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徐公公说书了。◎
卫卿珩穿了一身烟灰色的麻料长衫,形制仿的是魏晋风格,一头墨色长发宛若泼墨,浓而顺长,披散在身后,叫他看起来也多了几分肆意洒脱的风骨。
他盘坐在马车内,面前仍是一盘棋,左右手两边各是棋盒,棋面上黑白相争极厉害,自一开始便放弃了各自占据地盘的思路,落子即争,无形的硝烟吹起,是他内心激荡的情感和脑海里碰撞对抗的思维共同作用下,才落出了这么一盘死斗纠缠的棋局。
戴玥姝开始还有心情看一会,后面发现自己既跟不上黑子的布局,又摸不透白子的追逐厮杀,于是便不浪费自己的眼睛和思维,干脆坐在一边不时地拨弄两下琴弦。
她倒是也想配个激昂的刀光剑影的琴曲,可惜她对古琴的熟悉度完全不如琵琶,又不想拿出琵琶来奏乐,只能对着古琴谱子,一下下地试了音再连小节段奏。
卫卿珩落子时候,偶尔还会掺和一两句,提醒她这个小段应该用更缓慢的速度来弹,或者告诉她某个琴音拨弄得不够准确,还有时候直接点出她不能用琵琶的指法去偷懒弹古琴,戒骄戒躁。
他这一心多用是相当娴熟,但戴玥姝也不是真的一直烦闷,无心练琴,只是有时候故意弹错引他,等他习惯性地开口说完,便在一边偷偷笑着。
这时候,他才会回过神来,无奈地看她。
“调皮。”
戴玥姝于是要么递小盘子点心给他,要么就挪到他旁边看他继续自己和自己下棋。
也有些时候,他便干脆放下棋子,走到她边上,和她一道弹奏或是教她抚琴。
苏梅和茜色两个侍奉一旁,徐有德守在靠近马车门口的一侧。
一群人皆十分安静,不论做什么都几乎没有声音,不打扰两个主子玩耍相和。
一连数日的马车行程,相当的磨人。
叫再好脾气的人都被压出了火气,却又生生让这没完没了的旅途硬磨去了那点气头。
“要到了。”卫卿珩道,“已经上了官路了。”
“呼——”戴玥姝长舒了一口气。
因为先前遇刺的事情,哪怕这次他们带了两三倍于之前的人手,红冀兵营的人马都带出来了,整个队伍的气氛仍是偏于紧张的。
尤其中途又遇到过一次二三十人规模的小强盗团伙,使本来稍微松快了一点的氛围又重新凝重了起来。
谁都不敢松那一口气。
就连卫卿珩,别看他成天被压在马车内不准出去晒太阳奔波,心里也是憋着股气的。
这种时候,戴玥姝便是有心想让大家别那么紧张,也说不出口来。
她只好想了法子地替他舒缓情绪,转移他注意力,让那根弦别绷得那么紧。
好在卫卿珩自己也意识到了,中途休息了两次,让大家没有在疲惫和高压中不断前行,后面才慢慢地找回了节奏。
这本来三五日的路程,硬是走出了一年半载才有的煎熬,偏偏车马队伍的速度也不慢,算起来还压缩了半日左右的功夫。
卫卿珩这就开始换衣裳,戴玥姝亦是,也就差不多的功夫,就有护卫军统领过来报告。
“殿下,佥都御史张子贤、红河州知州简祟恒等人已经带人在城外一百里长亭处候驾。”
“孤这就来。”
卫卿珩先是应了一声,然后对戴玥姝温声吩咐:“一会我们大概要分开,我骑马去先和他们汇合,你先带人入城,进宅院安置下来,在红河州我们有专门的住处,先前已经派人去打理过。”
“我大概要晚些时候才能归,院子里的情况你带着徐有德看着安排吧,缺什么直接采买便是,到时候简祟恒夫人可能会来帮你,你不用客气,直接用人便是了。”
见她点头应肯,他还不放心,转头吩咐。
“徐有德。”
“在。”
“好好伺候你们戴主子,哪个不听话的直接处理便是。”
“奴才明白。”
和卫卿珩所说的情况差不多,果然一大批人员分做了两支队伍。
卫卿珩等人兴许是有事,现在长亭处滞留了一段时间,后面可能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而戴玥姝等则慢慢地与他们的人马分开,在迎接的一部分人马的带领下,缓缓入城。
“这里远不及别处繁华啊。”
苏梅听命支棱了个小窗口往外看着。
他们入的自然是红河州府城,从地域大小来说是比先前离开的红冀府要高的,但税收情况并不好,连续多年都只缴纳三五万的税粮。
最繁华的府城地方也只能评个下府,甚至今年因为水灾,恐怕只能凑个一两万的粮食,朝廷大约也不会收,直接发下去赈济,到时候恐怕要连下府评级都没了。
红冀府设立兵营,是因为地理位置相对重要,不算脉门,但也属于合适,只不过当地在其他方面比如粮食、经济等并不出众。
但红河州府城,就可以说是整个地方的典型,什么优势也没有,靠着水却反而受灾,叫人难为。
灾情才过没有多久,路也没有修好,毁坏的地方自不必说。
水退了之后,被破坏的村庄、田地等也大都没有能重新建立起来,不少人除了逃灾离开,前往各处的,还有就是聚集在府城在,在这里寻找可以生存下去的方式。
三五个月过去,聚集的人群少了,一直开着的赈济粮点也关上了。
但要说生活好到哪里去了,那是真的没有。
“有希望的已经去抢收了,留在这里的大都是田地、村庄全毁了一点希望都没有的,”茜色小声地告诉她,声音里也有几分唏嘘,大约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今年秋季能收获多少的粮食……”
“都说是丰收季丰收季……”戴玥姝亦是叹了一声。
马车笃笃往前走着,车前马匹挂着的铃铛声格外齐整。
虽然说路不好走,没有怎么修过,但这段官道到底是门面,不至于差劲到让人无话可说,一点点小颠簸问题不大,且不说他们到来之前,这路就已经叫知州几次洒水撒土修整过了。
“哦对了,”她想起来,“既然如此,我们行事等也不要抛费了,叫人以为殿下是吃不得苦头的奢侈人。”
“奴才晓得了。”徐公公忙点头。
“奴婢明白。”两婢女亦是连声应是,心里已经盘算开。
主子叫削减开支,避免过分的奢侈开销,但太子、良媛该有的威仪应该有,本来的仪仗也不好减了。
这事说起来不算好办,既要脸面在这,不能让人觉得太子等人寒碜,让殿下自己觉得丢脸了,又不好保持原状,继续大把的银子撒出去,那就是枉顾主子的命令了。
不过说起来,就看红河州的样子,也不像是能出产什么好东西的,别说比京城了,其他随便一个地方的府城大概都比这要好一点。
戴玥姝说这个是很肯定卫卿珩也会赞成的。
她原本以为他讲究、精致,样样要最好的,但这段时间相处了才发现,至少他是能吃苦的,而且也不会随便喊累。
她十分肯定,换到其他皇子,比如那肥头大耳的五皇子身上,那五皇子是铁定做不到这些的。
卫卿珩确实对此很不习惯,但不会因此发怒或如何,有与民同苦的心。
能看情况讲究,而不是是非不分就一味要在这等贫寒地方“筑起高楼”,这对所有人都好。
至少红河州的管理们省了不少事情,下头百姓日子也好过几分,卫卿珩能得一个好名声,为他的理想添一分色泽,叫这“地基”能打得更夯实一些。
“卖蟹……贵人们看看吧……”
“求求了……正好的青蟹……”
“拜托了,求求老爷夫人……”
入了城,声音便多了许多,夹杂了不少小贩叫卖和穷人乞讨的声响。
因戴玥姝不想弄那等的威仪,所以她一个良媛入城的时候,也并没有刻意清道清场,除了侧门进入的最初一段是干净的,后面进了内城,尤其是路过集市地方,声响大了不少。
“什么声音?”戴玥姝看向苏梅。
“似乎是有一妇人带着女儿在那里卖东西,看着有些可怜。”苏梅先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街道旁的情况看明白了,接着汇报完又给她开大了一点窗帘子。
好在她不是闺阁姑娘了,不然还不能看这么两眼。
“滚滚滚——”
“早说了你们这个东西没有人要。”
“卖不出去的,别费劲了,别扰了贵主子出行!”
“这又腥又土的玩意,你们家秀才老爷还在摆弄呢?”
官差按照规矩继续清道,坚决不让那些乞讨的和面黄肌瘦的小商贩们靠近过来,他们的马车进了内城速度放缓不少,但仍安稳向前。
“老爷生病了,求求官爷……”
“停下。”戴玥姝唤了一声。
车里一个太监和两个宫女一点都不意外,他们都知道戴主子心善,见不得这种场面,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那是必然要给点帮助的。
“都走到这里了,直接停车怕是……”茜色迟疑一下。
“主子让我下车去办吧?”苏梅立马跟上。
戴玥姝一想也是,就给点钱的功夫,要一群人十来辆马车一起停下来,又是在路中间,才走到一般,确实不好。
正想吩咐,徐有德马上开口了。
“这种差事,娘娘便交给奴才去办吧?奴才保证都能处理得妥妥当当的,叫您和殿下满意。”
戴玥姝本是觉得徐公公位置高,恐怕不乐意去做这种跑腿辛苦活,但显然从他改口自“良媛”“戴主子”喊成“娘娘”开始,他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她不知道其他太监公公是不是这么能屈能伸,总是她是挺佩服他的本事的。
“那就劳烦你了。”
“娘娘客气。”
徐有德这就出去了,他一声吩咐完,整个车队从前到后传完了消息,没有什么惊动的,只他们这辆稍微慢了慢速度,好方便他下车。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他就重新上了马车,有几分气喘,但神色怡然,正是那副惯常见到的大太监万事成竹在胸的模样。
“先喝口水先。”戴玥姝示意她们倒水,茜色立马奉上了杯子。
“谢娘娘赏赐。”徐公公乐得好像在喝仙露琼浆似的,那面上高兴的,叫人见着便也心生喜悦,又夸了一通,却不让人觉得奉承。
这脸上、嘴皮子功夫是着实叫人惊叹,戴玥姝亦是带上了笑,怡然地打着扇子。
“回娘娘的话,”他随后恭敬地道,“这妇人丈夫叫方朝生,是个秀才,屡试不第之后,便留在了乡里,开了间私塾,给当地村幼孩童启蒙,也算是一方‘大家’。”
徐公公能把就这么一会功夫问来的信息说得和唱得似的,愣是把枯燥没味的玩意讲成了个故事一般。
戴玥姝听得是津津有味。
一下子,她就反应过来,秀才称不得老爷,方才应该是那个官差实在熟悉人,言辞排挤他们呢……
但是按说当了村子里老师的人,怎么会不得人尊重?
就听得徐有德继续道:
“这位方秀才,有一怪癖。和一般的读书人不同,他喜欢往田间地头跑,尽爱研究一些有的没的,费时费力不说,还就这么把家财耽误了,读书也没有个进一步的结果,举人考了两次不中便不肯再考了。”
“成日里在田地里不知道捣鼓些什么,你说一个读书人,哪里有种田吃饭的本事呢?”徐有德笑呵呵地道,“这可不就渐渐地把家里一点积攒败了吗?”
“不过好一点的是,他有一位贤惠的妻子,乡里远近都知道她的能干,家务、孩子、钱财甚至田地等,都有他在操持,也算是全了一般人家认为的读书人专心读书,庶务由妻子来处理的观念了。”
戴玥姝没肯定也没否定,但总归按她家里情况看,她祖父戴辸一个状元,也没有把所有事情扔到祖母身上去过。
不过,凡读书读出息的人家,要么有个能干的妻子,要么有个厉害的老母亲,这点倒是差不多的,像是她的祖母,那是她祖父认可过的有“大智慧”的“厉害人”,一眼相中了祖父的那种。
尤其是寒门,想要出头愈发不易,除了宗族里的支持,家人肯定是给了相当的关照的。
“然后呢然后呢?”
茜色和苏梅两个听得也认真。
徐有德一边在心里嘀咕爷爷我打听这些可不是给你们这些丫头听戏的,一边满意地扫过戴玥姝脸上的笑意和好奇,这就双手一揣,继续讲着。
作者有话说:
玥玥:开始想念戏本子,听说书也不错_(:з”∠)_
*
我发现……我可能是最后一个还没更新app的人了,还活在旧版本里,时常不知道又出了哪些新功能。我真实落泪并坚决不更新(你),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