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上总有人参奏, 特别是那些说他九年未有寸功的,口舌如刀将他被逼的没办法,只得立下军令状, 但河工进度哪有那么准时?
立下军令状依旧无法按时完工,再加上其他河道还有决口,皇阿玛对他的信任便少了,觉得他言语浮夸,定下的承诺不能兑现。
治河是大事,每年国库银钱消耗巨大, 若他的策略不见效, 自然得考虑别人的法子……”
“唉……” 叶林叹了口气。再多的信任也抵不过见天儿的诋毁,特别是他人远在天边,而说小话的就在皇上跟前。这跟将士在外舍命征战, 而君王却被佞臣所惑一样悲凉。
“瞧出皇阿玛的信任没以前那么足, 自然有更多人揣测上意,弹劾于他。找什么理由呢?正好他修河改道, 又建减水坝,淹了下游的田地, 当地豪强地主自然要找人攻讦他, 这两帮人目的一致、一拍即合,他们联合起来,导致弹劾的折子满天飞。”
胤禛挑出本摘要翻开:“这只简略摘录了一些弹劾他的奏折。”
“原来如此!”叶林翻看了几页, 眉头紧锁:“领了皇命,不可能不干活, 治河动了别人的土地,会引得当地人弹劾他,缓着来或许好一些, 但朝中大臣也没给他时间。为不失皇上的信任抓紧治河,却又会引来更多弹劾,这不就陷入了恶性循环吗?”
“确实左右为难!土地、功劳、讨好上意……那些弹劾他的,大多不过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胤禛冷哼一声:“又有几人是真将治水放在前面的?”
“是啊,想要办事儿,必定会触及别人的利益,若能一直秘而不宣把事办了也就罢了,若是不能,总会因此横生许多阻碍。即便如河道修缮这样的好事,也无可避免要背些骂名在身上。”
叶林心中比了个大拇指,胤禛总是能将世事看的这样透彻,这些人上折子到底是什么心思,他看一眼就了然于心,以后登了皇位,定不会被下面的人忽悠住。
他将那册记录丢到一边不想再看:“说来说去,还是皇上的支持最重要,多亏了皇上圣明,最终还是信他,这才没有落得个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结果。”
是啊,皇阿玛的信重才是最重要的,没有这份信重,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施展!
胤禛突然回想起当日叶林和他与弘晖谈天,说起儒家时提到的专业细分,他品味片刻,更觉得那是如金似玉之良言、老成谋国之良策:“若能如子玉先前所说,各个门类进行细分,将治水这一科专门独立出来,科举后进行考核,由善于此道之人专研学习,说不定治水方法会更加完善,也能大大缩短用时。
而若要参奏相关内容,除了御史之外,必须要是学过治水、有过相关经验的,上奏也不可空谈,需提出确切问题和解决方案。如此就能避免许多人为一己之私利,胡乱弹劾。”
“正是如此!”叶林双眼一亮,没想到他说过的话,胤禛不仅记得,还能活学活用:“就譬如靳辅所著这书,便可用作教材让后辈学习,如此便能泽被后人传承意志,几代人通力合作,完成治水的大项目。”
说起来,康熙能在千百官员中挑出来这么个善于水利的,还真是运气好,但选拔人才能只靠运气吗?运气爆发也就罢了,运气不好的时候就如同之前那些年,上任的河道总督没一个顶用的……
叶林眨眨眼:“如此这般,官员调任也能更有章法,每个人都有其擅长和不擅长的,选其擅长者用之,比期望所有人都能成为既懂治水、又懂刑法、还懂治理地方的全才要现实的多。如先前的陈青天陈大人,在刑部那可是断案的高手,放在吏部反而要得罪人。”
在大清当官也真不容易,地方官儿当的好好的,突然把你调去诉讼、治河了,这多亏了瞎猫碰上死耗子,陈大人真是个善于判案的、靳辅也是一个善于治河的,要换了别人,那岂不是抓瞎?
“不错,如此甚好。”
胤禛想的比这更深入一层,如此划分之下,除了能让所有人各专其事,减少外行不懂还乱弹劾,更能责权清晰,也避免了一些官员冗余,坐在位置上的人不懂活,又额外雇人来替他做的情况。
他在心中将这些一一记下,日后若有机会,必定要向皇阿玛提出来。
叶林往后扒拉了几下,打开一本,正是靳辅的履历,他随意翻了翻,突然惊叹出声:“咦,我才发现原来靳大人之前做安徽巡抚时还有不少功绩!”
他挨个读道:“他参与了平定三藩之乱;抓捕流窜几省的山匪恶贼;还想法子节省驿站费用,一年给朝廷省了十二万两。”叶林翘起大拇指:“这人还真是个全才!”
“而他的治理地方之法更是先进,他认为要想百姓生活,好不在于请赈免租,更重要的是发展生产!”不错呦,很有经济头脑嘛,如今这样的人可是很稀少的!
叶林摇头晃脑的继续总结:“根据当地情况,教民以生财之方,招募百姓开荒劝垦,更打算实行沟田法帮助提高粮产,可惜后因为三番之乱而没有实行……我瞧着这法子倒是真的不错,禛兄你看。”
所谓沟田法就是以十亩为一畘,二十畘为一沟,把沟里的土堆起来做道,道高而沟低,涝则泄水,旱以灌溉,水资源不足的地方特别适用。
他将手中的王士祯写的《靳辅墓志铭》推了过去:“如今有了水泥,那这便可以尝试修建渠道,在田间地头引水蓄水,配合他这个沟田法,效果必然很好。”
胤禛沉吟着,将这册书单独收在一旁:“如此倒是可以在城外的庄子上试一试,若有了效果……”他微微一顿:“若有了效果,等待合适的时机再呈给皇阿玛吧。”
叶林知道他是担心若这两年交出去,又会招人眼,给府里引来什么危险,便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靳辅大人精于治水已经十分难得,竟然还有这么多本事,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样子的人才真是多多益善,就不知还有没有像他这样于某一个方向特别精通的,却还未被发掘或是未受到重视的人?”
胤禛一愣:“极其善于某个方向吗?子玉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个人来。”
叶林好奇的看过来:“谁?”
“戴梓。”
看了许久的书,两人都有些累,便先先将书册整理放在一边桌案上,拿出棋盘,准备对弈两局放松眼睛。
叶林回想了一会,对戴梓这个名字毫无印象:“这位先生又是何人?”
啪的一声,胤禛捻起一枚棋子落下,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这位先生曾经为翰林院侍讲,与高士奇等人同时入值南书房、养心殿。他也是个全才,既通兵法,又懂天文算术,算亦擅长诗书绘画,还特别善于制造器械武器。”
“早年时他曾发明了可以连射的连珠铳,我记得二十五年,和兰(荷兰)进贡了蟠肠鸟qiang,皇阿玛命他仿造,他很快就造出来,甚至比原来的还精致漂亮,皇阿玛将他仿造的qiang械回赠给了荷兰使者,让使者大为惊叹。后来又命令他仿照佛朗机(西班牙、葡萄牙)大炮,不过五日就完工了。”
叶林听到这些武器,心脏激动的砰砰直跳,他随手落了一子,直起身子凑近了些,见胤禛虽面容依旧沉稳,却眼神明亮,声音都高昂许多,便知他也是军事武器爱好者,兴致勃勃的追问:“枪炮都能制造,那这位先生是个武器火器专家了?”
“正是如此!”
胤禛迅速落下一子,神色昂扬语气轻快:“二十六年时,他还奉命研制出冲天炮,这炮又叫子母炮,重约三百斤,内装二十三十斤的炮弹,发射后炮弹如烟花般碎裂四散,杀伤力极强,可谓是锐不可当!
皇阿玛第二次亲征葛尔丹时,就带着他制造的子母炮,在昭莫多战役中大显神威,只开了三炮就吓的葛尔丹士兵溃败而逃。”
“哇,好厉害!”叶林双眼放光,手心都出了些汗,恨不得能亲眼看看那是一番什么样的场景,可能男人大多都对军事武器感兴趣吧:“这位先生在哪儿?如今在哪里任职,可能悄悄请他一见?”
要是能亲眼看看武器研发的过程就太酷了!
“这……”胤禛神色有些古怪,他在心里算了算时间,犹豫道:“如今他或许已经返乡了。”
“返乡?”叶林一愣:“他已经致仕了吗?”
“非也。”胤禛回想起以前的场景,有些哭笑不得的摇摇头:“他为人刚正不阿,爱指出别人的过错,有时说话过于直白,容易招惹是非。他在钦天监任职时就得罪了南怀仁,南怀仁便伺机报复,诬陷他私通东洋,于是他全家被流放到了辽东,去年刚逢大赦,不知他是否也被赦免……”
南怀仁叶林还是知道的,他是比利时人,曾经跟汤若望一起修订过历法。后来掌钦天监,帮着朝廷制造天文仪器,还出任过太常寺卿,在大清算是非常有影响力的传jiao士之一,不过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他的影响力,皇上竟然会因为他而将戴梓这样的人才流放!?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