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雨默然。
平儿忽然有些不安,她怕自己说错了什么。
「平儿,」织雨终于开口,她问平儿:「看龙儿的大夫,是没有经验的吗?」
「没有经验?」平儿睁大眼睛。织雨等她说下去。
「不,他是—— 」她忽然顿住,欲言又止。
「他是有经验的大夫。」平儿吁气。她险些脱口说出,大夫是宫里御医。
「那么,为何会误判?」织雨平静地问她。
「大概因为龙儿逞强,所以大夫才会错估。」织雨沉默半晌,之后对平儿说:「我想再去看看龙儿。」她已站起来,准备外出。
「可是,小姐,也许主人今日会来看您,您不等他吗?」平儿问。
织雨停在门前。「他会来吗?」
「小姐?」
织雨笑了笑。「我去龙儿那里,也许,还能见到他。」
她转身走出门外。
平儿愣了一愣,见她走远,才急忙追出去。
果然,她在龙儿屋里,见到月行。不期然见到织雨,他虽惊讶,却未解释他逗留在此的原因。
「我来看龙儿。」她站在门前,忽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然后,她垂首无言地越过他,直接走到龙儿床边。
他看着她自身边走过,默然不语。
「脚伤疼吗?」她柔声问龙儿。
「不疼,大夫已经来过了。」龙儿娇弱地说。
她蜜色的脸孔泛红,看来像染了风寒,又像是伤口发热造成的。
「让我瞧瞧你的脚。」织雨掀开龙儿的被子。
「没事的,小姐,您是主人,不能这样……」龙儿好像有些羞涩,她眸子瞟向主人,像在求救。
「她发烧了,被子捂热,要出汗才行。」月行开口。
「受风寒才需要出汗,」她回眸,轻声对他说:「我懂得看护病人,你忘了吗?你的伤,是我照料好的。」
他沉眼,没再多说。
「我听平儿说大夫没在第一时间诊治妥当,我担心,所以来瞧瞧。」她柔声对龙儿解释,原是一番好意。然而被子下,那双脚踝并未红肿。她怔住,忽然感到窗边吹来徐徐冷风……
她侧首,看到房里的窗扇半开。
回眸,她望向龙儿。
龙儿悄悄替自己盖上被子,眼神掩抑,病弱的表情让人怜惜。
「你受热不是因为脚伤,你染的是风寒。」织雨轻声对她说。
龙儿眼睛瞪大。「不是的,龙儿前晚疼了一夜,身上热得难受,况且大夫也说,龙儿是因为脚炎才会如此……」
「不可能,我看得很清楚。」她平静地道。
龙儿不敢反驳,无助的眼神凝向她的主人。
织雨看到她的视线。
龙儿的柔弱眸光,正幽幽地投向月行。
织雨的心绷紧。「昨夜忽然转寒,夜里冻得紧,你屋里的门可关妥了?」她问龙儿,声调沉肃起来,稍微严厉。
龙儿愣住。「窗子……」她又看主人一眼,怯怯地回话:「窗子是刚才、刚才……」
「刚才我开的。」月行走过来。
「让她休息,你跟我出来。」他对织雨说。她抬眸凝视他。
他已先走出龙儿的房间。
织雨回眸,凝看龙儿一眼,才跟随月行走出屋外。
「你在怀疑什么?」他等在房外,一见到她,就这么问她。
「她受的是风寒,不是脚伤,你看不出来吗?」
「她病了,别计较是怎么病的。」他沉声说。
计较?
织雨凝眸看他,脸色微微苍白。「我只是说出事实。」
「她一大早就起来,到我屋里伺候。」他解释,虽然她没问:「是我阻止她,把她送回来,这是你在这里看到我的原因。」
「你怎么送她回来的?」织雨凝望他,抬起小脸问他:「跟那天一样,抱她回来的吗?」
他沉下脸,「你看见,她病了。她一向尽责,不这么做,她会工作到病倒为止。」
织雨不说话了。
「她昨日就病得厉害,却要下床,我留下来陪她,所以没到你屋里。」他沉声对她说:「是你告诉我,她是我的女奴,她如此用心伺候我,我应该关心她。」
织雨哑口无言。
半晌,她听见自己说:「对,你是该关心她。毕竟她是病了,是我无理,我不该如此。」话落,她蓦然转身要走。
他自身后抱住她。
织雨挣扎,他却抱得更紧,「昨日我没到你屋里,你生我的气?」
「没有。」她平声答。
「你在生气。」他声嗓沉抑。
大手按着她的小腹,将她娇软的身子压向自己,他气息渐渐浊重起来。
「放开我,别在这里如此。」她挣扎,眸里含着委屈。「房里还有你的女奴。」
他一僵,然后,慢慢松手。
织雨退开,退到门边。
「你先回去,等一下,我去看你。」他说,凝视她的眼神显得沉思。
「不用了,」她对他微笑,努力想装作若无其事。
「既然没空,就不必勉强来看我了。」留下话,她转身离开龙儿的小屋。转身那刻,笑容已自她脸上消失。
回屋后,她坐在窗边凝视王卫城的夜色,感到茫然。
与月行相识、马房、离城、进入索罗,住进别苑,还有他送她锦缨花的日子。
那一切,仿佛一场梦。
一场已经很遥远的梦。
晚间,平儿进来告诉她:「主人在屋前,他来看您了。」
他还是来了。
「平儿,帮我对你的主人说,我睡了,不能见他。」她面无表情地这么对平儿说。
平儿愣住。「小姐?」
「这么说就成了,麻烦你。」她回首,苍白地对平儿微笑。平儿迟疑半晌,才应了一声是,然后退出房外。织雨依旧坐在窗前。
因为不愿意让他看见她的妒忌,所以,她宁愿不见他。
月行走进来的时候,织雨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为何不肯见我?」他已走到她身边。
织雨抬起眸子才看到,他已走到身边。
她凝望他片刻,然后淡声回答:「我正打算歇息,所以—— 」
「你明明未睡,何必叫平儿骗我?」他声调冷肃,沉着的眼俯视她。
她默然,半晌,轻声说:「你忙,应该早点回去歇息,不必特意来看我。」
「我已经来了。」他说。
「好,那么你看过我了,可以走了。」织雨站起来,走到床边。
他握住她的手腕,「你究竟怎么了?」
「我没事,」她强颜欢笑,「为何这样问?」
「你的态度不对。」
「我真的没事,」她笑了笑,这么回答他:「你该关心的是生病的人。」
他脸色略沉,眼底掠过一抹黯冷。
「为何说这种话?今早我已经对你解释过,龙儿是个负责任的女子,在她心里只有主人,没有自己,倘若我不制止,她不会照顾自己。你应当已能理解我留在龙儿屋里的原因,不该再任性,你不像这么不明理的女子。」
她小脸苍白,「我明白,我可以明理。」她轻声说。
他沉眸,敛眼看她。
「所以,你回去吧,不必在乎我的情绪,别理会我的不明理。」她一字一句说。
「你在跟我赌气。」他说。
她挣开他的手,「我没有。」她轻轻挣开他,苍白的小脸剔透如晶玉。「我累了,让我歇息。」她回眸,不再看他。
「好,你歇息,明晚我再来看你。」他说。
「不必了,你该去看她,她是病人,比我需要你。」她淡声说。
他沉眼看她,「你一定要这么说话?」沉声问她。
她不语,凝视床榻内侧,剔透的眸子模糊了焦距。
他淡声道:「等你心情平复,明日来我屋里见我,有话再说。」不打算再与她争执下去。
话毕,他转身走出她的房间。
织雨凝立在床边,眼睁睁看着他走出自己房外。
隔日,她没去见他。而他也没来。他说过,等她心情平复,这成了他没来看她的理由。
偏偏,平儿每天都会回来告诉她:「今日在龙儿屋里见到主人,龙儿又好了一些。」
五日过去,龙儿的病已好,她以为他会来,然而他还是没来看她。
织雨没想到,自己等到的人,竟然是龙儿。
那天,龙儿怯生生地跨进她的屋苑,用抱歉的声调告诉她:「主人这几日太忙碌了,因为有要事,所以不能来探望小姐,但主人一直很关心小姐,再晚一些,主人如果得空,一定会来看您。」这话像是安慰,像是龙儿自己编出来的安慰。
「是他叫你来说的吗?」织雨淡声问她。
龙儿愣了愣,「不……」她显得有些忸怩。「是龙儿,自己代主人来说的。」
对主人来说?
织雨回眸看她,「你为何这么做?」
「因为,」在织雨的注目下,龙儿有些不安。「因为龙儿听平儿姐姐说,小姐因为龙儿的事,生主人的气,所以龙儿才……」她话没说完,因为怕自己说得太多,惹小姐不高兴。
织雨凝眸看她,「你的病,养好了吗?」她淡声问,仿佛不介意她说的话。
「是,龙儿的身子已经无恙了。」见织雨关心自己,龙儿稍稍露出笑容。
「之前我忘了问你,你跟在月行身边多久了?」织雨问她。
龙儿乖巧地回答:「龙儿自小就跟在主人身边,已有十多年了。」
「自小?他曾经离开索罗国,当时,你在哪里?」
「龙儿在旧居,等待主人回来。」
她默然半晌,然后又问:「你几岁了?」
「龙儿今年十八。」十八,比她还小两岁。
「许婚配了吗?」她再问。
龙儿眸光略闪。「主人,主人尚未为龙儿许婚配。」
「那么,等我新婚后,我会为你许婚配。」她对龙儿说。
龙儿倏地睁大美丽的眼睛,「不,」她忽然跪下,「龙儿求小姐别这么做!」
急切地请求她。
织雨垂下眸子凝视她,「为什么?」轻声问。
「因为,龙儿不愿离开主人。」她颤声说出内心的话。
「你想伺候月行一辈子?」织雨轻声问,没有表情。
「是,龙儿是女奴,心里只有主人,龙儿只想伺候主人一辈子,求小姐成全龙儿,龙儿会感激小姐一辈子!」龙儿抱住小姐的腿,她只是个可怜的小丫头。
织雨看着她,「但,他将成为我的丈夫,我怎能让你,伺候他一辈子?」一字一句,她轻声地,却沉重地,对跪在地上的女子说。
「不,不,」龙儿摇头,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她害怕、她惶恐。
「龙儿是女奴,一心只想伺候主人,不敢有其它念头,请小姐不要赶走龙儿,不要怨恨龙儿!」女孩楚楚可怜地哀求。怨恨?织雨怔住了。她在怨恨这个女孩吗?
回眸,她深吸一口气,「你起来,别对我跪着。」
「小姐,龙儿做错了什么,请您原谅龙儿—— 」
「你没做错什么。」她站起来,因为承受不起。
她的心承受不起。
「不,龙儿肯定做错了什么!必定是龙儿冒犯了小姐?请小姐原谅龙儿,不要将龙儿许配人家,不要让龙儿离开主人!」女孩跪着流泪,如泣如诉。
织雨凝望女孩的眼泪,她的脸色渐渐凝白。
她也是女子,女子的眼泪,都一样珍贵。
「你喜欢月行,是吗?」终于,她开口,轻声问。
那声调之轻,如点水蜻蜓,却泛起一湖涟漪。
龙儿脸色惨白,惊恐地跪地叩头,「不,小姐您误会了!龙儿没有,龙儿不敢!」
她凝视女孩可怜的模样。心中已下了决定。
「你出去吧。」回过身,如刚才那般轻声地,她屏退女孩。
听到小姐叫她走,龙儿害怕极了。「不,请小姐原谅龙儿,请小姐答应龙儿,不要为龙儿许婚配—— 」
「平儿。」她却唤进平儿。
「小姐?」见到龙儿跪在地上,平儿有些诧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你带她出去吧。」织雨淡淡抛下话。
然后,她走进屋后。
平儿是怎么把龙儿劝离开的,她不想去管。
她只知道,如果她留下,那么这个女孩,就必须离开月行身边。
稍晚,他终于来看她。「为什么那么做?」他问她,声调很沉,眼色很深。
他的语调不再低柔,但看她的眼神,仍然那么温柔。
「你也是这样看龙儿的吗?」她问他,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你说什么?」他眼一沉,神色严肃。
「我问你,平日你也是像看我这般,这样看着龙儿的吗?」她轻声问他。
「你究竟怎么了?」
「我问错了?」她抬眸凝望他,脸色苍白。
「你对龙儿说的话,我都知道了。」他沉声道。
「你知道,是她对你说的吧!」她问他,料想得到的答案,她说得沉静。
「你要将她许婚配?」他未答,反问。
「对,我是这么对她说的。」她没否认。
「为什么对她提这个?这件事,她还没有心理准备。」
这态度,酸了她的心。「这位龙儿姑娘很重要,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