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都城,东宫西邸,总侍管府。
一串串红萼花枝拈雪,衬着个缓缓走来的绯霓美人格外俏丽。
美人已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纤指弄枝,凤目流转;站在其身后良久的男人,正深情款款地看着她。
“雪虽歇了,却还是冷,披上件貂袄吧。”男人将自己的袄子褪下,披在女子肩头。
“如今你已沉冤得雪,安顿下来了,娶妻生子亦该提上议程。若我一直占得你正室名分,恐妨碍你觅寻佳缘。”女子回转身,手中拈得一枝刚掐下的红梅。
“难道你忘了当初你我的婚约?你才是我错失的良缘。”男人突然直白道。
“……可是错过了,便已错过。如今你我已至中年,何必再纠结往事。”女子低首躲闪道。
男人上前一步,不管不顾地将女子拥入怀中道:“你若不肯答应做我的正牌娘子,我这辈子都不娶亲。”
“这又何苦?你知,我早已是方外之人,家仇又未得报;儿女情长对我来说,早已坠入尘埃无甚念想了。”女子挣脱道。
“那我便这样陪你一世。”男人道。
“你知道,待到那天,大仇得报,我会退隐山林的。以前不是讨论过吗?你放不下这世俗的名利富贵,而我向往的是无为的隐世生活;总有一天,你我会分道扬镳的。”女子坚定心意道。
“那就等到那一天再说。”男人痴痴道。
话说好女怕缠郎……
半年后,女子腹中胎儿已显怀。
大败慕容皇室那日,正值暑天,魏皇大宴四方,女子便与夫君一同随太子前往。
奚慕芸望着年迈的魏君坐在那高高的殿堂上,头顶的琉璃串珠在阳光的照射下光影交错,不由想起了自己的父将。若是父亲还活着,也跟魏国皇帝一般年岁了吧。
拓略渊环住她,在她耳边温柔道:“咱们坐到齐王身后那桌去。”
“你休得离我如此近,让旁人看了笑话。”奚慕芸剜了他一眼。
拓略渊笑道:“你管旁人做甚,这里除了太子,谁又知晓你往昔身份,他们只知道,你是东宫近侍总管舒锦瑜的夫人。”
“那也不行,人多的地方,你须离我三丈远。”女子蹙眉道:“若待会儿破羌也来了,瞧见咱们俩假戏真做,还不回去给我长嫂学舌。那我哪还有脸见人?”
“你如今已快六个月的身孕了,还瞒得住秃发破羌?”拓略渊趴她耳边笑着嘬了一口道:“乖,回头我将婚书彩礼都补上,你若想大张旗鼓的成亲拜堂,也随你,咱们请琉璃和破羌来观礼。”
“你怎么这么般没正经?”女子羞得一把将他推开,却瞧见其身后走来一行人。
“拓略瑾,携王妃芫氏、世子拓略璇,拜见吾皇。”那为首的、眉眼间与拓略渊有五分像的高大男子,朝魏皇揖拜道。
奚慕芸心中咯噔一声,仔细辩去,果真是拓略瑾和芫妃等人。
拓略渊赶忙扳住她的肩膀,示意奚慕芸冷静,拉着她溜到齐王府众人后面不起眼的地方坐下。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奚慕芸握紧拳头,低声对拓略渊道:“若不是如今有孕在身,现在便冲过去手刃了他。”
“三思后行,咱们从长计议。”拓略渊按下恨意,朝奚慕芸道。
奚慕芸凤目一转,竟看到拓略瑾一行人中,竟还有两位故人。
“芊娘!小姉?她二人怎会同时出现在此?……”奚慕芸不可思议地瞅着随在芫氏身后的两位侧妃。”
芊娘的目光随即被她引来,小姉却无动于衷。拓略渊自袖中取出块长襟,蒙至奚慕芸面上道:“拓略瑾早已知晓我当初未死,当日我逃出生天后,亦曾偷入王宫复仇,又被他近侍所伤;是出自你奚家的小姉姑娘,在宫中遇到我,救了我、为我擦拭伤口,后又将我偷带出了宫,让我藏身奚府。”
“如此说来,当日从我宫中搜出的那件带血的缀衣,当真是你的?”奚慕芸惊讶道。
“缀衣的确是我的。但我从未入过你的凤殿,是他们找到缀衣,故意拿去陷害你的。”拓略渊靠近她,隔着面纱,抱歉地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面颊。
“他们那时竟将你伤成那样!”奚慕芸想起那件血衣,浑身颤栗:“他们可真不是人。”
“没事,都过去了。后来你被打入冷宫,小姉知道后回到奚府告诉了我,那些权弈之书,也是我让小姉拿去给你看的。知你那时已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我只是……只是希望弥补你一些。”
“你又不欠我的,为何又弥补我。”奚慕芸道。
“我欠你这一生的幸福,原本你可以嫁予我、原本你可以继续做拓略瑾的正妃,都是因我的缘故……”拓略渊贴近她深情道。
“你是何时开始,对我如此情深义重的?我怎么感知不到。”奚慕芸疑虑问。
“若说是自去你家提亲,见了你第一面开始,你可信?”拓略渊道。
“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奚慕芸埋汰他一眼。
“可后来一直惦记着,有一度还想着待报了仇,从拓略瑾身边把你给抢回来。”拓略渊老实承认道。
“原来你对我还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啊。”奚慕芸奚讽道:“为何你从来不提,今日却说个痛快?”
“不是怕你今日见了他,对他旧情复燃嘛!”拓略渊瞪了一眼对面宴桌的拓略瑾。
“我与他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还能旧情复燃?”奚慕芸无语道:“你这醋吃的有点过了!……那小姉,又为何成了瑾的妃子?你安排的?”
“不知何时起,她似乎对我有了不该有的想法,被我拒绝了,然后她就故意找了个时机,勾引了瑾,才夺得如今的侧妃之位。大概一开始是为了气我,却发现我无动于衷罢了。”拓略渊惆怅道。
“你倒是处处留情,彰显魅力。”奚慕芸冷冰冰道。
“没有,我心里就你一人,你就是我的白月光。”拓略渊就差发誓了,转即又问:“莫非你也在吃醋?”
“呸!无心跟你瞎扯,你和破羌在拓略宫中安插的暗探,不会就是她俩吧?”奚慕芸疑道。
“娘子真是冰雪聪明。”拓略渊赞赏道:“小姉也不是出于真心做那瑾的妃子,她在奚府的家人,也在那场柔然之战中,随你父兄一起阵亡;她选择一直留在拓略瑾身边,也是想为她亲眷复仇的。”
“身畔两位侧妃,竟都是想至他于死地之人。他的命,不早都攥在你和破羌手里了吗?你们还在等什么?难道你们后面还有什么更大的绸缪?”奚慕芸疑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