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蕖君与他那个远在魔渊的故人联络时,特意避开了岑双与重柳,对此,重柳大约已经习以为常,所以还能主动对岑双解释:“答应帮忙的那位不愿与外界之人过多接触,以魔渊那边的形式来看,也许是不想暴露身份,尊主定也能理解的罢?”
岑双微笑道:当然。?_[(”
就像重柳说的一样,伸出援手的神秘人从始至终都不曾现身,即使他们已经踏上了前往魔渊的雾桥,也没有看到任何一个魔渊生灵的影子,就更别说神秘人和雷相君了。
不过,所有通向魔渊的迷雾之地均为临壍,既是临壍,看不到正在魔渊等待他们消息的雷相君,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临壍如岑双上次走过时一样,处处充斥着迷雾,无论用不用法力都无法看清前路,何况在这个地方,岑双不想被那阵呢喃源头发现的话,最好连用都不要用。好在,对其他仙人而言无比困难的事,到了修习着特殊功法,又自觉惜命的岑双这里,就是家常便饭了。
也是因为考虑到抵达魔渊后,很多事大概不方便他自己做,所以他才将准备去妖域巡查的炎七枝拦下,一道打包了过来。
四周迷雾沉沉,并无太大动静,与当初雪相君送岑双离去时雾中飘雪的景象相去甚远,但脚下踩着的雾桥之中,偶尔又会有几道紫电穿梭而过,怎么看都与雷相君有关。
“但是尊主,我还是感觉不对,”炎七枝掐来的讯灵低低道,“雷相君如此看重他弟弟,都敢为了他反叛天命,还能为了他背叛雨相君以及木相君转头帮我们,按理来说,在得知他弟弟的下落后,他应当第一时间来找我们,怎么会甘心默默等待,如此反应,未免太平淡了些。”
看不清太远距离的漫长雾桥上,红蕖君居前领路,重柳殿后以防意外,岑双则与炎七枝缓步行于中间位置,也是因为他二人挤在一起,再加上炎七枝不过童子模样,是以掐诀传音时,被遮蔽得严严实实,没有让重柳发现。
对于炎七枝的话,岑双好似没有听见,唇角倒一直要勾不勾的,直到炎七枝疑惑地抬头看他,又叫了一声“尊主”,他才垂眸看了下去,唇瓣一启一合,无声吐出两字:“不急。”
似安抚但更像逗弄地拍了拍炎七枝的脑袋瓜,在小孩发飙之前,岑双已袖手离去,晃晃悠悠地来到最前方,与红蕖君并肩而行。
红蕖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岑双目不斜视,笑眯眯道:“红蕖君与重柳兄相识多久了?”
红蕖君没有立即作答,敏锐地观察了一番周围,蹙眉道:“你用了离言诀?”
离言诀,也就是常说的隔音法咒。岑双虽然没有直接点头,但态度和默认没什么差别,徐徐道:“有些事情,想单独请教红蕖君。”
红蕖君却道:“没必要。”
岑双猜得到他的想法:他当然不是“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意思,想来是觉得此行就四个人,且两两互为心腹知己,岑双知道的不怕炎七枝知道,红蕖君知道的
早晚也会告诉重柳,所以觉得没有用隔音咒的必要。
“但是不好罢,”岑双道,你之前暗算我,我也差点把你杀了这种事,不方便让重柳听到的吧,郑瑜仙友?⑺_[(”
!!
眼看着红蕖君身形骤然僵硬,随后便要扭头回看重柳,在他乱动之前,岑双在旁边闲闲提醒:“红蕖君,莫急,本来没什么的,你一着急反而破绽百出,我下了离言诀的,你忘了么?”
顿了顿,见人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便笑道:“看来,红蕖君果真没有将这些事告诉重柳兄啊。”
“这是我的事,他没必要知道那么多,也没必要掺和进来,若不是这几次他非要跟过来,我也……”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似乎不愿过多剖白心迹,转口道,“你怎么发现那是我的?”
岑双道:“之前与你联络的人,声音挺耳熟的,很像仙道大会上钻入黄远仙友体内的那道黑影,能让他用那种口气说话的,除了郑瑜仙友,我也没接触过其他人了,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说,你自己承认了我也没办法。”
红蕖君怒目而视:“你!”
“冷静点红蕖君,你想被你的重柳兄看出端倪么?”岑双道。
红蕖君一边深深吸气,一边咬牙切齿:“你竟然偷听我说话!”
“我没有啊,”岑双无辜道,“是那些话非要往我耳朵里钻。”他只是一不小心将暮幸的毛发落到了红蕖君身上,之后暮幸听到了什么,又非要转述给他,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当然,听到了这还不如不解释的解释,红蕖君的咬牙声更响亮了些。
岑双微微一笑,毫无异样地继续朝前迈步,再开口时,也像是自言自语:“我记得那时你和那道黑影因为要不要杀我一事起过争执,在这之中,你曾称呼他为‘姓庄的’,这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前任冥府长司,庄权景,因为勾结天宫叛徒背叛冥君而被冥府除名,也在事发之后与天宫的叛徒一同消失,恰好,冥长司庄权景就是一个没有实体的鬼影……能让曾经的冥长司如此尊敬,心甘情愿为其卖命的‘主上’木相君,除了对他有知遇之恩,一手将他送上冥长司之位的天宫叛徒红芪上仙,似乎也没有其他人了——我说得对么,红蕖君?”
红蕖君张口欲言,岑双却提前打断他:“想清楚些红蕖君,我们现在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的灭族之仇亡城之恨极大可能与他们有关,难道因为他们帮过你,你便要与他们握手言和,成为相亲相爱一家人?”
红蕖君眸光一瞬阴狠,恨声道:“所有手染水芸城子民鲜血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岑双欣慰地点点头,道:“所以你还要继续隐瞒我么?”
红蕖君顿了顿,缓缓看向岑双,目光极其复杂,一如他的口气:“寒照衣是你的义妹,土相君是你义妹的父亲,你们是水芸城之乱中唯一活下来的人,即使你的确无辜,那你的义妹呢?你义妹的父亲呢?如果他们当真参与了当年之事,我能无所顾忌地对他们下杀手,你能吗
?
“我知道除了我,没人真正在意水芸城满城百姓的死活,你也不在意,你在意的只有你的义兄与义妹,可你义兄亡故已久,你的义妹却是活生生的,假使你义兄之死与她有关,你真能对她下手,而不是为了她转头对付我?岑双,妖皇尊主,你要我说什么?”
说到底,他仍是不信岑双的。也许重回水芸城之后他短暂地相信过,但随着卷走罪魁祸首之人暴露,火相君的真实身份曝光,他又不敢信了。
可要凭他自己撼动魔渊几座大山,简直天方夜谭,他只能寄希望于论实力即使在魔渊也不输给几个相君的岑双,希望他绝不会放过害死他义兄的罪魁祸首,至于其他人,等罪魁祸首身首异处,再想办法报复回来也不迟。
以上,大抵就是他虽然不愿对岑双吐露实情,但愿意带着岑双一道前往魔渊的原因。
“不说便不说罢,回答我几个问题,总是可以的吧?”岑双道,“之前你顶着郑瑜那个身份时,说你的主上也恨不得食我的肉,喝我的血,虽然我与红芪有些恩怨,但也不至于叫他恨成这样,而从你和庄权景的对话来看,你的主上的确另有其人——是谁?”
红蕖君沉默不语。
岑双又问:“为什么同样为人做事,身份地位也和对方相去不远,庄权景能知道那么多相君之间的隐秘,你却一无所知?是你当真一无所知,还是拿庄权景当借口,将自己打探来的事告诉我,试探我?”
红蕖君的呼吸明显加重了。
岑双继续道:“你也算半个魔渊人,即使你觉得我不可信,要对我隐瞒身份,也不至于回个魔渊都要弄得如此麻烦,竟然求上了庄权景,要他帮你传递消息,兜兜转转求到最有可能出现变数的雷相君那里……你在躲谁?或者说,你在怀疑谁?是你的——”
“够了!!”红蕖君胸口剧烈起伏,就像在强忍什么很不能忍受的事,道,“我……我……”
岑双耐心等了一会儿,就没有耐心了,“啧”了声,停下脚步,淡淡道:“行吧,既然你说不出口,我去问你的重柳兄好了,等我问完他,你应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红蕖君道:“什么……?”
没等他表达完疑惑,岑双已经往后退去,一直退到闲闲摇扇左右观望,一副看什么都很新奇的重柳身边,才随着对方的步伐继续向前。
比起红蕖君,这位第一妖王就有礼貌多了,人不止第一时间朝岑双拱了下手,还能主动开口为岑双分忧:“我观尊主神色之间似有不解,不知有何疑虑?尊主着意与在下并肩,莫非此事还与在下有关?”
岑双颔首:“确与重柳兄有些关联。”
重柳折扇一合,思索一般敲了敲下颚,试探道:“方才我见尊主先去找了泽芝,想是已经与他聊过,只是那家伙半响憋不出一个字,若是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好,还望尊主不要跟他一般计较,眼下尊主既来问我,在下定当知无不言。”
“嗯,”岑双睁着眼睛道,“红蕖君的确为我解答了许多困
惑,只是在我问到不久前梅雪宫大开群芳盛会,梅林宴上与我们同坐一席的陆忍仙友是不是重柳兄时,他久久说不出话,不知此事,重柳兄可愿为我解答一二?”
重柳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岑双笑眯眯地侧过脸,似乎十分关心他,轻唤:“重柳兄?”
大抵怎么都没想到岑双上来就是这么一句,重柳竟然迟迟没接上话,只能听岑双继续道:“陆忍,陆仙友,当初你在水月镜花留下的那些话,本座一刻未忘,因此,本座从水月镜花离开后,是日思夜想,冥思苦想,怎么想都觉得,一个什么都没见过的外人,哪怕旁人与他说得再仔细,也不可能连细节一道还原,更别说……
“高台上的三个纸人,被捅了一刀的黑衣少年,可真是惟妙惟肖,恰到好处……”
重柳道:“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岑双自顾自道:“很快活吧?看着曾经让你栽了个大跟头的人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被你安排得昏了头,一步步走向你提前布置好的陷阱,而你看着他一无所知地和你称兄道弟,一定觉得刺激极了,快活极了吧?本座这些时日也觉得刺激,只是不够快活,不如今日,重柳兄也让本座快活快活?”
重柳叹息一声,无奈道:“尊主,敝人当真不知您什么意思,您说的这些,敝人更是闻所未闻,什么陆忍,什么纸人,您不能全凭臆测,就给敝人定罪,如此,未免太不讲理了些……”
“噗嗤——”岑双以袖掩面,轻笑着打断他,“重柳兄,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我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重柳身形凝了一瞬,还未做出其他反应,就见岑双将手放了下来,袖手笑道:“好吧,没错,本座一直都很讲道理,今日也只是想好好和重柳兄讲讲道理——七枝!”
话音未落,重柳已消失在了岑双身侧,而他原本立着的地方,斜插着一把锋利的杀猪刀。
炎七枝身形一闪,即刻拾起杀猪刀,腾空朝重柳追去,后者身形尚未完全浮现,又是一刀劈来,只能展扇将之接下,两厢法力对撞,虽然炎七枝没讨到好,却也将重柳逼得倒退一步!
重柳未曾掩饰眼中的惊讶,喃喃:“你竟也有仙人之境了?”
而就在他喃喃之际,又一阵强风袭来,他扭头一看,便见一身着灰白素衣的少年双手扛着一根大棒,兜头敲下!
眼见重柳再度金蝉脱壳,暮幸举起大棒,朝重柳逃离的方向重重一扔,大声道:“接着,小鬼头!”
凭空浮现的玄衣正太抬脚便将大棒踢了回去,两手抓着粉末,一边往重柳身上扔,一边骂道:“谁要你那根破棍子!你才是小鬼头!!”
又于重柳头顶,钻出一个扎着小荷花的奶娃娃,扛着一个比她大上十几倍的大水泡,恶狠狠道:“大坏蛋,还我小镜子!!!!”
大约是小荷这一声十足撕心裂肺,原本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的红蕖君终于被吼回了神智,但他回头一看,便看见他的好兄弟被几个小孩群殴的场面,不由又是一愣,好半响,才干巴巴开口:“这是怎么了?”
他一出声,岑双似乎才想起还有他这么号人,于是扭头看了他一眼,奇怪道:“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红蕖君:“啊?”
岑双笑了笑。他重新看回于雾气中穿梭不停,似乎真的被打得抱头鼠窜毫无还手之力的重柳,意味深长地道:“你不是想报仇吗,仇人我已经帮你找出来了,怎么,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