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生的!
流着一样血的弟弟!
要冷静!要谆谆教诲!
真拍死了,也没什么好处!
李凌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已经平复下心情,语重心长地对李淮说:“弟弟,他是你的幕臣,你和他暂时是一体的。母后费尽心力把他送到你身边,不光是替你抄书,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讨你开心是一回事,为你所巧用,又是另一回事。姐姐给你一句话——只要利用得当,你就算真把他严止厌榨干了也没人怪你。”
李淮嘟囔:“听你的意思,我堂堂一个亲王却要仰仗他严止厌。他算什么东西!”
李凌冰绕到李淮身后,拍拍他的背,“文人最重座师之恩,同年之谊。这两样东西你同他都没有,也只有少年之伴在他眼里还值那么当子——”
“我——”
李淮还想说话,却被李凌冰按到椅子上坐好,“你不喜欢他不要紧,只是,要让人知道,打狗还得看主人。你以为别人欺负他,是因为他恃才傲物、样样出挑?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三皇子和孙覃的拳头实实在在打在严四身上,丢的却是母后和你的脸面。若换作我是你,我一定赶在严克被揍前,和李湘光明正大地来一场君子之决。”
李淮翻眼皮嘀咕:“那岂不是和老三撕破脸?”
李凌冰在心中冷哼一声。
宠坏的孩子令人厌恶,比宠坏的孩子更可憎的是胆小怕事而又被宠坏的孩子。前者只是自私自利的暴徒,而后者则是自家人里的“暴君”。
一遇到寿王李湘这个硬茬,李淮就当了缩头乌龟。他根本不知道,真正让他的尸骨停在九嵕山冥宫臭了烂了的,是他严克——这块世间最硬的骨头。
李凌冰还在耐着性子宽慰李淮,“放心吧,弟弟,小孩子打架是稀松平常之事,圣人不会放在眼里的。”
“要去你去,反正,”李淮连连摆手,“反正我不去!害我丢了岁赐,他活该吃吃苦头。”
李凌冰轻叹一口气,“你告诉我,严克被堵在何处?”
“还真去!”李淮抽动鼻子,露出极为不爽的神情,眼皮一翻,“从圣人的禁宫出来有条极为隐蔽的甬道,你找到那棵银杏树,就能找到严四。”
李凌冰愣了一下。
她记得那棵古银杏,也记得甬道里那几条獒犬。
怎么偏偏是那个地方。
“借你的披风用用!”李凌冰从李淮身上粗鲁地扯下披风,挂到自己手臂上,她快步流星往外走,同时,朗声大喊,“谢嘉禾!”
谢忱悄无声息地落地,起身,用眼刀剐了李淮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跟了出去。
李凌冰站在寒风里,已经穿好披风,她正将风帽拉起,听到谢忱跟上来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扎入渐渐沉下的夜中,风挂起她的披风下摆,在空中猎猎作响。
严克被五个人围在中间——这其中有三皇子寿王李湘和临光侯长孙孙覃。
一帮杂碎,狗仗人势的玩样儿!
偏偏一个也打不过!
严克恨自己的父亲为何不让他习武,同样是儿子,怎么三个哥哥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东西,他却是磨破了嘴皮子也得不到。
他本不屑与他们动拳脚,私下里混斗是稚子才玩的把戏。但是严春的父亲被这帮人下了黑手,打断三根肋骨丢在街上,老爷子栽在寒凉彻骨的地上整整三个时辰,差点被活活冻死。
他让严春在家里照顾父亲。
明知这是个陷阱,他严克还是来了,他要明明白白告诉这群人,这类下三滥的手段——冲他严克来,再不成,找李淮这个靶子也成啊!
寿王李湘身着精绣绛紫长袍,背手站在最后,身旁是临光侯家的孙覃——他的手搭在腰间的一柄短刀上,挡在两人面前的是三个身着纻罗袍子——满是褶皱,宫绦被随意系在腰上的喽啰。
三个喽啰朝严克聚过来。
李湘和孙覃对一对眼,脸上都挂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四只眸子似豺狼般在黑暗中发光。大概是因为还端着“君子”的架子,两人没有像斗鸡走犬之徒大声起哄。
一切都交付了眼神中,你睨一眼,我睇一目,你点点头,我挑挑眉,眉飞色舞,眼波拉丝,一切尽在不言中。
“丫的,你们两个在台上唱杨妃醉酒是吧!”严克吼了一句,与三人扭打在一块儿。
严克的脸上立刻实实在在挨了一拳,脸上的肉都弹了三弹,嘴唇又麻又辣,齿间沁出鲜甜的液体,啐在打他的人脸上。他的手臂钳住一人的脖子,脚勾在另一人的腰上,喉咙里滚出阵阵闷雷,被人夹在半空,形如车裂。
第三个人偷偷摸上严克的后脑,抓住他的头发,狠狠向下一扯。他的头猛然向后一沉,跌到地上,陷进淤泥里,被人踩在脚下。他的四肢被另外两人死死压住,他想挣脱,但气力流失很快,他没有办法同时抵抗三个人的力量。
严克张开眼,他的头顶只剩下一方很小的天,那天里挤满了青面獠牙的鬼,神龙无形的黑手,他听到自己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要拼命呼一口,眼前才能清明一些,捉到那方天里唯一泄出的光尘。
唯一的光亮也被重重黑影遮盖。
寿王李湘的脸从上方一晃而过,然后对上孙覃那双鼠眼,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他手里握着某件东西——敛着比月光还要冷的寒光,那东西不断落在他脸上,痛到极致就麻木了。
他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从风中潜入,破开鲜血的腥甜,横冲直撞冲入他的肺,又凉又疼。
嗯——
薄荷?
严克喉咙发出一声怒吼,像腾起鱼尾竭涸而扑的鱼,反扑到孙覃身上。血顺着下巴钻进脖子里,又湿又黏,他甩掉眼睛里的血,总算看清了孙覃手的东西——那柄刀。
孙覃他倒握刀,用刀柄打的他。
严克发了疯似的用拳头砸孙覃的脸,孙覃别回头躲闪,拳头都落在他耳朵上。孙覃哀叫,求饶,辱骂。另外三个人早已扑过来抓住严克,将他丢到地上,这一次把身子全倚上来压他。
“一击,两击,三击……”严克不喊也不叫,却在心里默默数孙覃打他的拳数。
不是闲来无事,是想找机会,双倍奉还!
“主子——”谢忱皱着眉头,不解地看向李凌冰,“不用我出手吗?”
李凌冰的脸埋在风帽里,看不出神情,好似一尊木骨泥身的菩萨,躲在遥遥云间,听不见也看不见。
谢忱咽了咽口水,又轻声唤了句:“主子。”
李凌冰仿若未闻。
砸在严克脸上的拳头越来越密,像无声的雨点,伴随着几不可闻的呻/吟。
直到孙覃从严克身上爬起来,吐了口唾沫,“王爷,昏死过去了。”
李湘折起膝盖,抵在严克胸口,细细欣赏他的杰作。
“现在!”李凌冰飞来披风,朝严克的方向跑。谢忱紧跟着她,却被她突然抓住胸口的衣,她的眸子在风帽里盈盈发光,“谢嘉禾,我一个人去。等他们散了,你悄悄跟上李湘,打死,算我的。”
谢忱愣在原地。
李凌冰又道:“就是不要叫人看出来是我做的,”她上下扫一眼谢忱的道袍,拉扯他的逍遥巾,“把这身皮脱了,太招眼了!”
谢忱乖乖把道士袍脱了,卷成一个球,屈身放到脚边,拍拍衣角,小心翼翼地抬目,“要蒙面吗?”
“天黑,看不清脸的,”李凌冰捏一把小奶肉,“认得寿王吗?”
谢忱抬下巴,绷直背脊,“认得,那个身段像女人的!”
李凌冰说:“我有七字真言——心要黑,拳头要硬。去吧,谢嘉禾!”
谢忱化作一道黑影,转瞬消失在李凌冰眼前。
李凌冰转身,走得气定神闲,抬手推开宫室的门,缓缓走入五人视线,在寿王一行又惊又奇的目光下,她褪下风帽,摇摇头,散一散混浊的气息,抬头,看向李湘,瓮声瓮气问:“湘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或许是因为已尽兴,又或许是被人撞破,那么一瞬间失去了兴致,他们像一群一哄而散的麻雀,一个个滑出李凌冰的视线。
李凌冰的手抓住从她身边闪过的李湘的袖子,“三哥哥,玩得可尽兴?”
李湘冷哼一声,抖抖袖子,“尚可,开始的时候,觉得热血沸腾,可人晕得太快了,到现在觉得没什么意思。”
李凌冰挂上一抹笑,“夜还长着呐,下半夜,妹妹祝你玩得更开心些。”
五个人相视而笑,似刚喝饱了酒,那种满足与得意使他们的脚步也醉乱了,双腿交叉软成麻绳,勾肩搭背地走进甬道,一寸寸被宫中的黑暗所吞没。
人只要走到暗处,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谁都不好说。
李凌冰的衣摆荡在严克满是血污的脸边上,濡上了一些血污。她面无表情地盯看了一会儿,瞧着他如虾一般蜷缩着身体,又犹如孕妇肚子里的婴孩。
暗夜,鲜血,污泥,与严克英俊的侧脸很是相配。
李凌冰走到严克的头边上,蹲下来,两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宫室外拖。她听到墙那头,传来几声惨叫,嘴角挂起满意的微笑,一蹙眉,低头抱怨:“死小狗崽子,这么沉!”
天上一轮明月,地上人影两条。
李凌冰拖着严克路过正在被胖揍的寿王李湘五人组,连目光也没分出半许,径直走过。
你们打你们的,反正和我太真子无关。
突然,李凌冰觉得自己的手向下一沉。
那只原本软趴趴滑腻腻的大手反手抓住她细细的手腕,似蛇一般缠上她的手臂,她的骨头脆,再用力下去,就要被他捏碎了!
她想丢下人逃跑,却被沉如麻袋的人拽回来,小鸡提拎一般,跌坐在地上。
四目相对。
李凌冰心里暗叫不妙。
你个鬼,不是晕过去了嘛!这世道想做好事不留名,怎么也那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