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林可义，是跟阿苏有关吧。”
“你为什么不管说什么，语气都这么笃定。”冯执一脸认真。
“因为我不说没有把握的事。”一抬下巴，指着冯执，“你背上那个纹身，跟她的一样。”
地上摆了一堆啤酒瓶，中间支了个床上桌，上面摆满外卖刚送到的烧烤串。
时邢跟冯执一左一右，相对而坐。
东西是冯执买的，他说他要促膝长谈，得有酒也得有下酒菜。
还不能放在书桌上吃，说必须席地而坐才有感觉。
时邢觉得，他脑子多半有点毛病。
冯执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故事有点长，因为是从初中开始。
“你以前上学的时候，有没有被人欺负过？”冯执握着啤酒罐，“我有。”
“小孩儿欺负人理由特别简单，性格孤僻不合群，长得太瘦或太胖，太丑或者太好看。”冯执思绪飞远，“我不一样，我是因为废话太多。”
“看得出来。”
“……”
上初中那会儿，冯执是学校田径队的，精力无比旺盛，上天入地，挑男撩女，一刻都不得消停。
说得保守点，安上尾巴就是猴。
那会儿班上的体育委员，人高马大，满脸横肉，有种不符合年龄的壮硕和野蛮。
某次体育课上，冯执野猴附体一样，钻进女孩堆里讨嫌，此举不知怎么惹体育委员不高兴，或许那天的那堆女孩里有他喜欢的，或许单纯觉得冯执聒噪。
总之，从那天开始，开始了为期两年的被霸凌生涯。
其实放在那个年代，根本没有“霸凌”这个概念。
“小男孩调皮，有矛盾不会用正确的方式解决，打打架很正常。”
大人们喜欢用这样的态度来定义“挨打”。
他们明明也从这个年纪过来，却好像从来不记得这个年龄的孩子对于同龄人最没有负担和底线的恶。
冯执喝了口酒，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情绪毫无起伏：“初一初二那两年，挨了不少打，但其实我没怎么当回事。我小时候本来就皮，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说得直白点，我就是一个傻子，根本看不懂别人脸色。”
这次，时邢没有对他的自我评价给予回应，自顾自握着一罐没开封的啤酒，漫不经心地像是把玩什么稀奇东西。
“但你知道，挨打挨得多了，先不说内心有没有伤，皮肉苦肯定是不少吃。”冯执继续说，“有次他们在操场打我，我一躲直接撞在了旁边的单杠上，鼻血不要钱一样的流。
人可能对血有天生的恐惧，所以那次我是真害怕了。”
正值放学时间，操场旮旯这块儿地方是隔壁班的地盘。
值日生阿苏路过，先是被满地鲜血吓了一跳，接着被满脸鲜血的冯执吓了一跳。
慌里慌张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包手帕纸，往冯执手里塞。紧张的样子好像流血的人是她一样。
青春期的姑娘爱美，爱讲究，手帕纸都是带着茉莉花香的那种。
冯执一边擦血，一边看对方——陈雨苏，隔壁班风评不怎么好的一个女孩。小小年纪就有纹身，脾气不好，经常跟班里女生吵架，学习更不好，学校大榜后十名准有她一席之地。
这是那天之前，冯执对她仅有的一点印象。
那天之后，他买了一包新的手帕纸，在下课的时候，等在隔壁班门口。
阿苏看见他，但无视他。冷漠的态度跟昨天紧张担忧的样子判若两人。
冯执再次发挥出看不懂人脸色的技能，拦住她：“那个……昨天谢谢你了。还有，这个还给你。”
青春期的异性，只要站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干就会引来一片起哄声。更何况是阿苏这个在班里自带话题度的“怀女孩”。
“哟——又换对象了啊？”
“苏姐牛逼啊，真、牛、逼、啊！要不然装不下这么多吧！”
“哈哈哈哈哈哈。”
污言秽语一浪高过一浪。
阿苏像是习惯了这些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冯执：“你有病啊，我认识你吗？”
“我叫冯执，隔壁班的，昨天……”
冯执想解释，但被阿苏一把推开。身后的起哄声和嘲笑声还在继续，已经走出几步远的女孩，突然折返回来，抓起教室门口的扫把，对着那些起哄的男生就是一顿砸。
边打边骂。
骂得比刚刚他们说的那些话还难听。
冯执虽然皮，但还算“矜持”，他嘴里出现过的最脏的词也不过是一句“我.操.你大爷”。
此刻看着阿苏，他只觉得此女真乃勇士也。
对待那些满嘴喷粪的贱男人，她就是要以牙还牙。
“你因为这个喜欢上她了？”在他缓口气的间隙，时邢发问，似乎对这种爱情产生的方式感到意外。
“很奇怪吗？”冯执一脸不痛快，“不过也是，跟你这种没喜欢过别人的人聊这个，有代沟。”
时邢：“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冯执“切”了一声：“还我怎么知道？看你这生人勿近，十米内人畜不留的德行，就是孤独终老的命……你这是什么表情，不会吧，你真有喜欢的人？”
“我也是人，会喜欢上别人有什么奇怪。”
有什么奇怪？
你就不像是个有感情的人好吗。
冯执没有说出来：“好吧，既然你有喜欢的人，你就更应该知道，喜欢上一个人的过程特别突然。根本没有理由，非要说的话，可能就是那一刻有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
这次时邢没有说话，仿佛很认可这番说法。
冯执说不出他喜欢阿苏什么，但他就是喜欢上了。
稀奇的是，自从他追求阿苏的消息在年级里传开后，体育委员居然不再欺负他了。
只是偶尔会冷嘲热讽说他看上“公交车”也真是口味独特。
那个年纪正是中二期，看多了英雄救美高调求爱的小说，冯执就以为只要他对阿苏死缠烂打、用情专一，就可以证明她不是“公交车”，她值得被爱。
那时候在他心里，这是一段与世俗对抗，骑士拯救身陷荆棘的公主的绝美爱情故事。
“你内心戏蛮多的。”时邢无情评价。
“……”冯执不信邪，“你小时候就没做过这种梦？没幻想过自己是英雄，大侠？”
“从来没有。”
“无趣。”冯执翻了个白眼，“那你对你喜欢的人，就没产生过什么幻想？”
这次时邢沉默了，眼中一晃而过的慌乱，他垂眸看着地面。
冯执瞬间明白了：“……你心真脏。”
“你喜欢阿苏，后来呢？据我推测没追到吧。”
时邢睚眦必报，前脚被揶揄他依旧冷静，接着扭头就冲着冯执心口扎上残忍一刀。似乎在外人面前，天崩了他也能淡定欣赏，顺便评价一下崩得是否美观。
“……”冯执捂着心口，没好气，“没追上，而且，她退学了。”
初中还在九年义务教育的范畴内，无缘无故的，学校不会给班里退学手续。所以，严格来说，她是从某天开始，不上学了。
这个某天，是她被年级主任叫去谈话的那天。
冯执所在的初中在市里排不上名次，规模也不大，可以称得上是鱼龙混杂。
在大人的眼里，这些半大少年只是孩子。
然而实际上，这个年纪的人已经具备作奸犯科、**放火的能力。
阿苏在学校里风评很差，差到年级主任也有所耳闻，外面传言她小小年纪怀孕打胎，十足十的小太妹。
年级主任便也不能免俗地戴着有色眼镜看她。
那天的谈话并不愉快，总结起来就一个中心思想：女孩子家家，恬不知耻，小小年纪活成了个狐狸精。
阿苏一脸固执：“是他追我，你骂我不骂他？”
“这跟谁追谁没有关系，你这个同学怎么抓不到重点！现在学校里全是有关你的风言风语，影响很恶劣你知道吗！”
“我知道了。他学习好，所以即便是他的错，也不用挨骂，对吗？”
“怎么跟你说不通呢！”
这天之后，阿苏就没有再来上学。她是怎么说服父母的冯执不清楚，他只知道，这件事他是**。
怀着愧疚和不安，他去找过阿苏。在校外，阿苏对他的态度不再是那么冷漠。
“在学校里那样对你，只是不想连累你而已，你知道的，我很不讨喜。”
“不用觉得内疚，那个破学校我早就不想呆了，我不怪你。”
“其实你能那么真心实意地喜欢我，我还是挺高兴的，你是第一个给我送花的男生。”
后来，阿苏去了外地，在一个培训机构学纹身，她喜欢这个。
“你知道吗，那次她说的这些话，就像树根扎进土地一样，刻在我脑子里。
我以为她会因为我的鲁莽而怪我恨我，可她没有，她说谢谢我的喜欢。”已经喝空的啤酒罐在他手里扭曲、尖叫，冯执眼角有泪，“她……她明明也只是个还在上初中的小姑娘，可她那么包容温柔，跟她一比，我就是一个**！为了不牵连到我，她才在学校里不理我，可我居然什么都没感觉到。
我真的……”
冯执哭了起来。
地上歪倒着无数空掉的酒罐子，时邢心想，这东西果然不能喝得太多。
但如果骆秋喝醉了，会不会也把他的秘密和盘托出？
灵光乍现，时邢觉得这个主意特别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