。
副台长脚步一顿,回头,眉头逐渐拧紧。
郑素素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
李羡从电视台出来,叫了辆车,直奔新恒在京市的写字楼。
路上想着要不要给孟恪发条消息,估计他没工夫看,作罢。
车停到街边,她拎包下来,靠近写字楼,仰头看向高耸的楼宇。
顶楼办公室会客区。
孟恪坐在沙发正中,手里拿了份协议文件。对面是同样坐在沙发上的孟隽和两名律师。
见他翻过最后一页,孟隽问:“怎么样。这个条件应该够有诚意了。”
孟恪只是平静地掀了掀眼皮。
没说可以,没说不可,也不谈条件。
孟隽摸兜,拿出烟盒,从里抽出一支,衔到嘴里,“你现在还想怎么办。因为你的事,现在公司股价快守不住了,年底出了这一遭,爸也不高兴。”
“让他不高兴的恐怕不止这一件。”孟恪淡声。
这世界属于野心家,空有欲望没能力的除外。
孟隽和孟世荣属于这类。
新恒的动荡前两个月已有端倪。
过了联手对抗孟恪的阶段,原本沆瀣一气共同牟利的人开始自相鱼肉。
孟世坤当然不高兴。
孟隽用打火机点燃烟,抽了一口,“最近流言不少了,真真假假,也别说捕风捉影,那至少有风有影。见不得光的就是见不得光,这是投胎时就定下的命......据说那年你伤了膝盖。”
他翘起二郎腿,看向茶几另一侧,那掩在西裤之下的膝盖的轮廓。
“我有时候觉得你可怜,自己亲妈还在呢,居然要叫别人妈。她呢,连面都不敢露。后来想想这想法真
是滥好心。情妇和私生子有什么好同情的。”
“这些话轮不到你说。”孟恪掀眼皮,不动声色,又仿佛有些厌倦,“别越界。”
孟隽哼笑一声,吐了口烟,“你还打算留在新恒吗?手里不就剩0.59%的股份,还都转走了,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现在怎么着,不接受我的条件,等着四两拨千斤?你可知道拨不动就是什么都没了。”
他拿起文件,往空中一扬,纸页纷纷散落。
孟恪抬眉,撑手豫备起身,“如果这就是你的条件,那你不如孟世荣大气。”
孟隽脸色凝滞住。
身旁的律师也两两相望,没想到有人捷足先登。
“或者你可以换个角度思考。”孟恪站起身,垂眸睨着几个人,“为什么他能给出比你更丰厚的条件。”
孟隽咬住烟蒂,脸色更难看。
今天的会谈本不该出现。可是自从孟恪上次勐然退出新恒权力核心,余下的高层人心惶惶,前段时间没露面,直接将手里仅有的股份转让,似乎要跟新恒划清界限。
孟隽要顾及和孟世荣的明争暗斗,还要安抚孟恪离开后混乱的人心,力不从心。他要谈判就是在找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平衡点,哪怕大出血,长痛不如短痛。
谁知道这段时间占下风的孟世荣居然能开出“更丰厚的条件”。
哪里出了问题。
“如果没有别的事。”孟恪往外走,“那就下次再见。”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力道消失,大门落回,弹震几下。
电梯门打开,孟恪走进去,说一楼。
看管员按下按钮。
封闭空间阒静。
看管员侧目看向身前高峻的男人,这是张太过冷淡深沉的面孔,她悄然收回视线。
沉默的一分钟。
出了电梯,孟恪朝楼外走。
自动门敞开,门外是京市十二月凛冽的寒气。
不经意瞥出去一眼,他微怔。
写字楼临街边是绿化花坛和一排石球。
石球上坐了个人,两手抄兜,聊赖地俯身研究地板青砖。
孟恪加快脚步,朝那走去。
李羡终于抬头,正巧看见他,惊喜地笑了笑。
-
今晚的生日聚会定在近郊的峡谷营地。
汽车驶停,孟恪与李羡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天色早已暗下来,眼前群青色的山连绵,平台入口停两辆房车,帐篷前几个年轻人走动。
李羡嘟哝:“居然有这么多人。”
“不是你安排的地方么。”孟恪说。
“我听子玮推荐的。人多点比较热闹嘛。据说这些都是她的朋友。”
两人朝场内走,大概因为是后来的陌生人,受到许多瞩目礼。
李羡有点不自在,视线空空地不跟任何人对视,忽觉身旁有人迅速靠近,没来得及反应,被扑了个满怀。
“羡。”孟子玮在李羡颈侧蹭了蹭,发痒,让她忍不住缩起脖颈。
“嘻嘻二哥。”孟子玮仰脸看孟恪,却牵起李羡的手,“二嫂借我一下。”
说罢不管孟恪同不同意,拽着人就走。
李羡回头看了一眼,任孟子玮带自己走到平台栏杆前。
这地方视野宽阔,底下还有片露营区,房车和帐篷更多,暖色萤灯星星点点。
孟子玮终于撒开手,李羡抄兜,“听说你前几天消失,是去平芜了?”
孟子玮舔了舔嘴唇,嘿嘿一笑,回味无穷似的。
“我说我也想看看纪录片是怎么拍的嘛。以前见过拍电影,没见过这种呢。”
她兴致勃勃地分享,“拍摄现场没有剧本,就一直跟着拍摄对象,他们去哪我们去哪。现在的小朋友,才小学,个子已经很高了,还学会抽烟喝酒,拉帮结派。哦对了,那个学校门口还举办了一场婚礼,新郎新娘你猜多大,跟我鞋码差不多......”
李羡笑,“你最好是奔着纪录片去的。”
“导演也是纪录片导演嘛。”
“去了几天,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对我爱答不理的。”
孟子玮挑动自己大衣腰间的细带,手指纤葱,一种悠闲自得、亟待人戳破真相的抱怨。
静了两秒。
李羡看着她明艳的面庞,“子玮,你看过侯孝贤镜头下的张震吗?”
“什么?”
“那种神秘、冷静,看上去成熟的男人,实际上有种孤注一掷的少年气。”李羡平静地说,“黎山就是这样。你别玩他。”
孟子玮微愕。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喃喃,却又无力反驳。
“当然,如果你有一天能脱离现在的泥潭,我支持你去撩拨他。”李羡说,“毕竟他真的很有才华。”
这是种抛开一切其他因素,单纯审美的欣赏。
孟子玮被她逗笑了。
身旁有好事者慢慢靠近,趁说话的气口,凑过来:“子玮,那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也是你朋友吗?”
这语气透着浓厚的探知欲与野心。
李羡回头。
那是另一侧栏杆,山上灯光疏落。孟恪站在那里,身后是苍蓝的天际线,深色的群山起伏轮廓。
他身上西装还没换,一手抄兜,另只手指间橙红火光时明时灭。
行事足够低调,但身上气质从不泯然众人。
“我哥。早就结婚了的。”孟子玮说。
“亲哥?”好事者只关注前一句,毫不退缩。
“别问。”孟子玮竖起食指,左右摇晃,“作为朋友,劝你一句,不要惹这种男人。”
李羡笑了。
其实这些人大概率惹不到他,因为无关紧要。
-
初冬时节,夜里室外气温不高。
帐篷旁边架了许多几个焚火
台和烧烤炉,有人取暖,有人烤肉,甚至还有人拖过来一台点歌机,和着冬夜晚风撕心裂肺地唱情歌。
木柴燃烧发出爆裂的哔啵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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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羡身上盖着刚才分发的小毯子,手里捧着手机。
代芸:【你不知道今晚台里有多精彩】
代芸:【冯和畅哭得鼻涕都滴到地板上了,说自己是受害者,郑素素勾引他,郑素素当场就是一巴掌】
代芸:【副台长脸色铁青,叫俩人滚】
李羡敲敲打打,回复:【哈哈】
恶有恶报,大快人心。
代芸:【这事是你捅破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羡:【瞎猜的,想碰一碰】
李羡:【过个嘴瘾也行】
电梯上那段确实是她编的。
只是觉得被人编排这么久,她不能忍下去,胡诌几句,没想到真牵出一段不轨。
李羡痴痴地笑,肩膀抖动,坐在身侧的孟恪转头看过来,瞧见聊天框。
“什么事这么高兴。”
“两个对我不好的人遭遇人生滑铁卢了。”
跳跃的融融火光映在她脸上。
“那确实是好事。”孟恪说。
李羡笑了笑,大致跟他讲了下午的事。
“我记得那年冬天。”孟恪闲散坐着,手臂搭落扶手,抬眸看她,“从巴厘岛回连城之后,第一次见面那天。”
“嗯。”李羡点头。
她记得那天。
“有人为难,问你去过什么地方。你好像没说什么,故意的么?”
李羡笑起来,眉眼一弯,两分狡黠,“被你发现了。”
作为记者,就算没出过国,也少不了全国各地到处跑。
那个时候她们逗她,未必不是她逗她们。
孟恪也笑。
几张桌子被拼到一起,折叠椅和焚火台搬近了,就是今晚的餐桌。
摆弄烧烤的陆陆续续过来分发肉串,卤味、部队火锅被摆上桌,冷盘里有沙拉、培根土豆饼和德肠三明治。
照顾了一桌人不同口味。
吃到后半程,孟子玮起身,跟李羡打了个手势,很快溜走了。
孟恪只当没看到。
大约五分钟,坐在对面的人惊奇地指过来,“蛋糕?谁过生日吗?”
话音落地,众人将目光灼灼地投射过去。
孟恪偏头去看李羡,她回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唇角却弯起压不下的弧度。
孟子玮捧着点燃蜡烛的蛋糕过来。
坐在桌上的其他朋友临时得知有人过生日,以及过生日的主角是哪位。
收拾桌子,唱生日快乐歌,许愿,切分蛋糕。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你好,生日快乐呀,我是......”
“哈喽哈喽,生日快乐!”
许多人凑过来。
孟恪并
不是难相处的性格,愉快时甚至很容易亲近,被簇拥在人群里,明亮烛光微映,笑意浅淡平和。
人太多,李羡被挤到后排,鼓起嘴巴,挨着焚火台坐下,用勺子挖奶油。
孟恪注意到身边的人不见,回头看了眼,将蛋糕刀递给孟子玮,转身说借过,从人群中走出来。
身侧有人过来,李羡抬眼看一下,继续吃蛋糕,“幸好拖到这个时候才说过生日的事,不然我今晚都看不到你了。”
“这是什么语气。”孟恪笑,“吃醋?”
“不是,才不是。你跟他们聊得不是挺开心?”李羡松开手,嘴里咬着勺子,一翘一翘。
孟恪单手撑着折叠椅的靠背,俯身靠近些。
翘动的勺子顿住。
“这是你安排的,我才觉得开心。”
音质寻常,平淡清绝,却叫她心跳错漏了两拍。
正要抬手,齿间咬着的勺子被力道轻轻外扯,她垂眸,看见他明朗的腕骨。
呼吸起伏的几个瞬间,她松开齿关,下意识舔去残留的奶油渍。
孟恪目光落在她脸上,略微下移,停滞,倏然起身。
李羡松了口气,回头看过去,果然有些人似看非看地注意着这边。
“孟总你好保守哦。”她起身,不咸不淡地调侃。
孟恪看她一眼。
“帮我拿盒纸巾吧。奶油沾到衣服上了。”
“哪儿?”
“房车里。”
孟恪瞥了眼一旁神神秘秘凑在一起的几个人,走向房车。
纸巾盒在桌上,他躬身拿起时,“砰”一声。
冬夜的凛冽被隔绝在外。
孟恪拎着纸巾盒,转头看去,身后的门关阖,拧了下把手,拧不动。
他眉头微挑。
抽张椅子,坐下,拿出手机,随便看点什么新闻。
大约十五分钟。
身侧一股寒冷的气流。
房车门被拉开缝隙,李羡探头进来,“不好意思,把你落下了。”
孟恪掀了掀眼皮,将手机熄屏,站起身。
李羡吸鼻子,将门整个推开,自以为自然地做铺垫,“这地方很漂亮吧,油画一样。要是可以放烟花的话就更好了。”
孟恪笑,低头躲过房车门框,下台阶,“是啊,有烟花就更好了。”
“你想看对吧。”李羡眼前一亮。
“哪呢?”
李羡牵住他的手,带他小跑两步。
这是空地里拉开的幕布,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接近电影院尺寸大小。背景是远山苍穹,遥远的城市灯光。
大概她对一旁的孟子玮比了什么手势,“啪”,悬挂的灯串暂时全部被关闭。
周遭陷入夜的深寂。
淡白的幕布里,一点微亮出现,迅速上升,攀至最高点,猛然绽放。
金黄的花束,盛大灿烂。
孟子玮和朋友们都围在前方。
平台下驻扎的露营的人似乎也看到了,许多欢呼声。
小提琴的前奏渐渐响起。
声源是那台笨重的点歌机。
是首轻快温柔的对唱,男声温暖,女声柔软。
李羡说:“六月鸟巢那次我正好出差,不在京市,好久没看到大型烟花秀了,这样应该也算一次。”
一簇一簇上升的烟火倒映在眼眸之中,孟恪勾唇,反握住她牵自己的手。
冬夜太冷了,她手如薄冰,被拢到温热宽厚的掌心,渐渐融化。
“好看吗?”李羡微笑,扭头看他,鼻尖被冻得通红,眼梢湿润,肤色是冷透的瓷色。
孟恪垂眸,另只手握住她的手臂,将人带到自己身前,垂眸看着她,“好看。”
他稍稍俯身,松开了握住她手臂的手,附到她后颈,朝自己一揽。
李羡心跳猛地漏掉,又加速。
近到可以感受到冷冽冬夜里对方温热的呼吸。
在他的吻落下来之前,李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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