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叶庵的师太在发现她失踪后,给她立了一块空空的衣冠冢。虽然她没法睡在里面,但无聊的时候,她也会采些野花野草,然后整整齐齐的摆在她的坟前。阿珩见了,也只笑她是自欺欺人。
后来又这样做了几次,便被阿珩叫停了。阿珩叫她不要再残害那些生灵了,即便他们还未通人智、化人形。
但他们中的个别,总有机会的,不是吗?
她知道自己欠了他一百年的修为,只得垂下眸子去,静静的听着、受着。
恍惚间,她仿佛瞧见一片白色的水域,她沉溺在其间,越陷越深。有什么在撕咬和扯拽着她的四肢,她的眼里缓缓流下红色的泪来,周围全是红色的一片,窒息和痛苦,充盈着她身体的每一处,仿佛要把她割裂开来。
于是她开始躲着阿珩,开始往别的地方去。
最后她回到了那个抛弃了她的家。
她回到安家的时候,可爱烂漫的妹妹正在后院内和下人们扑蝶。
她踩着一只破筐,两只手扒拉着那院墙的砖瓦,露出半个头颅,就这样带着羡慕美好的心情窥视着院里的一切。
妹妹猫着身子,缓缓朝那蝴蝶靠近,两只手去抓的时候,蝴蝶却觉察到,瞬间飞走了。妹妹有点生气,将没有捕到蝶的过错怪在下人们头上,但她们大概侍候妹妹许久,知道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于是都垂下头,将白皙的后脖颈尽数留给妹妹,一副知错不敢言的模样。
不过是天生的性格使然,让她想法这样埋怨几句,呵斥一番过后,妹妹又昂着头,说扑蝶不好玩,还是去踢毽子吧。
安府很大,有的院子长久无人住,早已败落,她选了一间最破败偏远的屋子,在这留了下来。
有天,她瞧见妹妹和一个病弱公子待在一处。待他离开后,听妹妹身边侍女窃语,她知道了他姓苏,是妹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他的身体不太好,似乎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每次见到他,他的脸色总是过分惨白凄凉,脖颈处的青色脉管看得一清二楚。
苦于无人解答,所以她猜想是不是月份不足之类的问题。
她看得出来,他心里是真有妹妹,能包容妹妹的各种小性子。不论妹妹对他笑也好、闹也好,他的脸上总是挂着温柔的笑意。
妹妹最爱食鱼。平常吃饭,会有人提前给拨了鱼刺,但若是他来了的话,这份工作便交由到了他的手中。
最开始她以为是妹妹故意刁难他,后来才知道,原是他主动揽下这份工的。
她心里艳羡的想道,阿珩知道这件事的话,一定会生气吧?毕竟吃的是他的本家。
这日的天空湛蓝清澈,阳光也烈到刺人眼。即便她躲在被林叶深遮下的凉亭下,亦能感觉到那份灼热。
她记得那风筝已经被妹妹丢留在树上两天,分明一副不再稀罕了的模样。然而等到今日苏少爷过来,她却又扯着他的衣袖说,想放风筝了。
他原本是想让身旁的下人爬上去拿风筝,但当他瞧见妹妹慢慢冷下的脸以及渐渐紧蹙的眉,他只好亲自上了。
他爬的很吃力,不住的流汗、咳嗽。但妹妹却一直站在下面不断催促他,他只好放弃了半途而废的念头。
最后他顺利帮妹妹取下风筝,却也很久没再来找妹妹了。
又过了两日,她便听到妹妹跟前的侍女这样说。
她们说,他本就是汤药离不得身的人,这样剧烈的运动,自然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了。
妹妹笑了笑,面上流露出的不是担心的神情,她的妹妹一点不内疚。
……也对,妹妹本就不喜他的,如今耳畔终得清静,心里自然欢喜又舒心。
那一刻,她真心为苏少爷感到不值得。同时也羡慕妹妹能有这样一位将她放在心上的人。如果不是当年那位和尚,或许和苏少爷有婚约的人,就会是她了吧。
她想不明白,难道自己真的是天煞孤星么?她曾问过阿珩,阿珩告诉她不是的。
阿珩并非凡人,他的话自然是可靠的。所以,为什么单单凭别人一句话就将她送走呢?十几年来,没有一个人去看过她。而在她回来的这段日子里,更不曾听人提过她。
她仿佛从未降临过这人世般。
故事里的妹妹虽然一点也不欢喜苏少爷,但他们到底是定下过婚约的。等到苏少爷身体稍微好些,他们便要成亲了。
而到第二年春天,苏少爷的身体便终于争气的好了些。一直在外做生意的苏父也抛下了生意,赶回来为他俩主持婚礼。
当她再见到苏少爷时,他的气色确实也好了许多,他的脸上还是常常挂着笑,但不同于之前温柔的笑,现在的笑是欣悦的笑、憧憬的笑。
然而事违人愿,妹妹在成亲的前一晚离家出走了。
她留下了一封信,带走了一百两。
伴随着簌簌的冷汗,他突然感到难以呼吸,脚下的步伐也渐渐虚浮,幸好身旁守着的人眼明手快,及时扶住了他,将他往椅子旁引去。
但这一切亦不过无用功,当他读完那信件的内容后,他最终还是主动摔坐在了地毯上,一双明目彻底无神无光。
她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见他如此,也感到些许无所适从。恰好此时一位年老者从屋外走进来,听见身旁下人唤他安老爷,她来不及收拾心情,登时落荒而逃。
她在大街上游荡了几天,终是放心不下苏少爷。听闻妹妹逃婚后,苏少爷一直无法释怀,竟是下定了决心,要等她回来。每日不言不笑,食得也极少,往常离不得身的汤药更是放凉了也想不起要喝。
于是,她决定去看他一看。
不为别的,只是觉得,原来这世间竟还有同她一般可怜的人。
深夜里,她潜进了苏家。
苏少爷的房间仍亮着灯。透过纸糊的门窗,她看见苏少爷房里站了满满一房间的人。
苏少爷的病又严重了。或者更贴切一点来说,是已经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
一旁的苏母早已哭得不成人样,跌跌撞撞的摔进苏父怀里,不忍再看苏少爷一眼。而苏父也没好不到哪去,因他是这家的顶梁柱,所以他必须隐忍着,但即将离他而去的又偏偏是他最疼爱的儿子,故混浊的老眼张闭了几次,终是落下几滴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