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以为,陛下……会希望臣死。”
俞尽舟声音嘶哑,却并不难听,微弱的气息透着令人揪心的脆弱感,明明疼的要命,他却在笑着。
“别说话了。”
梅云安看不清俞尽舟的表情,却听不得那仿佛随时都会断气的声音。
他是人,不是畜牲,还没有冷血到,要一个因为救他才变成这副模样的人去死。
“陛下……很讨厌臣?”
俞尽舟的意识有些混乱,费力地抬起头想要看清小皇帝此刻是何神态,可这下面实在是太黑,他到底是没能看清,脱力地跌了回去。
渗透骨髓的寒意一遍遍冲击着神经,俞尽舟一会儿觉得自己就是玄晟国的摄政王,一会儿又有现代的自己在脑子里吐槽这个吐槽那个,他分不清。
“咳……”
一阵闷咳牵动心口刺痛,俞尽舟蹙眉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把自己缩起来,好像那样就会好受一点。
可这一动,才发现自己被人抱着。
是谁?
小皇帝吗?
“……”
俞尽舟忍着痛,修长的手指带着明显的颤抖,缓慢地摸索着,先是摸到了和自己同样湿哒哒的衣服,而后是一张细腻精致的脸。
“俞尽舟,安分些。”
梅云安不自在极了,抓着俞尽舟的手放回去,提醒自己对方是疼糊涂了,别计较。
而让他意外的是,俞尽舟竟真的“嗯”了一声,就老老实实地不动了。
安静的……有些过分。
“俞尽舟?”
梅云安晃了晃靠在自己身上的人。
没有反应,连呼吸似乎都渐渐微弱了下去。
“俞尽舟?!”
梅云安连忙把人扶起来,手指压在了对方的颈动脉上。
还好,还没死。
但……也快了。
“哒……哒……哒……”
脚步声的回响由远及近,倏然传入耳中。
梅云安气势一凛,迅速冷静下来,费力地拖着俞尽舟藏到了岩石后面。
可他的内心却远没有表现出来的淡定。
若来的是敌人,以俞尽舟现在的情况……他该怎么办?
“陛下!您在哪?!”
“王爷!王爷!”
楚岳和秦放一身狼狈,为了找到暗河通往外面的出口,他们几乎调动了所有能用的人,甚至包括不情不愿的郭乾私兵。
听到熟悉的声音,梅云安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了下来,正要出声,却在听到更多的脚步声出现时,突然顾及到昏迷的俞尽舟。
他想,这人向来强势,若是没晕过去,怕是不论如何都不会叫麾下将士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朕在这,楚岳带着秦放过来,其余人留在原地。”梅云安出声道。
“是陛下!”
楚岳喜悦溢于言表,立刻转达了陛下的命令,其余人听命留在原地,他和秦放则是立马冲了过去。
可到了跟前,有人欢喜,有人心悸。
“王爷?!”
秦放举着火把,昏黄的光线都暖不了俞尽舟苍白的脸,嘴角还未干涸的血迹让秦放差点失了理智。
“陛下,王爷怎么了?”
秦放压着杀意,若王爷有事,哪怕是陛下,他也不会放过。
梅云安无视秦放几近质问的语气,手伸向楚岳:“药给我。”
楚岳一怔,对上陛下认真的眸子,不敢耽搁,立马将备用的压制解药递了过去。
可俞尽舟已经昏迷,根本喂不进去。
秦放是眼睁睁看着陛下捏开王爷的嘴,生生塞进去的。
没一会儿,许是药生了效,俞尽舟紧皱的眉头总算是松了些,脸色也不再灰败的吓人。
秦放这才看出,王爷中毒了,而且很深。
他原以为那夜进宫,王爷安然抽身,定然是已经令陛下就范,将毒解了。
现在看来,难道是先前的毒没有解?还是……又中了别的毒?
“陛下。”
秦放立剑跪下,严肃而诚挚地说道:
“不论陛下相信与否,王爷从未有害陛下之心,那些针对陛下的刺杀也不是王爷做的。
陛下应当知晓,玄晟国内,王爷想要谁的命都轻而易举,断不会有接连刺杀一说。
那些所谓的刺杀,不过是有人想借您的手,借先帝留下的势力,博取一个名头,等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好要王爷的命。”
“无凭无据,只凭你一面之词,朕如何信你?况且,你是摄政王的侍卫,自然是替他说话。”
梅云安这一刻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寡淡薄情的帝王,语气冷漠的让人心寒。
无心害他?那夺权一事又作何解释?如今的玄晟国,朝臣们个个狼子野心,他这个皇帝若无实权,再无兵力,丢命只是早晚的事。
秦放拳头紧握,他很想将王爷从这个白眼狼的身边抢回来,但他不能。
“陛下,您会相信的,王爷他……”
“咳咳……噗!”
俞尽舟隐忍蹙眉,突然偏头吐了一口黑血,秦放吓得魂儿都要飞了,急忙过来扶着他,又是擦血,又是顺气,没说完的话也就此结束。
梅云安见俞尽舟睫毛微颤,似乎有醒来的迹象,便无声抽身,起身走到了一旁,只是那只被俞尽舟攥过的手,一直藏在身侧。
楚岳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眼过去,只看到了陛下手上浓重的青紫。
“陛下?!”楚岳惊讶抬头。
梅云安面色如常,抬手下压,眼神示意楚岳不要声张。
楚岳见此,只得沉默。
……
俞尽舟恍然醒来,只觉得浑身像是散架了一样,随便动一下,都疼到骨子里,喉咙里浓烈的血腥气更是让他恶心地想吐。
目光涣散地清醒了片刻,俞尽舟才慢慢地回了神,弄清了眼下的处境。
见梅云安没事,俞尽舟也就没多说什么,抬眸看向一脸担忧的秦放,尽量压下那股子虚弱气,沉声问道:
“处理的如何了?”
秦放藏去眼底的心疼,恭敬回道:
“禀王爷,山神庙外死士尽数伏诛,郭乾私兵也已控制,除此之外,暗羽卫还在暗河末流找到了郭允溪的尸体,许是在暗流中撞上了岩石,头部重创,已经死了。”
“……”
梅云安听闻撞到岩石几个字,薄唇微微抿起,不经意间看向俞尽舟。
对方向来浓烈不羁的眉眼,此时多了几分病气,可即便身有伤痛,却仍如一把锋芒毕露的狂刀,气势凌厉不减。
果然,不论如何,只要在人前,他就是摄政王俞尽舟。
不会难受,也不会倒下。
“陛下,事不宜迟,当尽快将郭乾私兵收入囊中,接下来的话,当由陛下来说。”
俞尽舟虚搭了一下秦放的肩膀起身,脊背依旧挺拔,若非唇色煞白一片,还真就看不出这人方才还毒发过。
“稍作整顿再动身,不急于一时。”
梅云安听见自己这样说道。
竟诡异的有几分体恤的味道。
俞尽舟意外挑眉,却碍于还有他人在场,没表现的太明显,淡淡道:
“臣无事,郭乾私兵正处焦躁不安,人心动乱之时,此时招安,效果最好。”
“……”
梅云安面露不悦,但若是再坚持下去,怕不是让人觉得自己太过关心俞尽舟了。
“走。”
梅云安轻哼一声,径直朝外走去。
身后,俞尽舟眉眼低敛,平复了一下躁动的内息,这才动身,还不忘询问秦放:
“骊洲城内可有异常?”
城门守卫被换,安插眼线被除,俞尽舟总觉得,这骊洲城内藏着的不止郭乾私兵这么简单。
秦放仔细回想,“目前一切正常。”
俞尽舟沉思片刻,低声吩咐道:“立刻派人搜寻那黑袍人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盯紧骊洲城,任何可疑的线索都不要放过。”
“是。”
秦放颔首,将自家王爷送出去之后立马去做。
出来后,俞尽舟让人埋了郭允溪的尸体,这人没做什么坏事,不过是被人强行摆上了棋盘,成了身不由己的棋子,也是苦命人,总不至于让其曝尸荒野。
暗羽卫从不过问王爷的决定,却在埋尸体的时候,莫名觉得王爷比以往多了些人情味,虽不适应,但这感觉并不坏。
“咳……”
俞尽舟在没人注意的地方找了个树靠着坐下,身上的毒虽压下去了,但仍难受得厉害,他又不想当着那么多将士的面示了弱,只好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躲躲了。
忍耐间,他看见不远处的空地上,梅云安孑然独立,面前是排列整齐的郭乾私兵。
他听不见梅云安在和那些人说什么,却能感受到梅云安强大的气场,那是一种独属于帝王的威慑力,是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气势,旁人学不来。
郭乾私兵训练有素,虽有忠于郭乾的死忠党,却也并非全是黑白不分之人。
一番鼓动下来,站队分明,却也难免出现顺者昌,逆者亡的场面。
谋逆之流,本当戴罪立功,放虎归山一事,梅云安不会做,摄政王也不会允许。
效忠玄晟国者,当留戴罪之身将功补过,而固执追随郭乾谋逆一派,当斩。
许久,淡淡的血腥气随风吹来,俞尽舟无奈地闭了眼。
这是属于这里的生存法则,他不喜欢,却也不能仅凭己见就随意干预。
“王爷。”
一暗羽卫无声出现,语气严肃道:
“骊洲山匪,朝小荒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