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双从千纸身上跳了下去,目光在仙君握着的银剑上顿了顿——原本被串在剑上的虚影,已经被神剑的剑气驱散了。
匆匆一面,岑双并未看清虚影的真实面目,只从大致轮廓看,倒与重柳那缕跑掉的元神分身有些许相似。
岑双神色如常,袖手走向对方,笑问:“清音方才斩杀的妖物,可是妖王重柳的元神分身?我正是追他而来。”未了,又道,“早知清音也在,我也不必追得如此匆忙了。”
清音此时才完全面向他,银剑也被他收回剑鞘。余光中,剑柄上的雪花剑穗,正因清音的动作轻摇微晃。
他听得对方回答:“是他,我见他元神上的伤口沾染着你的法力,猜想你在来时的路上与他交手,便想为你拦住他,不料他这一缕元神残破得厉害,连一剑都受不起。”
岑双道:“原来如此。”
说罢,抬眸环视四周:他来时的雾桥已消失不见,只有大片的林木,高低不一地挺立在青紫迷离的光线下,空中有玄色火苗漂浮跳动,但数量不多,且只有指甲盖大小,与他前阵子初至雪灵湖时的画面,相似也不同。
想到此处,他看回眼前人,问道:“说来,此为何地?清音怎会在这里?”
清音道:“这里是重霞林。近日秽祖有苏醒之象,致使封印松动,秽气在魔渊扩散,一部分魔渊生灵被秽气侵蚀,成了秽灵,在秽灵将秽气带去人间之前,需要尽快斩除它们——我一直追着的几个秽灵方才突然赶来这里,我追过来后,才发现原来是重霞林打开了通往人间的路。”
岑双道:“秽祖?”
清音道:“秽祖是被其侵蚀的秽灵对祂的称呼,在天上人间,祂象征着浩劫。”
岑双道:“这么说,令天上人间三大异界闻风丧胆的‘浩劫’,当真是如古神一样,拥有某种具体形象的存在?”若是如此,也怪不得能被凤凰神及天命封印,还需要无数凤凰后裔的血肉去填补封印了。
清音换了只手持剑,闻言沉吟片刻,答道:“我亦不是很明白,不过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在木相君察觉之前,我们得赶紧从重霞林离开,我知道离开的路,你跟紧我。”
岑双微笑着点点头,跟随他的步伐在林中快速行走着,就这样走了一会儿,岑双的目光再度落到他的剑柄上,突然道:“之前倒不曾见清音会给佩剑佩戴剑穗,还以为清音不喜这些繁琐之物。”
前方的清音随口道:“并非不喜,只是之前一直没有遇见合适的。”
岑双道:“所以这剑穗,是清音自己寻来的?”
前方的人顿了顿,镇定回答:“怎么这样说,这不是你送我的么?”
岑双笑了笑。他道:“猜得不错,可惜反应慢了些。”
被评价“反应慢”的人猛地回头,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片青焰从头烧到尾,烧出一团黑影,在岑双捏碎下一块法宝前迅速逃离此地,留下那具扮作清音的假身,眨眼便被烧成
一捧灰烬!
岑双缓步行至灰烬前方,抬脚踢了踢。
“纸人?”
肉身虽是纸折的,但藏在其中的黑影,却是货真价实的鬼魂,不过方才那道遁走的鬼魂,与重柳并无相似之处,倒像极了……
不冷不热地瞧了那堆灰烬一会儿,岑双又踢了一脚,道:“装得一点都不像。”
一点都不像。岑双想:不说破绽百出的剑穗事件,也不提仙君从未将他的真实来历告诉自己,就是仙君的说话习惯,这人都扮演不好,可见有多不了解仙君。
以岑双对仙君的了解,就仙君那爱好在识海里答复别人的特点,怎么可能像方才那人一样,将前因后果说得那般清晰明了?仙君只会静静盯上岑双许久,再掐头去尾捡重点说上几句,很多时候,还会用“嗯”字打发了事……
假得过分。
扮得假就算了,还扮这么假来骗他,几个意思?难道他们觉得,只要顶着这张脸,就能轻而易举骗过他?就能让他心软,继而手下留情?
开玩笑,他岑双会这么容易被一个心有所属的人骗?会对即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人手下留情?
哼。
已经往前走了几步的岑双想着想着,又退了回来,再度踹了那堆灰烬一脚。
但不知道这些人打哪听来了什么小道消息,对于“假扮清音来骗岑双”这种事,有着莫名的执著,所以岑双还没走远,身后便响起树枝被踩碎的声音,回头一看,又是一位白衣白发眼覆白绫的仙官。
白衣仙官冷面冷声,淡淡开口:“岑双,你怎么在这里?”
轰——!!
又是一捧纸人灰烬。
岑双回过头,面无表情地想:真假,仙君虽然对旁人冷淡了点,但又不是面瘫,看见自己怎么会一点情绪都没有,何况那么笑话自己的人,就算即将有情人终成眷属,也不可能突然就不对自己这个挚友笑了。
正想着此节,抬头一看,面前又是一位白衣仙官。
“……”
岑双眯了眯眼。
那边的白衣仙官被他这么一看,一张脸瞬间变成了苦瓜色,连忙抬手道:“别杀了!别杀了!我只是有句话想——”
话未说完,便成了灰烬。
岑双抚了抚衣袖,唇角勾起,踩过那一堆灰烬,按照球球曾跟他提过的川雷海的大致位置,继续朝前走。
大抵一连烧了好几个仙君模样的纸人,岑双心头那口不便发作在某人本人身上的恶气,终于被释放了大半,所以当林中又双叒叕走出一位白衣仙官时,心情还算不错的岑双,主动朝对方走了过去。
林中暗火跳跃,那一道白色身影便越发显眼,有风穿过,衣上的紫带也跟着上下飞扬。
白衣仙官显然也看到了岑双,是以脚步顿了一下,白绫下的视线似乎是惊讶,神色虽也是浅淡的,唇角却微微弯了起来。
——这个装得倒挺像那么回事。
岑双笑容不改,脚步
未停,与对方的距离越缩越小。
白衣仙官也重新迈动脚步,相隔一步时,率先止步,轻声道:“你怎么也来了,可是天帝陛——”
砰咚!
话未说完,被突然推到树上的清音,脸上透出些许疑惑。
岑双一手搭在清音身侧,另一只手也跟着抬起,缓缓按上了清音左胸。他扬唇一笑,抬眸道:“你继续说。”
心中却想——这回的纸人倒是厉害,不止将体温模仿了出来,居然还有心跳!
还是说,之前的纸人也都是这样的?
有些可惜没有把之前那些纸人全部抓来研究一下的岑双,瞄准眼前这个纸人的心脏部位,不着痕迹地按了按——连手感都和真人一样!
清音:“……”
岑双眼眸低垂,注意力从纸人仙官的心脏部位往下挪了挪。尖尖的爪子也往下挪了挪。
清音:“………”
身形微僵的白衣仙官,僵硬地伸出手,不容拒绝地抓住了岑双的爪子。
正想着拆了这个纸人,研究一下它的内部是什么构造的岑双,因为没把爪子抽出来,便疑惑地抬起头,看了对方一会儿,提醒道:“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么?说罢。”
说到这里,他又注意到这个纸人的面目也挺丰富的,不是那种五官都能对上的普通丰富,而是一种难以直接描述的,拥有真实血肉感的丰富,就像……
就在此时,他听到对方柔声道:“不生气了?”
岑双搭在树上,树咚着人家的那只手,悄悄收回来了一些。就是另一只手腕被捉得死紧,他抽不动。这样熟悉的力道,这样奇怪的问题,让岑双呆呆反问:“什么生气?”
这“纸人”仙官便轻轻叹了一声。
下一瞬,岑双便瞧见仙官肩上停了一只青绒肥啾,这肥啾安静地盯着他,正如眼前“纸人”仙官……嗯,仙君的视线。
仙君道:“若是不气了,可能解开遮蔽着灵印的法诀?联系不上你,我会担心。”
岑双移开眼眸,转而盯着仙君擒住他手腕的那只手,缓慢眨了眨眼,又眨了眨,他想叫仙君放开他,却不知怎的迟迟没开这个口,直到对方又轻轻叫了他一声,才慢吞吞道:“我没有生气。清音心想事成,我为什么要生气?”
“可我还没有心想事成。”
岑双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倏地扭开了脸。
肥啾从仙君的肩,跳上了他的肩。
岑双觉得他和仙君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到自从剖出岑小强后,就再没嗅到过的冷香,又一次萦绕在他鼻尖,而他的识海,也再度变得混乱起来。
混乱之中,似乎有一只手横上了他的腰间,将他往前带了带,温热的呼吸洒在他侧脸,越来越轻;一个声音响在他耳侧,越来越近:“岑双,是你说我会心想事成的,对么?”
岑双压根就没听清仙君在说什么,他还没从仙君这比之前的纸人还纸人的举动中回神,闻言便下意识道:“什么?”
仙君似乎在他耳边轻轻笑了一声。他听到仙君用突然严肃下来的语气,一字一顿道:“岑双,其实,我——”
“老大!!我们终于找到你了!!!!你没事真是太好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