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妃之问。◎
宗亲们与卫卿珩同辈的,在四月左右的时候,统一改了名字,避开皇帝的名讳。
这事由宗室领头的“管理人”禧王率先提出来,和年号、尊称等的修改不同,为了表示皇帝对同辈宗亲或其他等的宽容,在宗室内这事一个需要“来回拉扯”一番的内容。
宗亲和百姓、百官等是不一样的。
改名事情要宗亲主动提出来,皇帝为表示宽容再推辞一番,然后宗室再表示顺从和尊敬。
出了禄王那等子事情,大家一点不敢拖延。
前后一来一往的,终于落定下来。
卫卿珩的名字自然不变,有重合字的自己修改,而同辈字的“卿”统一改为“予”。
像原本的九皇子卫卿荃就成了卫予荃等。
这日,钦天监终于算准了封后大典举行的日子。
卫卿珩原要求的是六月左右,炎炎夏日之前。
钦天监左算右算,一来是礼仪流程繁复时间太赶,二来六月的日子挑来挑去,好像都没有特别符合皇帝要求的封后大典的日子,最后给了几个七月的日子。
“就这个吧,七月七日。”卫卿珩和戴玥姝道,“最和你属相,日子也好,与我和孩子们也相合,关键应该是刚好出了梅雨季,天又还不至于太热。”
“可以。”戴玥姝点点头,她前头就提了,要么提早些赶在春末时节,要么推迟一点到秋初去,毕竟礼服华丽贵重,一层层的,便是做了春夏的款式,实际上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典礼本身有大半日的时间,正常该是从早到中午,凑了太阳初升的吉兆,但因为又有了皇帝娶妻的寓意在,所以尽管不随民间或是寻常娶妻在傍晚时,封后大典的举行时间还是安排在了下午。
卫卿珩还想补一部分婚礼的走礼在,所以基本上是从下午一直要到大晚上,下午是封后典礼,祭天、祭祖、祭社稷一套,傍晚是娶妻礼,大部分是皇帝成亲该有的那些礼节和流程。
对此戴玥姝已经心里有数。
卫卿珩上头没有嫡出的长辈,但庶长辈也算长辈。
故而,他们这头刚刚定下,吩咐落下去,卫卿珩便立马收拾收拾准备去汇报给太皇太妃和太妃们听了。
她们当然不会没眼色说一些什么日子不好之类的,正常来说只会捧着说吉祥话,两边走走流程就差不多了。
这么些人里头,唯独珍贵太皇太妃庄氏让卫卿珩在意一些,算态度比较珍重和感激的。
一来是庄氏前后做了许多,为卫卿珩清理后宫和燕云势力出了大帮助,他不是不知感恩之人,庄氏本身也很有分寸,可以说从不麻烦人或如何。
二来毫无疑问的,这位是高祖皇帝的挚爱,能留下那么多东西,足以见得这份珍重,即便在民间百姓、文人墨客里风评不好,作为高祖后人,卫卿珩对这位“珍妃”的态度还是要拿出来的。
“我去慈宁宫,你去吗?”
“给太皇太妃请安吗?”戴玥姝正想答应,结果安安的奶娘,管事的张奶娘过来,说安安吐了,她立马就不敢动了。
“那我也……”卫卿珩立马转口。
戴玥姝问了问情况,说是太医已经请来了,等简单问了问情况,她才松了口气:
“费不着。”
“本来说好了应该给太皇太妃请安的,不能宫外头都知道大典的日子,结果娘娘那头还没有知会,太失礼了。”戴玥姝对卫卿珩道,“你先去跑一趟吧,本来我也该一道去的,可安安今天吃了新的食物不舒服,才全吐了出来,太医说催吐就成,不是大问题,后面养养就好,我来照顾着。”
卫卿珩的事情排得很满,尤其是恩科的殿试安排在五月初六,没几天的功夫了,掰着手指,十根指头就能数尽。
练兵的新改也出样子了,从四月起,各地大小兵营尤其是京城一带及附近的兵团,不少要按照新模式新规定开始训练,从排兵布阵到兵器使用,为后面改良□□使用和推广做准备。
才开年几个月,卫卿珩光京城的兵团就去了两趟、召见高级将领数次了,他还打算秋季时候搞围猎,到时候看看新练出来的样子,好就继续推广,不成就找原因改正。
前前后后这么多事情凑在一道,他又是那等事必躬亲的类型,在才起步的阶段根本不敢放下来让下面人来干,唯恐曲解了他的意思好的变成了坏的。
所以,卫卿珩的日程其实排得很满,像给太皇太妃请安这种内容,是专门列了一条,去了必得坐满一个时辰,用些茶点之类的,表示孝心,也给太皇太妃一个展示对孙子爱护的机会。
“真没事。”戴玥姝一看时辰,已经耽搁着了。
虽然她不是算着时间活动的人,但卫卿珩当了皇帝之后便愈发喜欢这样算着时间点,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了,今天、现在耽搁的,转头就变成了他熬夜费的功夫劲头,即使他是能一心多用的人,她也会心疼的。
“太医怎么说的?”
“给你看脉案。”
知道他还是不放心儿子,戴玥姝特地叫人把太医写的卫泽曦的脉案拿了过来,用药也安排上了,其实就是弱性的催吐,比成年人催吐用的汤药要轻许多,专门给小孩子用的。
太医自有一套“推拿”“按摩”的手法,他现在就在做这个,这许太医是最擅长小儿病症一块的,他有熟练的一套。
如果他能直接帮安安通过按压腹部,把吃进去的午膳吐出来,那就不用喝催吐的汤药了,如果不成,还是要喝。
先把肚子里让安安呕吐的东西全排出来,因为安安是一边吃一边吐的,没多长时间,所以也不用考虑腹泻的部分。
等安安清干净了肚子,太医再继续给他查看,搞清楚他吐了的原因,看情况用药辅助。
乐乐也吃吐过一次,是除了腹部吃撑了绞痛以外,另一种情况——
吃撑到吐了。
所以,当娘的关心久了,戴玥姝一看到安安的情况,从脸色就知道,这不太像是中毒一类的,他吃着吃着就吐了,可能是东西不合胃口,常见的比如乐乐那种吃撑了的。
不过该看太医的还是要看。
卫卿珩看完也发现确实不是大问题,和戴玥姝预料的不差,不是那等中毒、过敏的情况,就是反胃了一阵,胃里胀气的感觉起来之后,小娃娃控制不住,嗓子眼浅,一下吐了出来。
“那好吧。”他道,“我先去太皇太妃那里,叫娘娘久等了。”
一般来说是老人家比小孩重要的,孝道为先,小孩子各种原因留不住“很常见”,安安这边确实没出大事情,只是小情况,所以卫卿珩耽搁了一趟过去还得先和娘娘告罪。
当然,庄氏很好说话,不会因此计较什么,反而可能更担心小曾孙的安危,这是很常见的老人家对小辈的爱护。
戴玥姝留着没去,打算明天亲自再去解释解释,自己先陪着被迫清胃一脸萎靡的安安擦洗、喝白水、休息,然后等吃药或是吃饭。
卫卿珩进了慈宁宫,这边还算热闹着。
太妃们对太皇太妃很重视,太皇太妃也没有倚老卖老,她对小辈都是平常态度,对个别合了她心意的比如戴玥姝或者是小娃娃比如卫含月、卫泽曦会相对更和蔼可亲一些,但对其他人也不差,不是燕云那等看着面善、吃斋念佛,其实心里乌黑如泥的人。
故而,慈宁宫这里的氛围还算挺不错,太妃们渐渐地也找到了新帝登基以后她们该有的生活方式。
“小泽曦没事?”
庄氏仍然是一身素衣,头上带着莲花样式的头饰,手上一串佛珠,面上有几分忧色。
缓过了劲儿,她虽然身体依然算不得多好,但好歹没有在成功拉燕云下马之后也跟着去了,反而心态平和了起来,自内向外地有了几分佛性。
“太医看过了,没有问题,现在是皇后在照看。”卫卿珩行礼道,“本该叫娘娘安享福分,此时却让您跟着操心,是子璟的不是……”
“都是一家人,”她笑道,忙让洪嬷嬷扶起皇帝,“不说二话的,就是不来也没有事情。请安什么时候都可以。”
“早与娘娘提了请安,又有封后大典的事情与娘娘商量,不好耽搁您的时间。”卫卿珩态度客气。
他既然提起了话头,庄氏也很上道地询问了一些封后典礼上面的事情,问了些细节,但没有说一个不好来,反而是频频点头,表示肯定,哪怕她其实很清楚这个规模、这个隆重程度大概是倍杀当年高祖娶燕云为皇后、太宗晋封上官氏为皇后时候的情况。
朝臣也许可以说抛费,但这话绝不可能从她这个太皇太妃口中说出来。
即使她是众人默认的太皇太后。
没有了高祖,没有了她爱的和爱她的人,即使是再被册立为后,也没有了任何意义,还不如让她守着这个曾经他给她的荣耀,等她死后追封或是快死的时候再晋封,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说完了封后的事情,话头自然便转到了皇嗣上。
庄氏当然不是催生来的,她既然不是正儿八经的“后”,只是个“妃”,那就没那个必要先吃萝卜淡操心地关心,再说现在一对双胞胎在这里,就说明两个人都好好的,生得出来,那后面的日子还长。
庄氏对开枝散叶没有执念,如果两个人真的恩爱,那自然戴玥姝会帮卫卿珩生,至于其他女人如何如何,她也不是很关心,她都是曾祖母辈了,关心孙辈的后宫属实没有必要。
“应该的。”她点头道,“既然都要三岁了,是要好好安排皇嗣的启蒙,像是高宗那时候,他就很关注你父亲等几个孩子的教育。”
卫卿珩一顿,面上一点点讶然没有掩饰住。
他一直以为这是他父皇对他的父亲的寄托,因为叫燕云等世家传着,众人对高祖一直有不怎么关注子嗣的误解。
当然,从结果来看,先帝出色自不必说,就那叛党禄王,平心而论也是个各方面才能不差的人,一养就是两个有出息的儿子,虽然这是太出息了生了不该有的野心也不好,但总归教育上应该是没有大纰漏的。
“先帝、就是高祖,他那时候因为各种原因,只能偷偷关注子嗣,尤其注重教、学,书房的太傅全是他精心安排过,还跟着孩子不同资质引导,也就是所谓的因材施教。”
庄氏回忆起这些来,脸上多了点笑容,只要想到高祖,她就免不了微笑,即使结局不幸,但那些记忆对她来说都是温暖而明亮的,是让她怀念了几十年都不褪色的美好。
都以为这是太宗为高祖做的描补,是先帝出于对自己父亲的孺慕之情,实际上作为当时知道内情的人,庄氏知道这是真的,也看到了他的努力。
“你父亲是随着学习深入之后,才意识到了这番苦心,高祖当年私下里和我提到这件事情的时候,还很是感慨,也非常熨帖,世人都误会他,只有他们父子知道这其中的苦心,他还夸你父亲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庄氏笑道。
“与你说几句真心话,高祖当年说过,几个皇嗣里头,其实你父亲的资质不是最好的,反而是他的兄长最优秀。”
太宗先帝的兄长,就是叛党禄王。
卫卿珩不完全赞成,但如果是当年时候,他父皇还没展现出治国方面的才能来,就纸面上的成绩来说,说不定真的会被禄王压了一头。
“……”他保持了得体的样子,等庄氏说后面的内容。
“那时燕氏和孙氏关系还没破裂,是前者帮了一把后者这个世家盟友,甚至燕云可能真的生起过扶持大皇子禄王的意思,但是她对自己仍然抱有希望,认为自己能生,或想要一个更好拿捏的儿子。”
既然开了这个头,庄氏也不会藏着掖着,偶然间记忆被翻动起来,她便有些止不住了。
到了这个年纪,经历了这个多事情,她已经无所谓旁人的眼光想法了,再荣耀不过如此,再不幸也就重新回到太庙里去,人走了都是黄土一抔。
“三岁看老,从性情上说,你父亲太宗皇帝其实是很烂漫、好斗心不强、性情温和而宽厚的人。你应该明白,这并不是皇位的最好选择,他天赋也不在此。”
这话卫卿珩确实反驳不了,他心里清楚这一点,尤其到了晚年,后者的特质表现得非常明显,确实不好争斗、不喜竞争。
“高祖最出色的武力和统帅,其实是让禄王继承了去,”庄氏微笑着看他,“但你父亲有一个谁也比不上的才能——他的自制力惊人。在书房学会的第一课,便是克制,实际上我想克制与容忍几乎是他皇子时期的主调?他是在夹缝中生存的。”
庄氏微微叹了一声,卫卿珩内心也满是感慨。
燕云作乱时,正是先帝为养子从快要继位到继位早期,那些时日尤其艰难。
当时不仅是后宫里燕云和珍妃斗法,前朝世家也在控制着朝堂,同时伸手向皇嗣。
高祖只能一个个填补窟窿,却做不到一步登天,是太宗先帝继位之后,一点点地把疏漏都补起来,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他教给你的首要,也一定是自制。他凭借这种远超常人的自制力,能将攻克一遍遍地完成,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当他真的达到了足够的量的时候,他自然便能学会、也因此拥有了某方面的能力——”
“这是一种强大的学习力。当同类型的事情,譬如说写诗、写文章、写政论,都积累到一定量的时候,每种都会了,那他在文墨上的水平一定会很高。同样的,文墨是、治国是、治家也是……”
庄氏说的挺好的,但卫卿珩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这些。
当然,内容上是没有错处的,先帝的优秀毋庸置疑,他也确实是这么教他的,克制也好,其他也好,确实是如此。
直到庄氏终于转到了正点上,这段话一出来,卫卿珩就明白她的意思了,或者说他意识到,她想要试探他什么了。
“说句托大的话,当年太宗皇帝最初其实是想要仿效最后的我们——高祖和我。不过他和先皇后却没有能够抗住,但这后果无法挽回、也没有试错的机会。另一角度说,他的弥补就是培养出你、他最爱的人拼尽一切生下的孩子。”
卫卿珩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唇。
这是个很严肃的话题,非常不好接,但太皇太妃庄氏已经先开了这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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