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夺权
卿歌离开陆之郢三年有余,再次相见,他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温柔冷静的定安王,而是人人口中冷酷无情手段狠厉的摄政王。
卿歌被沈铭川带走那日,他的腹中不知被什么东西灼烧,一时痛到难以忍受后晕倒,再醒来已经是半月以后。
他想起五年前拿刀抵住他脖子的女孩那双灵动又不忍的眼神,想起初嫁王府,她满不在乎的在后园里闲逛看书,想起初夜她美得让人惊艳,陆之郢走过每一个地方,似乎都有她的身影。
院中的兔子好像长大了点,她拿着干草喂兔子时,偶尔蹲在地上,撑着下巴笑,莲香把她曾经做的腰带找到递给他时,他想起马车里她笑着喂给他葡萄的样子,她在山泉池中难以忍受他对她的爱意时还喘息着叫他名字的样子,她在学投壶的样子,在街上跑着回头看他的样子……
他们似乎没有相处多久,她就离开了,离开前她问:“陆之郢,你为何要救我?”
他想问问卿歌,她是否爱他?只是为了任务还是日夜相伴她也会有感情?最终还是没敢开口!
他没回应,那么多年他都在找她,想问问为何要杀掉一个无辜的女孩,结果后来发现不是她杀的,他想问问他的玉佩是不是她偷的,但是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救她,只是因为他爱上了她。
沈铭川带她走了,不知去了何处,他想再见见她,可是沈铭川拒绝了,他说:“她的身份,只要露面,谁都护不住她,而我们也没有第二次劫狱的本事。”
沈铭川或许更适合她,他们早就相识,进王府都是沈铭川安排的,他们有岁岁年年的相处,他的五个月算的了什么。
几个月后,他把查清的事情向皇帝上奏请皇上把真相昭告天下,被拒绝了,那日皇帝又说“要不朕这皇位,由定安王来坐?”陆之郢终于忍无可忍,和皇上在御书房大吵一架。
那些年父王因为三皇子的计谋,一个受人爱戴的王爷,郁郁寡欢,再没有从前的风采,而他自己还差点死在三皇子的计谋里。
皇帝对他的戒心也越来越大,他再也无法对着那张虚伪的脸尽忠,便请旨回了束州。
他给沈铭川写信,告诉他自己想知道当初卿歌偷他玉佩的原因,沈铭川竟然告诉他了。
那年先帝立太子,对其甚是满意,他优秀上进,每每谈到国政都有理有据,但是后期,宫中传言,民间民意,甚至朝堂大臣都在说太子太过于奢靡焦躁,不适合当皇帝,先帝开始对太子不满,太子和三皇子的党争愈演愈烈,先帝便更倾向于三皇子。
太子发现自己可能会有被废的风险,便想拉拢朝臣支持自己,有人可以利诱买通,有人可以美色说服,有人本就对他信赖支持,唯独前定安王,始终不肯站队,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先帝误会他站队了,最好的信物就是那枚众人皆知的玉佩,所有人都深知玉佩的重要性,而太子只会在无意间露给先帝和其他朝臣看。
可是,先帝的偏袒让他彻底被拉入深渊,三皇子靠一计离间计彻底让先帝和太子反目,先帝气得吐血,下令废了太子,从此一病不起,太子临死前都不曾明白,自己为何会败,明明他才是最适合当君王的人。
临走前先帝召前定安王入宫,想问问缘由,没想到前定安王却说,玉佩两年前丢了,并未给任何人。两人恍然大悟,帝王的多疑让他不愿开口问自己心中已经深信不疑的事情,前定安王的安分守己让他不会去以下犯上质问先帝为何变了,皇帝的疏远让前定安王郁郁寡欢,皇帝的疑心让他自己误信了三皇子的计谋。
他遗憾离世,最后也没有让自己期望的太子,自己曾经倍感骄傲的太子登上皇位。
前定安王心中郁结多年,病逝之日,也只是哀叹,自己为何非要做那一人的忠臣,半分不让。
陆之郢想:为何非要做那一人的忠臣,半分不让?
太子党争时,他也不过才十二三岁,那时他入宫,三皇子便明里暗里给他找茬,将他推入水池,知道他得到了玉佩还试图去抢,父王告诉他,三皇子性子顽劣,但是很聪明,陆之郢稳重,便不跟他计较。
后来父王病逝,三皇子如愿登基,母妃离开,王府一下成了他一个人的空城,三皇子便更是对他多有为难,越难办的事情,越喜欢交给他处理,朝堂上有争论,永远让他低头,和夏肃年每每意见不和,他便说:“定安王,这皇位,莫不是要给你坐?”
登基不到半年,先帝丧期未满,他便充盈后宫,后来来王府查探他的虚实,又带走了李凌溪,他并非非要李凌溪不可,只不过是想抢罢了,那时,他无所谓,因为他不爱李凌溪,可是李凌溪哭着求他带她走时,他便知,这深宫并不好过,皇帝对她也并没有多好,只是喜欢看陆之郢难堪,刻意为之。
而李凌溪,在皇帝不需要她的时候,果断被抛弃,她还不到二十岁,就成了冷宫里的废妃。
后来又不知从哪里挑来了一个县官的女儿,还说苏影儿美如天仙,配定安王,得是郎才女貌,他也接受。
苏影儿美不美他不知,可卿歌,却让他的心彻底沉沦。
江南水患,他日日夜夜操劳,一边解决水患,一边安排属下救人,被水患导致的坍塌砸伤,休养了半月,而皇帝却半分问候都不曾有,甚至不曾向他的家人报过平安。
他养伤期间,抓住的那几个死士,虽然什么都没问到,一个个服毒自尽,但是他也清楚,除了皇帝,也就只有像狗一样的宁少羽那样做了。
宁大将军宁辉早就对父王不满,作为威远将军之子的宁少羽,他可以以下犯上,对着他的父王不尊不敬,威远大将军屡立战功,父王不愿因为个人情感而去对一个孩子有什么不满,他也可以仗着皇帝的宠爱对他这个王爷为所欲为,朝堂上随口挑衅,朝堂下恶意招惹,甚至可以对她的王妃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言秽语。
宁少羽想得到自己手中的东西,便用了各种低劣的手段,恶意在朝堂外散播谣言,让世人提起陆之郢,满口都是“风流公子,配不上定安王的名头,废物”。
皇帝的旨意他一五一十的照办,办好了无赏,办坏了有罚,他不知,明明是自己的兄弟,为什么要如此防着他,为难他。
如今,十几年前的灭门惨案终于真相大白了,皇帝却因为个人颜面不肯昭告天下,皇帝对血铃铛深恶痛绝,就可以因为他个人的喜恶放弃几百口人申冤的机会,既然他做不到,不想做,那便由陆之郢来做。
这么多年,他处处忍让,无非是怕毁了父王的名声,无非是想对得起定安王的美誉,可是如今他不想再忍了。
只有他不再忍,他才能不再受气,他的卿歌才能回来,回到他的身边。
以他的能力,很快把那个自诩聪明的皇帝拉下马,简直轻而易举。
一人来奏:“王爷,孙将军召了士兵,在城门口举旗抗议,说您……大逆不道,有违天意。”
“怎么,本王有违天意,他要把本王新扶持的皇帝拉下皇位吗?”
一人来奏:“王爷,那蒋大人,要罢官!”
“传旨告诉蒋大人,大人年事已高,皇上看大人辛苦,准蒋大人告老还乡!”
一人来奏:“王爷,东川的兵马让李将军都带回来了,他说以后便只有王爷您一人可以调用。”
“嗯!把大理寺少卿的职位给他弟弟吧,那个孩子曾断过荆州的案子,很聪明,能力很强!”
又一人来奏:“王爷,皇上在御花园抓蝴蝶,摔着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陆之郢从软榻上睁开眼,叹了口气,背手向花园走去。
……
〈二〉生辰
窗外夜色正浓,陆之郢翻着手中还没看完的奏折,便听到又有人来奏:“王爷,半月后就是您的生辰宴了,百官庆贺,全城需要戒备,您还要去万花楼吗?李将军说,您要是去,到时候得从内卫这边调人过去!”
“好!李将军定吧!”陆之郢语气平淡,缓缓起身,走出门,站在宫墙上向下看。
思绪又飘回了三年前。
“表哥,嫂嫂她……再也不回来了吗?我听人说,嫂嫂是坏人。”上官雅撅着嘴,似乎要哭出来。
陆之郢摸摸她的头道:“她当然不是坏人!”
“我也觉得她不是坏人,之前表哥生辰,嫂嫂准备了快一个月的舞,想跳给您看的,结果您那日喝醉了,后来嫂嫂也没机会给您跳了,可好看了。”上官雅嗫嚅道。
陆之郢心中一怔:跳舞,是啊,她的身材曼妙,身形那般好看,竟然没看过她跳舞,原来她的礼物竟然是她的舞蹈。
上官儒接着说:“哥,嫂嫂还给您挑了一匹马,是一匹很高很大的黑色的马,可霸气了,也是想送给您的。”
陆之郢抬头:“什么马?”
上官雅说:“是我告诉嫂嫂您喜欢骑马的,所以她就偷偷跟我们去了马场,选了一匹最好看的。”
陆之郢站起身,脚步不稳,他按了按额头,忍住心中的酸涩。
贺昭告诉他,找到王妃那日,屋中的八个男人全部死了,而且有些已经脱光了衣服,她是强行冲开了封脉,若是那日,她没有冲开封脉,以他们找到她的时辰算来,她怕是性命难保,但是冲开封脉,让她自己受的伤也很严重。
贺昭给了她药可以压住冲开封脉的疼痛感,自己逃跑,她拒绝了,在刑狱受刑时,她说是自己杀了苏影儿又易容成了苏影儿的样子替嫁,所以没人知道她的身份。
她说:“既然落在你们手里该杀就杀,该死就死,她毫无怨言。”
她的身上那么多伤口,见到他,却没有喊一声疼,没有流一滴泪,明明她曾因为他不在乎她一夜未归,而委屈地掉眼泪。
她问:“陆之郢,你为何要救我?”
陆之郢弯下腰,感觉心口发痛:卿歌,我真的好想你。
给沈铭川的信似乎石沉大海,没有丝毫回应,他不想让卿歌回来,他想霸占卿歌,是吗?!
三年,卿歌会不会已经忘了他,她或许本就不爱他,何故会等他三年。
生辰宴自是办的热闹,去年这个时候,还有很多人想趁着宴会人多杀了他,把他们那个半死不活的皇帝救出来呢!如今,倒是一派和谐!
陆之郢勾了勾唇角,看着宴会上莺歌燕舞,觥筹交错,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恍惚间,他看到眼前出现一个女子,穿着一身烟青色长裙,缓缓踏入殿门,水袖轻抛,裙摆摇曳,面纱下的脸庞若隐若现,身如柳枝,形似飞燕,伴随着声乐的响起,她在殿内翩翩起舞。
旁边有人轻声道:“这支舞是叫烟雨柔吧,听闻江南女子就常跳这支舞,轻柔美丽,今日真是难得一见啊!”
“是啊,这女子,应该是谁献给王爷的哈哈,看来这女子要一夜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一曲舞毕,那女子微微欠身,退了出去。
陆之郢眼神迷离,摇摇头,轻哼一声,有些醉了,他还是喜欢去吹吹风,否则这样醉着,看谁都是他的卿歌。
缓步走到一处寂静的院子,树上的树枝把月光的影子遮得歪歪扭扭,陆之郢低着头,看着月光下拉长的身影,慢慢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他微微转头,看向贴近他的女子,那女子面纱未摘,身上带着一抹熟悉的香气,很像王府里泡澡用的香。
他轻叹了一口气,回过头:倒是挺会了解,王府的东西都被挖去了。
那女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在他身旁,陆之郢一时烦躁,道:“姑娘找本王有事?还是想像众人说的,爬上本王的床?”
那女子走到他身前,微微欠身,接着道:“自是想爬上王爷的床,毕竟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是我们这种女子梦寐以求的!”
语气充满戏谑和调侃,却又是很认真的在告诉他,是真的想爬上他的床。
陆之郢看着眼前的人,转身离开,道:“本王的床上从不缺女人!”
“我可以助王爷得到您想要的!无论是人还是其他什么……”那女子语气坚定,不似开玩笑。
“你知道本王想要什么?”陆之郢没有回头,直接问道。
“自是知道,只要王爷答应让我爬上您的床,我就会助您得到您想要的,说话算数,不算数,我甘心让您处死!”那女子语气轻快,在她口中,爬上男人的床和被处死似乎是一件像吃饭一样简单的事。
陆之郢冷哼一声,没有再理她。
身后的女子跺了跺脚,低声道:“还真是不吃这一套啊!那还能怎么才能爬上你的床呢?必杀技都使出来了,要不拿刀威胁他?”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蔫蔫地转身离开。
第二日,陆之郢起得有点迟,按了按宿醉的脑袋,召人进来更衣,来人给他递了一碗醒酒汤,他神志恍惚的喝下,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抬头看去,只看到门口刚刚飘出去的一点烟青色裙摆!
接着有丫鬟进来替他更衣,他问:“刚刚谁给我端来的醒酒汤?”
那丫鬟道:“王爷,奴婢不知,奴婢进来时没看到其他人啊!”
陆之郢有摇摇头:喝多了?产生幻觉了。
陆之郢去了趟御书房,年幼的皇帝已经睡眼惺忪的坐在书桌后,看陆之郢让他三个月内要读完的书。
午时过后,他用完膳,便回了王府,进门的时候,门口的守卫正在嬉笑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他回来了,直到他走到门口,两个守卫突然站直身体,接着又向他问安。
陆之郢察觉到一丝异样,便问:“怎么了,找到媳妇儿了?都这么开心!”两人对视一眼,压了压上扬的唇角,心里道:确实是找到媳妇儿了,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陆之郢扫了他俩一眼,抬脚进门,直接去了书房。
如果孙管家还没有收到沈铭川的回信,他得自己带刀过去把卿歌抢回来了。
半个时辰前。
一个身穿绿色纱衣的女子戴着面纱出现在王府门口,抬脚向里面走去,门口守卫拦住她道:“姑娘,这是定安王府,您有何事?”
那女子摘下面纱,守卫看到眼前的人眼睛一亮:“王……王妃,您回来了!”
卿歌点点头道:“王爷过会儿应该也该回来了,别告诉他我在的事情,我想给他准备个惊喜!”
守卫对视一眼,笑着点头。
卿歌走进厨房,禄儿和绿荷都在,看到她,直接跑过去道:“王妃,是您吗?您回来了?!你看我就说,王妃总有一天会回来的!”绿荷直接咯咯咯笑出了声,绿荷还很骄傲的抬了抬头。
禄儿道:“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卿歌道:“昨夜,回到京城的!”
卿歌问:“王爷今日要回府是吗?”
两人点点头,禄儿道:“王妃,王爷有空就回来王府住,只是他以前很忙,隔一两个月才能回来一次,今年就好了,几乎每日都能回府来,就宿在静安苑呢!昨夜是他的生辰,他在万花楼没回来,今日午时刚过不久,他就派人告知我们他要回来!”
卿歌道:“嗯,那就好,他应该会在王府用晚膳,我想替他准备晚膳,你们帮我吧!”
两人点点头:“好啊,当然可以!”
“但是要保密!别让王爷知道了!”卿歌眨了眨眼睛。
两人又点点头:“嗯嗯,我们嘴很严的!”
卿歌开始动手准备食材,两人帮她洗菜拿东西,禄儿问:“王妃,您怎么想到做吃的东西给王爷了?”
卿歌回:“唉,昨夜我呀,去给你家王爷过生辰了,准备的惊喜你家王爷不要!”
“啊!什么惊喜啊?”绿荷看着卿歌道。
“准备了个美女,结果他坐怀不乱,人都要贴到他脸上了,结果他酒醉了人没醉,硬是拒绝了!”卿歌撇撇嘴,浪费了她那么好的舞蹈和漂亮的衣服。
绿荷跟禄儿对视一眼,道:“哈哈,王妃准备的美人是您自己吧,王爷其实很想您的,那院子里的兔子他都喂成小猪仔了,经常跟我们念叨,那兔子长大了很适合给您烤兔腿吃!”
禄儿又说:“是啊,看着王爷一边温柔的拍兔子脑袋,一边说这么吓人的话,奴婢都怕王爷疯了。”
卿歌苦笑一下,她再见到的陆之郢不爱笑了,人人都说他无情,他专横,昨夜的生辰宴,他看着莺歌燕舞,没有一丝笑意。
三年前的陆之郢,是会笑的,他经历了那么多,依然温柔多情,眼里会有笑意。
如今……
卿歌甩甩头道:“唉,我昨夜投怀送抱失败了,今日只能换个法子给他惊喜了,希望别再失败了吧!”
禄儿和绿荷也点点头道:“肯定不会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