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额图！？”胤禛面露惊色：“索额图已死, 又怎么会与他有关？”
胤禩摊手：“我仔细看过，就是他家。四哥也知道, 虽说弟弟以前与他并无深交, 但他在朝堂纵横多年，势力极大，不论是巴哈丹还是其他八旗勋贵, 许多人都曾去拜会过他。”
胤禛略一颔首：“那又如何？”
胤禩起身绕过隔断，拿过一只匣子放到桌案上, 示意胤禛打开：“四哥请看，想必你应当也是认得的, 这家族图纹一查便知，做不得假。”
胤禛掀开匣子，只见里面是两把短剑和一块衣料。两把短剑几乎一模一样，剑鞘幽黑泛着乌青, 雕刻繁复纹路，拔出短剑，只见寒光闪烁，剑刃锋利。
着实是一把好剑, 这也就意味着, 能打造多把如此品质的剑供属下使用的人, 一定非富则贵。再看剑柄上的图纹和衣料上的绣纹，乍看很是寻常，但放在一起对比, 隐藏在繁复图案中的相似之处就显而易见了。
只看相同的部分，略一拼接，可不就是索额图家的家族图纹？
胤禛皱眉，缓缓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索额图已死, 势力被清洗，家族没剩下几个成器的子弟，低调自保都还来不及，又为何要来追杀那人呢？”
胤禩凑近了些：“弟弟也觉得蹊跷，那被追杀之人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怎会与他们家有什么仇怨？
于是我令人诊治此人，待他康复后再三审问，他才吐口。他并不认识追杀他的人，也未与索额图家结怨，但对自己为什么被追杀也不是没有猜测。
原来他有一族弟，小时家境艰难便净身入了宫，之后分到四哥府中当差，前段时日他这弟弟突然给了他一笔钱，托他暂时保管，若两个月后都没有音讯，就请他分一半带给老家的族亲，也就是小时候被过继出去的弟弟和送给别家当童养媳的妹妹，而另一半就做为酬劳。
这人觉得奇怪，问他这族弟，你哪来这么多钱？他那族弟只说有人要他办一件大事，就什么都不肯再说了。
他提心吊胆的等着可左等右等，他这族弟却始终杳无音讯。他留心打听着四哥府上的消息，谁知紧接着府里先是没了大阿哥又是爆出疫病，这人觉得不对，便找地方躲了起来。
他原想着躲上一阵子，待风头过后看看情况，实在不行就办路引先离开京城，谁知回去收拾财物，探听族兄的下落，却一冒头就被人追杀。一刀当胸砍下，若不是我府中医师救治及时，他早已没了性命。”
胤禛沉下脸来，鼻尖翕动，嘴唇抿成剑刃般一条线。
之前调查时，就发现的弘晖院里那两个病死的小太监有些可疑，再深入追查，线索却断了，如今倒是跟这人的信息对上了：“如此看来，我府中闹疫病的事与索额图家脱不了干系！”指节被捏的啪啪作响：“我与他无冤无仇，竟不知他为何会如此害我？”
“正是！贼人着实可恶！”胤禩一拍大腿：“若没有这番陷害，我那侄儿又怎会英年早逝？！”胤禛抬眼看向胤禩，见他双眼怒睁，呼吸急促，看似紧与他同仇敌忾，但仔细一瞧，他眼中谋算的精光却分毫未乱。
胤禛移开目光。他攥紧拳头又松开，眼神凶狠，突然一掌拍向桌案，引的黄花梨桌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索额图行事不当、四处拉帮结派，以权谋私，皇阿玛处置他，是他罪有应得。
这么多年他辅佐太子，我亦按皇阿玛的意思帮着太子，虽与他并无多少交情，但算起来我们同为太子助力，谁能想到这竖子竟敢害我！！
多年悉心教养长大、聪慧过人的弘晖就这么平白被他害了去，这到底是为什么！？”
胤禩长叹一声，眼中似有泪意，他一把握住胤禛的手：“弟弟如今还没有孩子，可只要想到满心期盼的孩子可能意外夭折，就让我胆战心惊。如四哥这般，精心教养、几近成人的孩子突然没了，那番苦痛弟弟都难以想象。
我做叔叔的，说什么也不能让我那可怜的侄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含冤而去，这事既然牵扯到了四哥，那也就是弟弟我的事，我必要查个清楚！”
胤禛神情动容，握住胤禩手用力攥了攥：“若不是八弟，我还被蒙在鼓里，至今都以为那是场意外，八弟，四哥我都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胤禩回握住胤禛的手，另一手放在他的背上轻轻拍抚：“四哥，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咱们虽差了几岁，但我一直敬佩四哥的品行为人，四哥学识出众，在尚书房读书时，弟弟一直盼望能如四哥那般出色，也一直努力向四哥学习，四哥也对弟弟百般照顾教导，如今遇到事，做弟弟的自然不能视而不见。”
“八弟在小些的兄弟里最为出色，我看在眼里，皇阿玛也是看在眼里的。”胤禛眼中透着赞赏和亲近：“若不是你如此机敏，又惦念着我，也无法立刻觉察到这里面的不对。”
胤禩摆摆手：“四哥过誉了，也是机缘巧合罢了。我想着里面还有蹊跷，便再三审问了还活着的两个杀手，几番用刑下终于让他们吐口……”
“？！”胤禛浑身紧绷如一张拉满的弓，看向胤禩，眼神狠厉：“他们是如何说的？”
胤禩犹豫片刻，才缓缓道：“据他们所说，他们是被索额图培养，专门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在索额图死后，他们便被转移给了……太子”。
“什么？不可能，怎么会是太子？这……”
胤禛怔愣着用手抵住额角，口中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是太子？”他倒要看看，真是太子？还是八弟在把事情往太子身上引？
胤禩看他有些失魂落魄，叹息一声：“弟弟也觉得蹊跷，虽说太子性格暴躁了些，对着大臣都能动辄打骂，甚至曾经还对四哥动过手，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这些年四哥对太子一直忠心耿耿、助益良多，他如何也不会这样做才对。”注1
胤禛手一紧，回想起这件不愉快的事。
当时养母刚刚去世，而他则由亲生母亲德妃照顾。
已是十岁出头的少年，就不能住在母妃宫中，每日从早到晚忙于课业，只有请安那一时半刻才能见到母妃，十四还小，正是闹腾的年纪，母妃的大半心神都在他身上，对自己这个半路回来的儿子虽也亲切，但总差着些意思。
养母刚刚过世，亲生母亲又亲近不起来，而皇阿玛见他也见得少了，这一切都让他无所适从，于是一时失了谨慎，忘了要藏拙的道理，某次竟在课业策论上超过了太子，得了皇阿玛好一通赞赏，拍着他的肩膀，让其他兄弟多跟他学习。
皇阿玛的夸奖、其他兄弟羡慕的眼神都让他无比开心振奋，可这后果却也沉重。
之后不久，太子便找了由头，挑了他的错处拿住他的把柄，对他“小惩大诫”……
众目睽睽之下，毓庆宫殿外，太子属官往来不绝，他是真没想到太子竟然会对他动手，于是丝毫没有防范，叫他一脚踹到腰腹，滚落台阶。
当时他倒没有真伤的那么重，只是心神震动，极为难堪。碍于形势和面子，只好装作昏过去以度过此劫。
之后皇阿玛的反应，是不轻不重的说了太子两句，便没了下文。
这叫他心中发冷，也叫他看清了太子在皇阿玛心中的地位，是绝不可能被其他任何皇子动摇的。即便他再如何聪慧，功课骑射再如何好，也抵不过太子的一根头发。
若是养母还在，堂堂皇贵妃的儿子被太子这样打骂，必会出面为他争一口气，可她已离世，即便晋封为皇后，也无法再开口为自己说一句话了。
而母妃德妃虽是四妃之一，可家族不显，只对他说：知错认错，修身持身，克己复礼。
他从受养母和皇阿玛宠爱的孩子，一夜间变成十来岁无依无靠的皇子，再是羞愤难当，也只能忍下这口气，认错不说，还得顺着皇阿玛的意思跟着太子、辅佐太子。
也是从这事之后，他才真正学会了“隐忍”二字。
皇阿玛曾说他“喜怒不定”，应当“戒急用忍”，如今他早已做到，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当人失去了自己的依靠，自然没了能随意表达喜怒的权力，掩盖真实的自我，成了长大的第一步。
事后冷静下来再回想，皇阿玛有这么多皇子，太子与他一同在宫中长大，关系还算得上融洽，却为何只对他动过手？是因为太子脾气暴戾？是因为他刚好碰到太子心情不好？或许都不是。
他细细思量，也觉察出其中许多意思。
那次课业皇阿玛夸奖于他，或许并不是他真的做的那么好，而是见他失去了养母庇护，有些郁郁寡欢，于是借着课业夸奖安慰于他罢了。
而太子与他发怒，更不是因为皇阿玛的夸奖，而是因为养母佟佳氏临终前由皇贵妃被册立为皇后，于是自小抚养在她膝下的自己，成了唯一一个名义上被皇后抚养过的皇子，按照汉人的说法，太子和他，是唯二的嫡子！
嫡庶有别，这在满人眼里不算什么，但在天下汉人眼中，却是天差地别！
自己当时年纪小，只沉浸在失去养母的悲伤中，并未觉得有什么，可太子或许感到了威胁，这才借机出手教训自己，以彰显他不可动摇的地位，更是借此对立，让皇阿玛在众人面前明确他二人谁高谁低！
想明白这些，他突然发现，那一脚的屈辱，比起皇阿玛和太子所在意的，也不算什么了。
原来长大的第二步，是不受情绪干扰，学会洞悉别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背后的用意。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