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林头顶冒出个大大的问号:“只是在钦天监测算天文历法而已, 怎会将南怀仁得罪的这般厉害?难道他测算天时比南怀仁还准?”
胤禛摇摇头,闲适的靠在迎枕上,抓过几颗棋子放在掌中,像盘核桃一样摩挲着, 缓缓细数两人的纠葛:“他们二人不止精于天文算法, 还善于制作火器大炮。
“所以问题的关键在火炮上?”叶林凑近了小声问到。
“对, ”胤禛顿了顿,又道:“还有信重!”
“从前明到大清,南怀仁拢共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四十七年, 他对本土的人情世故了解极深,并非普通的传jiao士那么不通事理人情。”
“!这么久?”叶林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先生有了一点了解:“这么说来, 他是个大清通了?”或者说,中国通?怪不得能在异国他乡混得开, 都混到皇上身边去了!
“可以这么说。”胤禛回忆道:“他曾经连续数月日日为皇阿玛讲授过几何学和天文学,还将《几何原本》译成满文, 也曾伴驾出巡测算天文地理,我认为皇阿玛之所以对西方科学这么感兴趣,都是因为他的影响。”
哇, 这都算半个老师了!这时候不论满汉各族,对老师、师傅的敬重都不是现代快节奏的教学能比的了的, 现在‘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不是句空话,弟子和恩师之间建立的,都是如家人般会持续一辈子的深厚关系。
这样的话,南怀仁在尊师重道的康熙眼里,就跟一般人不一样了。
“在大清度过了几十年,因为在皇阿玛身旁日久,皇阿玛对他信任有加, 他过世时,皇阿玛十分悲痛,亲自撰写了他的祭文:尔南怀仁,秉心质朴……赐他谥号:勤敏。并用满汉和拉丁文三种文字镌刻。算起来,他可是唯一一位得到谥号的外来客。”
听着祭文,叶林不禁在心里暗自点头,康熙帝对他可真是看重,瞧瞧,“秉心质朴,四野淹通”是说他品性好,赞他懂的多;接着又说他的贡献,“来华既协灵台之掌,复储武库之需”,本质工作做的好,还帮着建立新式武器,功不可没!
“可谓莅来惟精,奉职费懈者矣。”这来的可是位精英人才呐,还难得尽忠职守从不懈怠;“遽闻溘逝,深切悼伤,追念成劳,易名勤敏。”他死了,康熙都伤心的追念成劳了,想念的不行不行的;
给他赐名“勤敏”,也能看出他在皇上心里的形象,是勤劳而机敏的,这可是很高的赞誉!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一个长相、语言、文化、信仰、出身背景完全不同、从未学过八股文的外国人,来到思想保守封建的大清,却能得到康熙如此赞誉,这得是多难得!!!
外国人里独一份的谥号,足见康熙对他必定是极为喜欢看重的。这位的情商智商得多高!?!
叶林心里痒痒的,真想穿回十年前,亲眼见见这位大神!一定能从这位智者身上学到不少东西!
话说回来,了解越多,越觉得奇怪,叶林支着下巴很是疑惑不解:“无依无靠只身来到大清,却能在皇上身边立稳脚跟的外国传jiao士,按理来说定然处事圆滑,小仇小怨不会太过计较才是,戴梓先生到底如何将他得罪,让南怀仁非要将他挤走不可?”
“戴梓正是动摇了他的立身之本,”胤禛薄唇微抿,给叶林答疑解惑:“南怀仁曾帮皇阿玛制造过神威火炮、武成永固大将军火炮以及神功军火炮,还修改设计让火炮的准度得以提高。
这些武器的成功让他的地位水涨船高,皇阿玛看到西学实际的效果,真正在心里将西学重视起来,也将南怀仁放到更加关键的位置上,命他负责制造改良火炮。而戴梓恃才傲物,加之南怀仁来自外邦,戴梓对这位前辈便少了几分尊重,说话做事并不将他看在眼里。”
叶林看着左边一小片棋子被胤禛的黑棋包围,耸耸肩放弃了这块阵地,把目光转向了别处:“原来如此,同行相忌,再加上这位戴先生说话直接,说人家做的不好,这才把人得罪狠了……”
胤禛犹豫了片刻,接着原来的那块落下一子:“不止是言语冲突。南怀仁曾炫耀说冲天炮——就是当世威力最为强大的子母炮,只有比利时人能制造,结果他自己用了一年都没造出来,而戴梓只用了八天就造成了,此事让南怀仁在皇阿玛面前大丢颜面,这才埋下了祸根。”
叶林的眉毛高高扬起:“这不把人家南怀仁比的一无是处了吗?这么打脸是挺招人恨的,所以有时候啊,有能力也得收着点儿,他要是说自己是花了一年半载才造出来,也不至于被南怀仁这么记恨。”
当众抢别人的功劳,再给人脸上扇一巴掌?戴梓这人不是太急功近利,就是太没情商,总之在为人处世上,他还不如南怀仁一个外来和尚会敲钟。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都不懂吗?别人的项目,他抢着做了,还对比这么强烈……
上来就冲着别人在大清立身的根基动手,也怪不得南怀仁要急眼,诬陷他“私通东洋”。
即便他仗着自己确实有本事,急着立功才如此做,可他却少了双能看懂形势的眼睛。南怀仁在康熙心里的地位,是他一个普通钦天监官员能比的吗?疏不间亲啊……
看看,出了事,康熙是会信他,还是信自己的半个老师南怀仁?流放的结果就是答案。他这样的人,就不适合官场,适合专心搞研究!
胤禛看着棋盘思索起来,随口应道:“子玉说的是,不论时间长短,只要做出别人不能的事,就总有人会嫉恨,更何况是动了别人的根基。”俗话说,不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就是东风压到了西风,这种事,每天都有,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叶林想了想:“也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像戴梓这种一心扑在研究上的人,人情世故上自然就不那么周全。但或许这些年的流放生活,已经让他有所改变,既然他可能被赦免了,南怀仁又已离世,不如禛兄将他接来安置,让他专心研究,说不定又能做出更好的火器来?”
胤禛手指微顿,不管南怀仁是不是想要磨洋工慢慢做,或是不想把技术透漏出来而拖延,亦或就是暂时还没做好,戴梓不过八天就做出本国武器专家一年都做不出来的火炮,其能力确实不可小觑。
他把玩着手中的几颗棋子,沉吟片刻,看向叶林:“如今还不是时候……”若是其他方向也就罢了,可这人偏偏基于的是火器研究,若是被人知道,恐怕会引来不小的麻烦,到时候,就算自己是皇子,可能担不住。
叶林看见胤禛眼中的踌躇迟疑,瞬间明白过来。确实,武器研究太敏感了!绝对不能碰,至少不能明目张胆的碰!
他眼珠一转,笑嘻嘻悄声提议到:“他全家流放多年,如今刚逢大赦,虽不用辛苦在卫所劳作,但恐怕日子也不好过,不如我找几个人过去先探访一番,不说是谁,只找到他在哪定居,若有困难需求,可以就近资助照顾一二?”
胤禛想了想:“子玉考虑的周到,也好,就这么办吧!”
叶林的人手是不缺的,自从他雇佣了展宏以前的一些袍泽,就有越来越多自战场上下来,身体有或大或小的损伤的士兵辗转打听着找了过来。
他们做不了农活,在家里受人冷眼,许多人没了生计只能轻生,就是那些日子过得下去的也十分艰难,只能勉强糊口,饿不死罢了。听说这儿有活干,能糊口,许多人便将所有东西留给家人,抱着不成功就成仁的念头,凑够路上的口粮就孤身前来投奔。
对这些保家卫国身受创伤的勇士,叶林自然二话没有,尽数将他们接收,给他们分配商队护卫或庄子守卫等力所能及的活。他们有了生计,身边还有曾经上过战场的袍泽,不只吃饱穿暖,连精神状态都好了许多。
算起来如今人数都已过百,且时不时还有增加,不过他目前的生意也足以给所有人提供一份差事糊口就是了。
找了关系略一打听,知道这位戴梓先生是浙江仁和人,被流放到了盛京,康熙四十三年被赦免了,叶林想着这才几个月的时间,就算回乡也没那么快,且就算他想回去,能否凑够路费?身体状态又能否支持?
分析一番,觉得有可能他还在盛京徘徊,叶林便找了些人,一批向他老家浙江仁和去寻,一批则向盛京去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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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茶下棋、看书逗猫,悠闲的日子过得特别快,像是忙碌工作中难得的假期,时间像是开了两倍速。这段时日胤禛来的少了些,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排在老十之后的一批阿哥爷们终于被康熙帝打包送出了宫。
十三、十四也在出宫开府的名单里,他们一个是胤禛最喜欢的弟弟,一个是胤禛的亲弟弟,他自然得多多上心,盯着内务府等各处,免得有人以次充好。
别说皇子就不会被人糊弄,只想一想,这么多人同时开府,东西却只有那些,好的给谁,次品给谁?大的给谁,小的给谁?那些人心里自有一本账。
譬如十二,他自小养在太后身边的,有这尊大佛的关照,自然不能疏忽,而且有太后贴补,即便哪有不足,也能自己补上。
十四有母妃在,是堂堂四妃之一的宝贝疙瘩,且自家人就在内务府任职,自然不必担心,少了谁也不会少了他的,但自己身为兄长,又得了母妃的叮嘱,怎么也得多去看看。
十三与十二、十四都不同,他没有母妃可以依靠,这几年皇阿玛虽然常常将他带在身边很是看重,可这看重只局限于学业,并不会如关心太子那样,对衣食住行这些小事都细致上心。
算来算去,在搬家这事上十三最是无依无靠,若不去盯着点儿,怕次品都要到了十三的府里。况且他还要顾着妹妹,手头不充裕,修好了若再想改换些什么也不方便,最好开始就按自己意思来建。
琢磨着自己还有些府邸改建经验,刚好一道说了,也省去不少麻烦,如此,这段时日胤禛便时常十三、十四和内务府造办处来回走,虽然跑的瘦了几斤,还真叫他捉住不少以次充好的的情况,发作了两回,下面的人才改好了些。
转眼又到了秋日,出宫开府后的皇子们轮流请着兄弟吃乔迁宴,谈笑往来,一时这些阿哥们气氛极好。
就在叶林以为康熙四十四年在这种平静中度过时,却被一个消息炸的不轻。皇上口谕,十四胤禵改名为胤祯。注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