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乙走出张郎中家的门槛时，心神忽然一动，头顶上似乎悬挂了一川银河银河一般，那漫天的星斗最大的有拳头大，多数堪比核桃红枣，最小的也有瓜子大小，铺就在空中，照耀的眼前的万物都澄澈，原来的黑夜，此时竟然了然如观掌。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孙小乙抓了抓头发，头发似乎也柔顺了很多，并无往日那般油腻污垢。
空气中有很多透明的丝线，飞舞盘绕着，声音传出来，像是石头落入水中一般，荡起一圈圈的纹路。
面前的大樟树，穿着一层绿金色的铠甲，一片一片的鳞甲覆盖着，颇是威严。
笔直的铠甲披挂着，自己头上的银河反倒像是一条丝线飘荡着，直到云雾之中，还没有看到束缚铠甲的护腰所在。
偶尔有红澄澄的光芒在云层里游动着，却看不真切。
朝前走了小半晌，孙小乙觉得精神很是疲惫，浑身汗渍。
不对啊，往日走出来，早过了小商河了，今天，怎么这么远。
孙小乙定下心来，朝着前面看去，耳边好像是听到了潺潺的水流声，不过夜晚的古楼村实在太大，风中的流水飘荡在旷野里，夹杂着虫鸣鸟叫，他好像判断不了距离了。
是的，对空间感丧失的非常严重。
鼓起腮帮，小乙提着一股劲，朝着小商河走了过去。
天啦，面前的小商河就像是一片湖泊，对岸的芦苇都变成了浪花一样的一线，学堂的枣林不过巴掌大小。
天上挂着一轮明月，冷幽幽的光芒落在澄碧的水面上，小乙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会不会是鬼打墙？”
小乙的脑袋嗡的一响，奶奶平常说的最多就是鬼打墙，谁谁谁半夜出门，在院子里转了一夜，谁谁谁出去把地都耕完了，回家又睡下，老婆才起来，喊他吃饭时两人打了一架，一个说早上不起床，一个说忙了一天，总该歇一歇。
这么多年，小乙并没有听见说小孩子也会遇到鬼打墙。
他寻思着各种破解之法，咬破中指用小孩子的纯阳之血可以点破幻境。
找到一只大公鸡，用鸡冠上的血涂在手上，写下一串道家符箓也可以。
或者找到一只黑狗，杀了用血泼在那鬼怪身上。
还有找到纯黑的猫，猫会看见鬼怪，和他搏斗，然后用其他手段制服他。
心思电转，小乙举着自己的手指，放在嘴边。
要下去的刹那，有迟疑了。
自己咬自己，那是真的疼啊！
上次，一只蚂蚁翘着蜜蜂一样的屁股，用针扎住了自己的手指，又疼又痒，肿的像是个棒槌，实在是太疼了。
小乙犹豫了，蹲下来，肚子似乎有点难受。
晚上吃的还是太饱了，忍不住想打瞌睡，嘴里偶尔还有酸水溢出来。
究竟是不是鬼打墙呢？
小乙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是真的疼。
有伸手去扯身边的小草，发现草根扎在地上，很深，带着一圈红色环，在灰褐色的泥土里，周围的泥土有小石子，和平日历见得并无差别。来回在河边走了好几圈，芦苇，杂草，砂石，淤泥，都很逼真。
应该不是鬼打墙，一只鬼很难做到所有的东西全部都是真实的。
小乙放心的拍了拍手，这些他最熟悉的地方，想要作假，很难。
他低头的时候，发现身后并没有脚印，那些痕迹貌似自己愈合了。
咦。
他低头看着，这个地方，原本有一株紫色的草，七叶舒展，一花盛开的。
他盯着那个像是匍匐的小乌龟的石头，竟然真真切切的看到一点点新绿渐渐冒出来，而后飞速的生长，阳光雨露，还有泥沙的扰动，脚步声，夜色侵染，不到半个呼吸，一株现货的七叶一枝花站在了他的面前。
神奇！
他伸出手，去摘了一片叶子。
入手的触感，有丝丝的冰凉，边缘带着一股微弱的锋利，撕扯的时候会划到表层皮肤。
叶子北面的经络会有树枝一样的嶙峋感，因为朝着地面，本来应该有的灰尘和泥土，却只剩下了光滑如新。
假的，确实是假的。
但是这不是鬼打墙，而是神力在造物。
孙小乙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索性将那一整颗七叶一枝花抓起来，揉成一团，迅雷不及掩耳张口吞了下去。
手心中弥漫的七彩光芒，瞬间将花叶之中的黑色气息扑灭，只剩下一颗貌似小老虎的透明石头，像是一颗米粒，落入了小乙的唇齿之中，一路停靠在心上，化作一圈圈精纯的能量，包裹着一团七彩的雾团。
枣林外的小孤山上，两个黑衣人满脸堆着笑。
任务顺利完成了。
月光下，蹲在地上的孙小乙叹了一口气。
周围又只剩下村中那一身绿金铠甲矗立在云中，红澄澄的光芒在游动。
头顶的那一挂银河，此时遥遥的悬挂在天际，只是心中有些模糊的感应。
面前的小商河，似乎并无太大变化，黑夜里，确实宽广无比。
他平日里都是从水中裸露的石头上跳过去的，虽然再向上走上三刻，会有一座长满青苔的小桥，平日里牛羊猪狗都从哪里走，他却并不想走桥，除非是河里面涨水，没过石头太多。
加上平日里自己下水摸鱼，抓王八，一身的乐趣总不能因为上学就丢了。
要不，这学，不上也不是不可以。
他习惯性的蹲下来，伸手摸了摸水温。
就在这一刹那，他心神一震，朝着身后的草丛里瞄了一眼。
妈呀！
一双冒着绿光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芦苇从里，竟然藏着渗人的野兽。
“嗷呜！”
那一双绿火的眼睛瞬间就抢到了小乙的身后。
一双毛茸茸的爪子像是两根木棍，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野狼！
小乙心中一惊，拼命的朝着小商河网前挣扎。
孙静叔叔说过，遇到狼，老虎这些猛兽，千万不要回头，朝着前面跑。
因为追上你他最多咬你的屁股，咬你的腿，咬你的背。
那些伤都不致命，张爷爷会治好你。
但是你要是害怕回头，他就会咬断你的脖子。
脖子断了，神仙也难救回来。
孙静一遍说，还一边将草人的脑袋拎下来，丢在地上。
那个脑袋，应声炸裂。
小乙被训练的次数太多了。
所以本能的朝着前方小商河一个猛子扎过去。
身后四五头野狼呼啸一声围了过来，却发现狼王孤单的坐在水边，全身湿淋淋的，非常沮丧。
它守了一整夜，在古楼村外守了一整夜。
他想要找回自己的孩子。
实在不行，抓一个村里的孩子，换回自己的孩子。
老天垂怜，真的有个孩子走出了村子。
可是，自己竟然没抓住。
那孩子在水里的速度，比在陆地上要快上数倍。
简直就是条鱼。
自己这些天长途奔袭，加上狼本身就只能短时间在水里追击。
更诡异的是，河水里，似乎有什么巨无霸正在盯着自己。
想起这个，就觉得浑身发麻。
月光下，狼王的双眼中泪水滚动。
域中有四大，天大，地大，道大，王亦大。
作为一只狼王，它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回去吧，我们这一只，以后不要踏入古楼村了。”
狼王落寞的转身，后面跟着五只体型庞大的公狼。
孙小乙心扑通直跳。
入水后，后面哗啦啦的响声一直没停。
他拼命的逃，一惊一乍，消耗的能量远超平时。
好几次，他都觉得毛茸茸的爪子，探在自己身上，坚硬的爪子尖儿已经抓到自己的皮肤了。
连着换了好几口气，他在水面上换气，看见那一双双绿眼睛的狼在岸边逡巡，吓得又回到水里，朝着远方游去。
双臂伴随着双脚有节奏的律动，孙小乙似乎找到了省力的窍门。
在水底，他双眼竟然比平日看的更远更清晰。
最后一次探头出来，发现岸边有个东倒西歪的茅屋，茅屋外面，还有几个东倒西歪的瓦罐，管子里还残留着一些液体，泛着白晃晃的月光。
他静静地等了好几个呼吸，才慢慢的起身从水中站起来，朝着岸边走去。
夜半的河道里，起了冷风，吹得孙小乙只打颤。
衣衫贴在身上，风一吹，寒气逼人，忍不住要小解。
水流声再度清晰入耳，让人更是忍不住。
水底下，一团漆黑的影子此时停在河道中央，朝着岸边的孙小乙瞅了瞅。
没想到，孙小乙又从岸边朝着水中走了几步，拉开裤裆，开始小解。
黑影仰着脖子，望着孙小乙肚兜里一卷兽皮，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这团黑影全身冒着漆黑的浓雾，屋里两点寒芒如同日月轮转。
要是仔细看，能见到一张像是鹦鹉嘴一样的长喙，脖子像是弹簧一样伸缩不定。
他盯着孙小乙，心里头不断的盘算，始终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危险。
他们这一族，对冥冥中的吉凶因果有着天生的敏感，虽然被眼前的巨大利益引诱，却始终没有贸然出手。
这小家伙头顶上的一挂银河，对于他来说，就是殒命的九天神雷。
更别说，隐约中还能感受到一丝一样的庄严，它苦思冥想，终究没敢出手。
直到一路跟到这边，看到小茅屋，它彻底的断了念想。
要是先前果断出手，将浪推的更明显一点，那狼王就会顺利的抓到这小子。
自己兜个圈子救下来这小子，宝物到手自然而然，因果虽然有，但是不大。
狼王肯定会发现自己，但是，应该不会说出去吧。
毕竟，这古楼村和他们狼族，早已经是血海深仇了。
这次的事情，本来是玄武村和白虎村心照不宣的事情，上古八村，谁都想吃下古楼村，占下那一地的名额，可是撕破脸来做，终归弊大于利。
孙小乙小解完，迷迷糊糊的朝着茅草屋走去。
地面上的水渍沿着脚印散开，一不下去，湿润的地方和空白的地方恰好是一个模糊的太极图，水温散开，又像是一朵即将盛开的花骨朵，从河边朝着茅屋延伸。
风依旧冷，衣衫上的水让小乙弯着腰拧出去不少，现在浑身上下，只有兽皮裹着的肚子温润舒爽，让他不至于打哆嗦。
他拍了拍兽皮，水下的黑影瞬间远遁。
那七彩的光芒，瞬间从兽皮和身体的缝隙里散射出来，将周围数十米的地方清洗了一遍。
遁出去的黑雾，像是被极度高温灼烧过了一样，全身皮开肉绽，留着一层漆黑色粉尘颗粒，一动就簌簌下落。
“该死的，该死的东西，竟然，竟然真的有这么大危险。”
黑影咕哝着，从身上取下一大块洁白如玉的甲骨，轻轻的抚摸着。
若非是有这骨板，自己大概率是葬身水底了。
此时，茅屋外的孙小乙蜷缩成一团，抱着双膝靠着干草堆。
他不想自己湿漉漉的去茅屋里面，打扰别人睡觉。
那样很不礼貌。
再说自己身上脏兮兮的，把别人家弄脏了，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他轻轻走过去，将几个陶罐都慢慢的扶正，罐子里都没剩下多少水了，远远瞥了一眼河道，坐一会而，身体干了，去把几个陶罐洗干净，装满水再搬回来吧。
安安静静的坐着，此时月亮已经朝着西边落了下去，离山边越来越近。
原本澄澈的世界，此时竟然到处都是盛开的黑暗，一团一团的滚落在大地上。
夜枭怒吼，此起彼伏，空气中还有刺啦刺啦的鸟飞，声音如同利刃划破皮肉一般。
黯淡的影子擦过地面，风声卷动着草木，如同波浪起伏。
茅屋，也开始有间歇的咯吱声此起彼伏，如同要散架了一般。
孙小乙使劲的咬着嘴唇，几乎要哭出声来。
害怕，莫名的觉得恐惧。
此时，心中却有一团彩虹一样的光芒，随着呼吸闪动着翅膀，慢慢的，他的双手双脚都有一股暖流缓缓流动，本来的恐惧也渐渐消散。
他缓缓的控制着呼吸，绵密细长，几乎融入了周围的风声中，仿佛消失一般。
渐渐的，心神笃定，精神空明。
眼前的景物也变得真切如常。
恰好此时，那最后一缕月光被山遮住，空中出现了一道道白浩浩的光剑，从无穷远处朝着无穷远处刺杀而去。
漫天的清辉在头顶的半空飞驰，孙小乙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还有太多的事情，自己没有见过，没有想过。
此时，身后的柴扉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是个老人。
“水，给我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