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人可真有意思,我什么都没有做,你就讨厌我这个人了,若我真做出些什么,我看你要把我杀了——不——生吞活剥了才解气吧?”
月亮躲进云层,悬天灯的火光照在严克脸上,与他眸中的某种欲望一起燃燃烧起。
李凌冰忍不住出言讽刺:“夜半时分,纵恶犬咬人,还说没做什么!我都替你害臊。”
严克朝李凌冰走过来,如压顶的乌云,欲来的风雨。
李凌冰扬起头,火光中碎金瞳孔敛成一线,与他四目相对,“怒气冲冲,难不成还想咬人?”
严克压了上来,一手揽住李凌冰的细腰,一手托住她的后背凹陷处,他的手掌大又骨瘦,羽毛轻抚般滑过她的脖子,摸上她的后脑勺,像抓住小鸡仔子般向上托按,“你这张嘴太讨嫌,尝一尝什么滋味也好。”
李凌冰眯起眼睛,“你疯得不轻,底下那么多人看着,我不信你不要命!”
严克的手指穿过发丝,不断地在她后颈摩挲,“要不——咱们试试?”
李凌冰露出一丝妩媚的笑。
试就试啊!
严止厌啊严止厌,男女这种事,你就是个雏儿。
李凌冰的腰肢那么一软,人向后倒去,双手在严克胸口那么一抓,将他顺势拉到地上。他们二人跌离了所有人的视线。他的呼吸立刻急促了起来,一双黑眸从上而下打量着她。她张开十指,揉一揉他的胸口,抚平他衣襟上凌乱的皱痕,她抬起头,伏在他耳边,将唇边的阵阵香风吹入严克耳中,“小狗崽子,姐姐给你个教训!别闭眼哦!”
她猛然咬住严克的唇,起先还算温柔,如细雨滋润娇花,随后用齿狠狠咬住,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嘶吼,连皮带肉地向后一扯,腥甜的味道在二人唇齿化开,他闷闷地哼了一声,胸腔里响起一阵惊雷。
李凌冰的头砸到地上,伸出拇指抹开唇上的血,鲜如诱人丹蔻,“严止厌,招惹我,是要付出代价的,给你个忠告,离我远远的,咱们各自安好。”
严克喘着粗气,“你把这种事情当成是惩罚?”
“手段不在于卑劣——起开——”李凌冰从地上起来,推开身上的严克,“管用就好!你想吓唬我,我也不是省油的灯,我就想看小狗崽子踩尾巴——自己跳脚!”
“你这个女人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严克难以置信地望着李凌冰。
李凌冰整理衣衫,“我是出家人,出家人不管俗世的礼。打狗,规矩没用,还是棍棒好使。”她踮起足,朝底下张望。
悬天灯已经飘离定昆池,岸边的灯火化作一团模糊的红云,人们如蝼蚁一般渺小,成了一个个缓慢移动的黑点。
“别看了,我把拴灯的绳索弄断了。你和我还要在这天上飘一会儿。”严克站起身来。
李凌冰转过头,瞧见严克正拉起垂在灯外的一根绳索,不断向上卷,最后将绳头握在手心里给她看,他脸上已经完全没了刚才的惊惶失措,倒是有一些小人得志的满足。
李凌冰背靠悬天灯,双手撑在背后,盯看严克。他背后一轮圆月,又大又亮,洒下银色的月光,投注在他富有光泽的头发上。
严克也靠到悬灯另一头,叠着双腿,问:“之寒小姊,闹了那么久,你腹中可饥饿?”
李凌冰看着他,又不知他要闹哪一出,并不答话。
严克伸手到怀里,用两指夹出一个小荷叶包,朝李凌冰丢了过来。她在掌心摊开一看,是一枚小小的鲜肉月饼。
李凌冰看一眼讨人嫌的小狗崽子,再看一眼惹人爱的月饼——偏偏的,这饼还是肉馅的!终究是抵不过肚子里的小虫,咽下一口口水,用微弱蚊呐的声音含糊道:“谢了。”
严克说:“看来淮王爷说得没错,他姐姐只要有好吃的,什么事情都好商量。”
李凌冰好好赏了严克一个眼神,捻着香酥的饼皮往嘴里塞,肉香与油酥香顿时充斥齿腔,好吃得都要流泪了。她吃完这一个,用充满期望的目光看向严克。
严克薄唇上扬,耸耸肩,“抱歉,只带了这么一个。”
李凌冰别过身去,用软帕子仔仔细细抹过嘴,一回身,又成了那个不可靠近、高高在上的太真。
她面上淡然,唯有心间还在回味那唇齿留香的月饼。
悬天灯火旺盛,四周静谧无声,灯影将人脸上最细微的表情无限放大。李凌冰看见严克微微抿了抿唇,似乎,可能,也许,还在回味那个吻。
世人总是天差地别,她留恋饼香,他却贪想唇香。
严克问:“你在想什么?”
李凌冰回答:“我在想,这灯要把我们带到哪去。”
严克看向那冉冉而起的火光,抬头,望天,“随它到哪去,任它飘,随风意,风到哪里去,我就到哪儿去,大不了,飘到月中蟾宫,自由自在的,没什么不好。”
“我还以为你严止厌要做成人美意的东风,没想到却要做随波逐流的浮萍飘叶,真没出息!”李凌冰讥讽。
严克闻言一笑,也不甘示弱,“你那兄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纵是能够掀起千尺浪头的飓风,也难扶持他入青云。”
李凌冰本想回嘴,但转念一想,严克平日里虽是讨厌了一点,但也不至于背地里说谁的短——尤其这个人,还是他辅佐之人,她皱了皱眉,“淮弟他出了什么事?”
严克的手指一晃,一枚闪着光亮的物什飞了过来,那东西直直打在李凌冰胸口,“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不停地打转。
是一枚铜钱。
两人的目光都沉了下去,盯着那枚泛着淡淡光泽的铜钱,看着它打了一个圈又一个圈,直至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
严克问:“你怎么不接?”
李凌冰白了他一眼,“废话,我又不是武林高手,这种突然射出来的东西我怎么接?!”
严克干笑两声掩饰尴尬,“捡起来看看。”
李凌冰乜斜他,“虽说这里是九重天,没有眼珠子盯着我们两个看,但是老天爷开眼在那盯着,我要是跪下来,那么个姿势,还以为我在做什么不雅之事,降下一道雷劈了你,我倒是无端造了孽!”
严克起先并不明白李凌冰所指何罪,待想明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支支吾吾:“你这女人怎么……怎么……我算是服了你。”
严克弯身,将地上的铜钱捡起来,向李凌冰走来,他伸手将她的手抬起来,将铜钱塞到她手心,“你仔细看看这东西。”
李凌冰抬起铜钱,放在眼前左右瞧了瞧,又放下,“一枚铜钱,没什么好看的。”
“你掂一掂。”
李凌冰掂完仍是不解,“还是没看出来。”
严克泄了气,“你再看仔细些,”他拉起她的手,将她牵到火下面,“这里看得清楚些,”他看出她还是一脸迷惑,叹了口气,“这是枚假铜钱,你不会真的看不出来吧!
李凌冰握着那枚于她并无二异的铜钱,淡淡说:“我从来没摸过铜钱,也称不来银子。”
严克露出恍然大悟之色,“你可真是粉雕的泥人,假得可怜。”他见李凌冰神色凝重,立刻顿时,不再打趣下去,“你弟弟私铸铜钱,你可知道?”
李凌冰的眉头蹙得更紧,不自觉歪头,良久,她说:“淮弟没这个胆子,不是他。”
“不是他?”严克的声调上扬,又转而直下,“那便是你了。”
李凌冰冷冷看向严克,“私铸铜钱是死罪,我没有这么蠢。”
“真不是你?”
“说了不是,”李凌冰将铜钱紧紧撺在手心,感受冰凉的触感,她若有所思,再抬头,目中有光,“你避人耳目,不惜触犯天严,把我带到这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严克眨眨眼,算是无言承认。
李凌冰说:“你也把我想得太蠢了。”
严克张开双臂,靠到悬天灯上,“兹事体大,人多嘴杂,我这是不得不冒这个险。再说,与人私会是两个人的事,圣人要是怒了,还有你这个太真神女顶着呐。”
李凌冰:?!
严克继续火上浇油,“妖女祸国之事古有先例。而且之寒小姊修炼到如此境界,是出了名的胆子肥,路子野,外加脸皮厚这一条,可算是让一众妖女望尘莫及。我也是看准淮王爷没这个胆气干出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唯担心他这个姐姐,会突然冒出来作妖。”
李凌冰强忍着怒气,一字一顿问:“私铸钱币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克问:“真的不是你?”
“不是,我发誓。”
“此行,有你这句话就够了。看起来,咱们淮王爷是被人作局入瓮了。后面的事交给我,就算是我向淮王爷投诚后奉上的第一颗硕果。”
李凌冰想了想,提醒他,“你尽可以大着胆子去做。”
严克笑,“有你在圣人面前给我做垫背?”
“嗯——”李凌冰轻轻道,“算是吧。”
严克深深望了李凌冰一眼,与她并肩立于广阔天地之间,放眼元京的万家灯火,“回应得不错,有赏!”严克丢给李凌冰一个小荷叶包。
李凌冰这次接住了。
又是一枚鲜肉月饼。
她抱怨一句:“不是说只带了一枚嘛!”
“枣子要一颗一颗给,方才觉得甜。”
李凌冰不回话,默默吃完了月饼。
在破晓前的一个时辰,宫里的人终于找了上来。
趁着最后一刻独处的时间,李凌冰说:“严止厌,这一辈子,做一柄君子之刀吧。”
严克心里想,是让他替他们姐弟杀尽宿敌吗?
李凌冰却说:“利刃千锤成器,精铁百炼成钢。你这小子,一定要成为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