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宝腿部的伤口红肿,犹如万蚁噬心,疼痛难忍。
本来抓到了狼崽子,心想着泼天富贵,谁知道功亏一篑。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朝着门口端坐的孙静狠狠的瞥了一眼。
要是目光可以凝聚成刀,孙静就该千刀万剐。
但是现在,他可不敢多说半句,惹恼了这个愣头青,自己可能死无全尸。
村长陈田穿着六耳麻鞋,手中拎着一根金黄色的竹根烟斗,烟袋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安装了一个金黄色的铜锅,和张郎中的纯金烟袋虽然没得比,但是多少有些相似。
用一整个竹根雕刻的烟斗,吸起来有一种自然的清香,让他更觉得有种神仙飘然的感觉。
村长在门前的青石板上轻轻的敲了敲烟袋锅,灰白的烟灰滚落在地,如同暴雪。
铺完一层,就是那些焦黑的烟灰渣渣,上面红色的火星一闪一闪,被风吹的白了头,像是驴粪蛋上落了一层霜,看的陈大宝心中冰冷。
“狼崽子,狼崽子。”
陈大宝又看了看孙静和张郎中,欲言又止。
张郎中不急不缓的站了起来,将自己的竹箱子拎起来,递给孙静。
“三蛮子,帮我拎着,娃儿还没脱险,我们去守着。”
孙静朝村长看了一眼,径直走过来,接过张郎中的箱子,大步流星的走了。
两个人举着火把,从山上下来,穿过枣林,跨过小商河,抄近道回古楼村。
“三蛮子啊,小乙这孩子不正常啊,不正常。”
张爷爷边走边念叨着,一脚高一脚低。
“你要拼了命去守着他,等他成长起来,要不你们孙家会被彻底抹除的,要变天了。”
身后的孙静却并不答话,只是静静的听着,走着。
打小就是这么一副死人样,学了一身本事后更是一个秃噜嘴的葫芦,半个屁都蹦不出来。
刚走进枣林,孙静的耳朵动了动。
很危险,有凶兽。
他一把拽住前面的张爷爷,顺手灭了火把。
草丛周围有风轻轻的浮动,张爷爷这一惊,才猛然发现,空气里飘荡着一股血腥味。
嘶嘶嘶……
诡异的响声时断时续,较远处的河水哗啦啦的翻滚着,伴随着这声音时大时小。
两个人朝前走了十多步,才看清,整个小商河中突然出现了一片小州,远处的芦苇就像人头顶的长发,被整齐的梳开倒向两边。
腾蛇!!
张郎中心底一凉。
这是玄武村的镇村神兽,腾蛇。
小商河中,腾蛇头上血红的冠子晃动着,像是一丛滴血的鸡冠花。
蛇背上,还端坐着一个满头白发,手持蛇形拐杖的老家伙。
敖翠云。
孙静后槽牙都咬的要裂开了。
这条蛇他可是非常熟悉。
当年先生家得到狼王崽子的时候,就是这条蛇横扫了古楼村的大部分青壮,那其中就有他的父亲和母亲。
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的学本事,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报仇。
此刻,心底却莫名的被震慑住了。
那蛇实在是太大了。
超过了他的认知范围。
平日里上山打猎,遇到最凶狠的也不过是吊耳剑齿虎,长不过数丈而已。
在腾蛇面前,就像是一个肉馅的饺子大小。
孙静的心,这一刻被打裂开了。
两个人呼吸急促,端坐在蛇背上的老家伙阴恻恻的笑了笑,朝着枣林这边看了一眼。
水中腾蛇忽然腾空而起,河水如同瀑布一样,朝着天空逆流,银白色一片悬挂在空中。
“嗷呜!”
那腾蛇全身一收一缩,像是一张满月的弓,水珠被声波震动,化作一道道银色的箭矢。
呼呼呼!
朝着枣林边呼啸而来。
“孽畜,休得放肆!!”
枣林边的学堂里,传来一声怒吼!
随即空中一道流光划破水雾,砸在了腾蛇的肉冠处。
嘭一声炸响,那流光竟然化成一团烟雾,从腾蛇额头洒落而下。
“硫磺粉?!”
张爷爷看的直摇头。
硫磺对寻常的蛇虫确实有很大的克制作用。
但是,这腾蛇是神兽,这么大剂量的硫磺粉,对他来说不过是一颗糖豆而已,顶多是头晕一下。
治标不治本,只会激怒他,让他更是凶悍,兽性大发。
孙静看到小山一样隆起的腾蛇,只觉得心口撕裂一样疼痛。
平日里的计划,想法,全身的力气,本事,都被压在一个漆黑的漩涡里,半点使不出来。
“三蛮子,我记得你师门里有一只射日箭啊,你小子不会没学到手吧?!”
张郎中回头看着气息紊乱的孙静,立即收拢了满脸笑意。
反手抓起一把草药,朝着心神不定的孙静劈头盖脸打了下去。
果不其然,那腾蛇在硫磺粉的刺激下,越发的凶横,兽性大发。
端坐在蛇背上的白发老者,也慌乱的手足无措。
最近,这护村神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越来越不听从指令了。
时不时的会自己溜到各种地方嘶吼鸣叫。
敖翠云心里只发苦啊,本来小心翼翼的引导着腾蛇不要打扰古楼村的先生,却终究是暴露了。
“古楼村的先生,“神武大赛”马上要开始,这次我们玄武村主办,敖翠云余镇村神兽前来送拜帖!”
敖翠云强忍着怒火,一遍极力安抚腾蛇,一边朝着枣林这边的学堂行礼。
“哦,拜帖。”
先生呢喃了一句,四下就再无声音。
枣林里,孙静全身大汗淋漓,张爷爷老神在在的坐在一个癞蛤蟆岩石上,看着中空一轮明月,簌簌的落这枣花一样雪白的寒霜。
又到了神武大赛的时候了,板着指头算一算,确实就是最近了。
枣林雪白的沙地上,藻荇交错,龙蛇虚影如同墨色山水盘结,张郎中此时,不像是一个郎中,更像是一个青山读书人。
村长从学堂的后山走出来时,心情非常不好。
陈大宝将村里大半的羊送给了白虎村,才跟着他们去掏了狼窝,四只小狼崽子被狼王救回去一只,学堂里养着三只。
已经和陈家没有太大关系了。
自己这个傻侄子,做事情不带脑子,不能说没带,只能说带了,但是不多。
“敖翠云,你们村长前些天和我提过一嘴,你既然送拜帖来,就放下拜帖,自己滚蛋!”
敖翠云憋红了一张老脸,却也不能控制住剩下的腾蛇。
那腾蛇一声怒吼,挣脱了小商河,整个身体扭曲摆动,朝着岸边的村子碾压过去。
村长冷哼了一声,又看了看村子。
“先生,请帮忙出手送他们离开吧。”
村长弓着身子,看着面前三间窑洞。
他也不知道先生究竟在那孔窑洞里。
这些几乎贴着山体修建的山洞,用了一种远古的矿石,屏蔽了人的感知。
先生面前的烛火摇晃了一下,豆大的灯火不断的颤抖着。
自从离开稷下学宫,从来没有如此紧张和失神过。
即便面对那些所谓的天才和无耻的仇人,他风轻云淡,谈笑自若。
但是,今天,却不同了。
对面的老和尚在他毫无察觉中坐在了他的对面,他却视而不见。
那一包蛇粉也不是他丢的。
他现在的状态,比起枣林中的孙静只坏不好。
心态要崩了。
“阿弥陀佛!”
每一次老和尚低沉而沧桑的佛号响起的时候,他那要碎裂的道心就像是被擦过的器皿一般,重新恢复了一丝清明,再度承压崩裂,即将裂开的刹那,一声金色的佛号再起,如此往复,如同炼狱。
那条腾蛇也算是个异种,肉冠下有了两个骨质的双角正在隆起。
对于桌子腿边虎头虎脑窜来窜去的小狼王,眉心间的一根白毫已经让老和尚用法力封村住了,肉眼看不见了。
狼崽子全身灰扑扑的,个子也不算特别壮实,只不过筋骨坚韧,小身板体重超过了其他两个兄弟重伤两三倍。
和尚伸出手,将一颗金色的珠子用一根干瘪的树枝穿起来,挂在小狼崽子的脖子上。
“哼,是不是舍不得这东西,不过舍不舍得你说了不算,学宫里的詹台老狗,还欠我一个人情咧,问起来就说我说的,这算是一点利息。想来,他也不会为难你的。”
老和尚说完,将桌上的一大只火腿拿起来啃了一口,玉石一样的肥肉膏擦在嘴边,把灯光折射成了七彩。
琉璃真身,想不到,想不到这个老和尚,肉身竟然到了这等地步。
“我四处流浪惯了,也不可能一直守着商隐这小子,你帮我看着点,若有差池,我打上稷下学宫,拆了你们家文庙,你信不信?!”
老和尚端坐着,像是一座大雪山一样,整个人放着金色的光芒。
先生汗流浃背,抽空反手将一枚心念捏碎,屋子里走出一个高冠长衫的老人,那令人深陷地狱的窒息感才稍稍减弱到了可以忽视地地步。
“大雪山老僧,你这秃驴欺人太甚,抓我的弟子显摆什么威风!”
长衫老人大怒,吹胡子瞪眼的看着面前这个胖大和尚。
眼神越来越迷离。
因为在它面前的,竟然是无数层重叠空间,那个老和尚处在无穷远处。
芥子心神,不对,这里没有任何心力波动。
掌上佛国,不对,这种空间折叠感不光有空间之力。
那长衫老人心中意动不已,有一种熟悉的陌生。
“长沙啊,你心中的怨气也早该烟消云散了,毕竟身在须弥,四大皆空啊!”
长衫老人退了半步,谨慎的看着面前这个全息成像的老和尚。
往日的种种事情,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哼,你不提我倒懒得想起,你一来,就像一坨屎走到了镜子前,直犯恶心!!”
老和尚朝着地面啐了一口,继续大口大口啃着火腿。
牙齿撕裂腊肉的脆响,咀嚼的摩擦声,口水搅拌,面前大白瓷碗的酒水冷冽香味,竟然真实的无以复加。
那只碗,还是缺了指甲盖大小的一片青瓷。
“你呀,还是那个德性,鸭子煮熟了嘴还是硬的。说吧,这次差遣我做什么,你倒是说说看。”
长衫老人双手拢在长袖里,索性靠着身后的墙壁,慢悠悠的看着青天上一轮冰月,缓缓闭上眼睛。
古楼村中,一点点的萤火闪动着,有的近似于无,恍如满天星图。
清风浮动如流水,灯火灿烂如星辰。
一百零八口人,最大不过指头盖大小灯火。
想起来长沙这人的行径乖逸,就又仔细勘验了一遍。
出了那棵大樟树下的小家伙有点特别外,似乎并无其他。
“你看出来了,我也懒得瞒你,我选中了一个衣钵弟子,却没办法带在身边。”
老和尚喝了一大口酒,双眼有些迷茫的看着前方。
“你知道,她说她还会回来的,这个孩子,八九不离十就是她。”
老和尚指了指老樟树下的那个孩子,一团灰蒙蒙的迷雾突然散开,发出了七彩的光芒。
“皇蝶,皇……”
长衫老人语无伦次,指着大樟树整个人呆在原地。
太古皇蝶!!
真的是那个人又回来了么?
他的脑海里,无数闪电倒泄而下,如同银河一挂三千里,飞流直下落九天。
那孩子,此刻正在睡梦中,本来正和一群猴子在山涧中游玩,剩下时间,酷热难当,却听得那山顶万道豪光平地起,一块仙石迸裂,跳将出一只石头的猴子来。
孩子站起身,却发现身体轻轻的,双手突然变得透明,无远弗届。
他轻轻的闪动了一下翅膀,整个天地像是大片树叶上的露珠,叮咚一声,滴落了下去。
漆黑的裂缝中,无数水珠在滴落。
哈哈哈哈,太好玩了,孩子心里只觉得从来没有的刺激和酣畅。
就像是冬天在树下摇落了积雪的少年,脖子和后背上即便有点点的透心凉,也无比欢畅快乐。
老人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特别是一道七彩的风暴卷回学堂,身影淡的惊呼透明。
“替我看着他长大,等我回来。”
和尚说完,那长衫老人崩地一声炸裂,就像是阳光下的一个泡泡一般。
古楼村的先生,怀里抱着两只胖墩墩的狼崽子,面色不悲不喜。
既然师尊出面,自己就不需要瞎操心了。
可是当他看见师尊影像突然炸裂,还是忍不住惊恐的张开嘴巴,像是李谷一唱歌的嘴。
老和尚看着烦躁,讲桌子上的一个大鸡腿拿起来,塞进那个黑洞一样的嘴巴里。
先生还是呆呆的没有动。
“记住了,按照约定,我也不会亏待你的。”
大雪山一样的和尚心情贼好,摇晃着大袖子,站起来朝着远方走了。
桌子下那只个子不大的小狼狗,此时还在呼呼大睡。
睡梦中,它一直跟着一个身穿七彩衣服的孩子四处玩耍,开心极了。
老和尚临走,从空中丢下来一颗灰扑扑的珠子,一道金光落在了小狼崽子身上。
远处小商河的腾蛇,竟然疯了一样朝着枣林边的学堂窜来,大和尚哈哈大笑,冲天而去。
“神武大赛,和神魔大赛比起来,没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