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王熙凤二世为人, 对王夫人带着先入为主的厌恶,迎春和惜春虽跟着王熙凤日久,又都是心有沟壑之人, 虽说心中明白王夫人有所藏奸,奈何王夫人面上功夫素来做的极好,对她们几个比邢夫人对她们到底上心一些。迎春和惜春对她心态颇为复杂, 心中明白王熙凤要与王夫人斗个你死我活,却也做不到拍手叫好。见王夫人形容枯槁憔悴,惜春还是吃了一惊, 转头看向袭人,问道, “二婶子怎么就这样了?”
袭人和赵姨娘这些日子一个担心宝玉,一个忧心贾环, 也好不到哪儿去, 还未作答, 却见王夫人骤然起身,拉住惜春道, “这是四姑娘不是?今儿怎么来了?可是从宫里出来过来的?娘娘怎么说?”
惜春沉默片刻, 见王夫人如今形销骨立的模样,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王夫人又追问两声, 这才道,“娘娘月子当初就不大好, 这些日子求情又伤了神,又病了去,太后叫娘娘静养。”好歹略过了皇子被抱走一事儿未说。想了想,终究道, “我刚才从京兆府过来,瞧着都还好。听外子打听来,圣上对茂哥儿替大老爷递上去的折子颇为赞许,有惜才之心,或许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也未可知。”
王夫人拿着佛珠的手指一顿,捏紧了冷笑一声道,“他们必然是把祸都推在宝玉身上了,要放过也是放过他们,倒是可怜了我的宝玉!受这样大的罪,倒是被家里人踩着往上爬!”
惜春闻言皱紧了眉头,王夫人又絮絮叨叨道,“我就知道他们不想救宝玉和老爷,这么久了,正经也没个打点的人,全靠我典了东西去打点!一家人,全然不顾死活!怕是仇人也不过如此!”
惜春闻言四下打量了一下,便见几个摆设不见了,这下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又陪了王夫人几句,便说要去看湘云。
王夫人这下越发厉害了,恨声道,“果然是个祸精,没进门之前宝玉好得很,如今才生了孩子,老太太就去了,如今还祸害得宝玉如此,都说康健,生了个孩子就开始装西子,也不知道做给谁看。我就说不该娶她进来,娘家祸害不够,还祸害我们家,这还不如林家丫头!”
惜春见她越说越不像,忙打断道,“二婶子,林姐姐家方才高升,还有要仰仗的时候,哪里说得!”
湘云如今娘家败了,家中的靠山老太太也去了,王夫人自然肆无忌惮,惜春亦知劝不动,还不如借着黛玉之名压一压。
王夫人这才停下,惜春已是想离开了,王夫人抬眼见赵姨娘在一旁,又拉着惜春道,“我原说还是嫁的离家近好,你看看你那两个姐姐,如今也不知是得了消息还是没得消息,正经也没个反应,都说三丫头嫁的是当今的心腹,全然也帮不上个忙。”
三春相依为命多年,感情自然不一般,惜春本见王夫人如此,倒也有几分怜悯,闻言也冷了脸,道,“我也要跟着外子外放了,这在哪里还不是上头一句话的事儿,哪里是我们能做得了主的。二姐姐在月子里,三姐姐隔的远,已经送了几次信和打点的东西来,二太太又不是没见着,何苦来。此事兹事体大,便是娘娘都没能劝出来,更何况千里之外的三姐姐?往年里这文字狱厉害的紧,是真是假,真摆在了御前,大多都是直接勾了罪,少说也是一个流放。如今拖了这样久,不也是大家想尽了办法的结果。大房当初只传了大老爷,偏茂哥儿也跟着进去蹲着了,谁在家里不是要紧的,大家这么久也没说宝玉牵连我们就不管了,二太太何苦这样刺人心呢?大姐姐在后宫,后宫不能干政,二姐夫古板,三姐夫自己都没什么助力,我家又不是什么实缺。便是王家也败了,如今能拖到这个地步,已是不错了。”
王夫人往日里心中以皇帝丈母娘自居,又不懂什么官场之事什么法条,闻言道,“说到底也是被陷害的,这事儿也就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罢了。”
惜春从前未尝没听过王熙凤在私下里嘲讽王夫人是“天真烂漫”的人,却没想她过年过半百,看这世道竟然还是这么简单,不由一叹,心知是劝不了了,便道,“二太太先歇着吧。我去看看宝二嫂子,我今儿又进宫又去京兆府,虽说我们太太允了,回去太晚也不大好。”
廖家是太后近亲,王夫人自然不好再为难,便嘱咐袭人道,“你陪着四姑奶奶过去,伺候好了。”
袭人忙答应一声,领了惜春出去。惜春出了王夫人的院子,便冷声道,“荣禧堂里那尊金蜼彝哪儿去了?”
袭人道,“太太打发人拿去打点去了。”
惜春脚步一顿,脸色难看起来,道,“那是老公爷时候留下来的东西,莫说分家了这不是二房的,我一个出嫁女管不得这么多,那是祭器,哪里能随便拿出去打点的。”
袭人勉强道,“太太做主,我们哪里敢说什么……”
惜春脸色没有好多少,又问道,“你今儿怎么不在云姐姐那里?倒是在二太太那里。”
袭人道,“原是奶奶听说姑奶奶回来了,打发我到二门来迎接的。”
惜春冷眼看她,也不说信与不信,进了湘云的院子里,湘云昏沉沉睡在床上,又见床边坐着翠缕,不由意外道,“你怎么来了?”
翠缕已然是妇人打扮了,虽说不比当初在园子里的时候穿金戴银十分富贵,倒也十分齐整,面上也丰润了不少。翠缕给湘云捋了捋被子,起身轻声道,“听说不大好,我来看看奶奶和哥儿姐儿。”惜春再一看床上,和翠缕鲜明对比的便是湘云凹下去的两颊。湘云从前就和宝玉长得有五六分像,穿上宝玉的衣服一时之间贾母尚且看花了眼,她也算是个银盘脸的美人儿,又生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一股英气在众姐妹中十分不同。如今瘦的不像样子,却是没有袅娜之感,唯叫人忧心。
见到跟着进来的袭人,翠缕面上有些不好,却没说什么,倒是惜春又回过头看了袭人一眼。湘云虽说年少之时有些不拘小节,行为举止不算十分周到,姐妹之间也闹过一些别扭,但是如今却不比有史家依靠,贾母疼爱的时候了,且从前也为人热情,再如何也没有过知道有客来还睡了去的时候。何况惜春与她并不算十分亲密,湘云绝不至于做这样的失礼之举。如此,袭人方才的说法便有些问题了。
惜春道,“罢了,好容易睡了,也别叫她了,带我去看看哥儿姐儿。”
一行人只留了从前湘云陪嫁的绯绣和碧痕还有几个小丫头照顾,其余人都到了隔间看湘云、宝玉的龙凤胎。两个孩子倒是生得壮实,便是贾家如今乱遭,到底没有亏待了两个孩子。惜春略看了看,便听袭人问道,“不知道二爷如何了?”
惜春道,“府里难道就没打发人常去看吗?”
袭人道,“如今府里乱糟糟的……”
惜春道,“不大好,我今天才发现他那块玉不见了,我已经打发人去典当行找找了,这事儿我刚刚在二太太那儿没说,省得二太太太急切了,闹得沸反盈天,皇上还没消气呢,再闹起来,若是一气之下重判了就不好了。”
袭人闻言惊得站直了身子,抹泪道,“如何就把这命根子弄没了。这千杀的衙役!”
惜春道,“那是牢里,你当是在家里?我可和你说明了,不可以拿到二太太那里去搞得大张旗鼓的,当今不是太上皇,最见不得这个,若是还想他们活着,最好别搞这些。”
袭人那点小聪明,也不过是在后宅做丫鬟这么一亩三分地,闻言倒是被吓住了,翠缕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会不会牵连上哥儿姐儿。”
惜春道,“现在什么也说不好,还是低调为上。我也要跟着外子外放出去了,京中的事儿只怕也不能常帮忙,你们也多小心一些罢。”
袭人闻言惊道,“连姑娘也不顾着了家里了,日后如何是好呢?”
惜春看了看她,道,“你好歹是个姨太太,我给你两分薄面,换个人,我只叫入画进来掌嘴了。”说着也不理她,道,“今儿已经有些晚了,我还要回府里,就不再留了,那通灵宝玉的事儿若是有下文,我打发人过来。你们照顾好云姐姐和哥儿姐儿。”
惜春也没等留,便回去了,坐在车架上同入画冷笑道,“瞧瞧,怪道凤姐姐再不愿意管了,都什么人儿呢。若不是娘家败了对我也没好处,谁耐烦管他们这些事儿,自作孽不可活,倒是还理直气壮得很。我要有那本事,我当什么深宅妇人,正和三姐姐说的,自去闯一份事业来,也不至于担心他们带累我。”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