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一脚, 太子的目的达成了。此后皇阿玛对他疏远了许多，而他在太子面前更是不得不退居一射之地。他与太子的身份差距，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清晰而鲜明。
人生或许漫长, 成长却只需要一个日夜。
不被偏爱的, 没有恣意妄行的本钱, 分寸，才是该牢记于心的。
养母过世后，十多年皇阿玛都未册立皇后，也许就是察觉到若再立皇后，皇后诞下或养育皇子，总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令朝纲不稳，这才多年连个形同副后的皇贵妃都不曾册封。
事情过去，明确了自己的地位，太子便也心满意足，之后特意跟他赔礼道歉，且禁止乱传，是以众人都对此事三缄其口, 今日胤禩特意提起这陈年往事, 无非就是想激起自己对太子的不满罢了。
胤禛脸色阴沉, 看向胤禩：“太子的脾气，确实是……不过兄长教训弟弟, 摔打几下也属正常。”
“四哥说的是。”胤禩微微一笑，今天带过这个话题。他倒是会四两拨千斤, 这几年养气功夫见长，提起当年的事，还能这般不动声色。就是不知看到杀手供词, 还能不能稳如泰山?
“弟弟也想着此事怎么会跟太子有关？担心受人蒙骗，便对那几人再三审问，将他们认得的、见过的所有人都逐一描述出来， 抽丝拨茧后，得知他们乃是受命于……”
胤禛屏气凝神，即便提醒自己这里面或许有诈，但心脏依旧不由自主的砰砰跳动，在耳中轰鸣不已。
“……哈什”胤禩摇了摇头，看着胤禛，眼中尽是同情惋惜。
胤禛一愣，满脸不可置信：“哈什是太子的心腹！”
“是啊。他和苏尔特几个不是太子的玩伴就是太子的哈哈珠子，自来深受太子信赖，虽不是官身，但东宫乃至朝廷大臣，见了他们都得礼让三分。
索额图被抓后，他培养的这些人和其他一些势力就被悄悄转移到了太子手下。
索相也是有气魄，他虽不成了，但还要拼上最后的底子给子孙谋个前程，若有一日太子登基，总忘不了他索额图一家。”胤禩眼中精光流转，哼，这人也是赌性坚强，为太子争权夺势被皇阿玛的处置，走上了穷途末路临死都不忘再赌一把，只可惜上天不佑，既然让他知晓了这些事，那老鬼的念想，怕是终成一场空。
“这些杀手虽只远远见过几次哈什与管事的交谈，但因受过训练，仍能将他的相貌特征一一复述出来。用刑之下，他们还说了之前的几次行动，细查起来也能牵扯太子周边的人。
这次管事的命他们去解决几个人，至于其中缘由，他们一概不知，但这几人，好似跟四哥府上都有些七拐八绕的关系。弟弟这里有他们签字画押的手书，这两人都还活着，回头四哥便将他们都带了去，再好好审问一番吧。”胤禩将东西取来递了过去，神色一片坦然。他可没说半点假话，任他怎么查，都是这个结果。
胤禛缓缓伸出手，指尖轻颤着将厚厚一沓纸接了过来了。他快速翻看了一遍，又倒回头逐字逐句的细细查看，里面的内容翔实，却字字都让人心惊肉跳。
正如老八所说，除了他府里的事，其余几件也都能跟之前的一些消息关联上。纸上寥寥数次任务，却将太子行事的张狂霸道展露无疑。
这一切便串了起来，那小太监下药后被人灭口，就是这些人买通了院中杂役。病重时不给喂药喂饭，疏于照顾，人自然就没了。
府里派出去的人手一直寻不到他的族兄，原来是躲了起来，之后刚从躲藏的地方出来，就险些被索额图豢养的杀手斩草除根，后被胤禩的人救了回来，在他府里养伤。
索额图死后，这些杀手就被太子的心腹哈什管着，专为太子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杀手灭了小太监的口，连他的族兄都不放过，也就是说那小太监给弘晖下药，一定跟太子有关！！
他虽然曾那么推理过，但实实在在的证据真的摆在眼前，却又是如此让人难以置信。他与太子从小到大一同在宫中长大，虽然有过不愉快，但也有许多美好记忆。这么多兄弟里，他算是太子最亲近的一个，究竟为何他们会走到这一步？
胤禛紧攥的拳头不住颤抖着，纸页被捏的皱做一团，指甲在掌心刻印出深深的痕迹。他喘着气、血丝在他眼中蔓延，他嘴唇颤动着，哑着嗓子质问道：“他是太子，他也是我二哥！他，他怎么会狠得下心害他的亲侄儿？他又为何会这么做？！难道是得了失心疯不成？”
胤禩看着他眼中的湿润，抬手轻轻拍了拍胤禛不再那么直挺的脊背：“或许因为人在绝境中，总忍不住紧紧抓住自己所拥有的，却不知抓的越紧，流失的越快，想要控制一切，却最终伤人伤己。”
“绝境？哈，他贵为太子，手握权柄，有皇阿玛在背后支持，能有什么绝境？”胤禛侧过脸，抬手用衣袖拭了拭眼角：“八弟不必安慰我，我，我倒要去问一问，他可还有半点顾念我们的兄弟之情？”
胤禩一把拦住就要起身往外冲的胤禛，按住他的肩道：“四哥别急，弟弟知道些内情，倒是愿意说与四哥听。”
胤禛身形一顿，惊疑不定的看向他，顺着肩上的力道坐了回去。
门锁紧闭着，屋内也只有他们二人，胤禩却还是朝左右看了看，凑近了些，低声道：“实不相瞒，当日索额图下狱后，其党羽仍蠢蠢欲动，叫皇阿玛察觉了端倪，皇阿玛曾命三哥和我前去狱中审查于他……”注1
胤禛猛地睁眼看过去：“这我却不知！！”
胤禩摇摇头：“四哥一向爱清静，从不与大臣往来密切，皇阿玛也未曾将此事公之于众，四哥自然不知晓。四哥你想，若是普通的结党营私，放着三司衙门和九卿那么多大臣不用，皇阿玛却要派我和三哥前去审理？”
“这正是因为皇阿玛怀疑索额图及其党羽不只是以权谋私，贪赃枉法，更是有不臣之心！他们笼络人手做着准备，静待时机，以拥立太子上位，没想到谋事不密，叫皇阿玛提前察觉，这才将其党羽一网打尽。而在这事上太子到底是什么态度弟弟不得而知，只是从种种证据来看，他说不得也是知晓的。”
说到这，胤禩神色有些晦暗。皇阿玛知道了这个结果，竟然还能容忍太子，着实叫人不甘。不过他也不急，信任一旦动摇，距离大厦将倾那一日，也就不远了！
胤禛心神震动，皇阿玛私下派他们审讯索额图之事，他确实一无所知，老八在此时透露出他和老三的秘密任务，是要以此来拉拢自己，那么想必这事也做不得假。“所以皇阿玛已经对太子生了疑心？”
胤禩微微颔首：“弟弟是这么觉得，不然也不会在此事后与太子关系愈发紧张，还将东宫和太子的人手看的那么严。而太子想必也有所察觉，所以近来行事越发急躁。
他高高在上惯了，殴打海善贝勒、普奇公也就算了，脾气上来了竟然连平郡王纳尔苏都敢上手打。”注2
胤禛皱眉道：“这事我隐约听说了，但近日府里事多，倒不知其中内情如何？”
“索额图被处置后，有一日，平郡王二更天带了一队人马去索额图府上，因为非正常时辰，布甲士兵给他开栅栏就有些迟了，他随口命属下将布甲打了几鞭子，便急匆匆进去了。四更天他从索额图府上返还时，又气冲冲命属下打了布甲一顿，还叫日后不得延误。
这事被步军统领托合齐上奏皇阿玛，皇阿玛并未说什么。而太子却借由头鞭打了平郡王纳尔苏一顿。” 胤禩眼中似有深意：“太子这是什么意思，想必四哥一听就明白了。”
胤禛沉吟片刻，皱眉道：“他这是为索额图家人出气？”
胤禩点点头：“也是要彰显自己的权威。在这情况下，受人挑唆出了昏招，想给四哥你一个教训，也不是不可能。”
胤禛面色苍白，浑身的力气像被抽走了一般，虚虚靠在椅子背才勉强稳住身形：“原来如此，竟是如此！太子他为了自身的权势，半点不顾兄弟之情，他当真是我的好二哥、好兄长啊！”
胤禩摇摇头，叹息一声：“弟弟我真是替四哥你不值，这么些年四哥你对太子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四哥对他的顺服又换来了什么呢？
用心支持，换来的却是他对四哥变本加厉的打压，换来的是他用尽手段控制四哥，将你变成唯命是从的属下！”
“他可曾真心将你当成兄弟？叫我说，即便他有半分真心，也不至于对你府中下此狠手！说到底，他这个人的心生来冷硬如石，心中只有他自己，捂都捂不化！”
一句句话语，将胤禛的面色冻的越来越冷，可再是冷若冰霜，也掩盖不住他神情中越来越明显的厌恶。
胤禩眼眸微动，再接再厉道：“皇阿玛对他如此用心，以至于汤斌等大臣们都说，古往今来没有哪任帝王如他那般宵衣旰食、夙夜不懈的教导太子。”注3
想到幼时种种，胤禛叹息一声：“是啊，皇阿玛对他的好，别说是帝王家，就是普通百姓中都难得一见。”
胤禩眼中闪过一丝嫉妒：“皇阿玛对他如此宠爱，咱们这些兄弟加在一起都抵不过他一人，可他是如何对皇阿玛的？”
“亲近索额图不说，还纵容他结党营私，甚至是起了不臣之心密谋造反，如此狼心狗肺，可皇阿玛还容忍他，将一切过错都只归于索额图，把太子摘的干干净净。若换了是咱们兄弟，恐怕已经落了个圈禁的下场。”
“皇阿玛对他这般纵容，可他心中只有他自己，哪能看见皇阿玛对他的好？”
胤禛沉默不语，双拳却渐渐握紧，有一点老八确实没说错，太子身处高位，对周围人的好皆视作理所当然，不感恩自己已经得到的，反而总是觉得别人都欠了他，对他如此，对皇阿玛亦是如此。
若他接下来还是如此不断索取权柄，皇阿玛又能容他到几时？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