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
南秀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还在努力保持清醒对着油灯认字,同时浑浑沌沌地在心里想着:为了能和孟大哥多说几句话可真不容易啊。
三个月以前,她和父亲上山采药时从河里救上来了一个男人。倒也幸亏他懂得自救, 提早将自己绑在了一根浮木上,所以即便因为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还是没有被湍急的水流彻底淹没。
在他昏迷的时候南秀日日守在床边照顾他。
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俊秀好看的人呢!虽然一直闭着眼睛, 脸色也很不好看, 但眉毛浓黑漂亮, 睫毛比她的还要长, 鼻子高挺, 嘴唇薄薄的,没有一处不精致好看。因为生得太过高壮,身下的卧榻都显得格外拥挤狭窄。
南秀天天盼着他能醒过来。就这么仔仔细细地照顾了三天之后,他终于睁开了眼睛,清凌凌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时候, 南秀直接闹了个大红脸,连忙躲在了父亲身后, 但又忍不住探头继续打量他。
还是那张好看得让人不敢直视的脸, 再配上一双明亮锐利的眼睛, 更加令南秀的心砰砰直跳,好像要从胸口蹦出来了一样。
他醒来后礼貌地谢过了他们父女的救命之恩,又说他是洛阳孟氏,名孟徐。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南秀心想, 孟和徐都是很常见的姓氏, 竟然直接组成了他的名字。
南父感觉到女儿似乎是春心萌动了,暗笑着推她出去熬粥备菜。南秀一步三回头,恨不得脚底生根长在孟徐面前。
等人终于走了, 南父对孟徐道:“小女年幼,又少见生人,让公子见笑了。”
孟徐摇摇头,道:“令爱纯稚无邪……而且还要多谢她的耐心照顾。”他虽然昏迷着,倒也不是全无知觉,南秀在他耳边的碎碎念念其实听到了不少。
南父又问孟徐是因何而伤,看他身上的伤处皆是深可入骨的刀伤,可见不是普通的意外。
孟徐含糊解释道是由于家产纷争所致。
南父信了大半。因为他气度谈吐不凡,破损的衣物也能看出来都是十分名贵的料子,肯定出身不低,高门大户中嫡子庶子争夺家产闹出人命的事屡见不鲜,所以倒也能说得通。除此之外,孟徐长相正派,看着格外面善,也令南父逐渐放下戒备。
由于断了腿,孟徐还是无法下床自由行走,几个月来全靠南秀主动请缨细致照顾。
南秀的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每天只要一碰到孟徐的身体就会红了耳朵和脸,有时候连脖子都是通红的,傻子都能看出来她很喜欢孟徐。
但孟徐总是不动声色地和她保持距离。不过承了人家父女的大恩大德,实在不好冷言冷语,所以孟徐面对天真热情的南秀心里时常感觉纠结无奈,尽量应她所求,时不时陪她说说话。
南秀怕他养病无聊,得知他喜欢看书后便跑去了城里,用从小到大攒下的钱给他买了许多杂书,又为了能和他多说一些话小心翼翼地请他教自己认字。
其实她自懂事起就和读书习字有仇,天天想着逃学去武馆练拳练腿法,长大一些又学长枪学刀剑,只勉强认识一些字,能颠三倒四背出几首诗词歌赋,让她老老实实坐下看书简直像要了她的命一样。
连南父都不强求她继续读书了,由着她去学功夫,至少还能强身健体,危急时刻也能保护自己。
油灯的光晕微微晃动了一下。南秀眼前一黑,练字的毛笔逐渐脱手,很快“啪”地一声落在桌子上,而她也软软趴在桌面,侧脸压着未干的墨上彻底睡着了。
然后她梦到自己嫁给了孟大哥。
她曾经在城里见过迎亲的场面,没想到自己出嫁的时候场面更加盛大热闹。周遭满是震耳欲聋的爆竹唢呐声,她坐在摇摇晃晃的八抬大轿里,红盖头垂在眼前,冰凉的珠玉随着轿子晃得她眼晕。
很快她又被一群人簇拥着送进了洞房,孟大哥用金称挑开了她的盖头,她满心羞涩欢喜地抬起头,却撞上他冰冷如刀的视线。
南秀直接被吓醒了。
纸上的墨迹糊得不成样子,她顶着半脸墨水丧气地挠挠额角,又将废弃的纸团成一团。
这个梦实在太过真实,梦里那种难受的滋味久久萦绕在南秀的心头,导致她一整天都食欲不振。不过等再看到孟大哥的那张脸时她又只能听到砰砰的心跳声了,活像是揣了一只小兔子,满心满眼都是他。
但南秀也知道,等孟大哥养好了伤之后肯定会离开这里。
南父不忍心女儿深陷进去,心知孟徐对女儿无意,也做不来强人所难的事,挟恩图报要求他回应女儿的一腔真心。
……
南秀渐渐在父亲的开解下想开了,孟大哥就像她曾经救过的那只羽毛刚刚长齐的小雀,等学会飞了就会远远飞走,再也不会回到她身边。
只是她没有想到,不等孟徐痊愈离开,一伙蒙面山匪从天而降,将她住了十六年的房子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南父拼死将二人送往深山,到了山口前不远处捂着腹部重重栽倒,伤处涌出的鲜血不断溢出他的指缝。他浑身发冷,白着脸咬牙让他们快走。
南秀哭着摇头,不肯松开父亲的手。
“爹你起来啊,我们躲进山里就好了……”南秀的手一直在颤抖,她没有机会和那群人硬碰硬,南父察觉到他们绝非善类,所以聪明地没有选择缠斗,而是带着他们向山上逃命。
“爹不成了……”南父疼得满头冷汗,捂着腹部的伤口强撑起最后的力气,望向孟徐道,“阿公山地险难行,常有野兽出没,南秀熟知山路,那些人追不上你们的。快走!”
最后他又深深呼吸,苍白着嘴唇郑重说道:“……我将南秀托付给你。”说完,他抬手用力地握了一下孟徐的肩头。
孟徐知道他已是强弩之末,赤红着眼睛狠下心松开了他,让他靠在一块大石背后。而南秀哭得腿软,根本站不起来,也完全不想站起来,宁愿和父亲死在一起,孟徐只好一把将她扛到肩上,然后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往山的入口处疾行。
南父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了夜色中,与巨石融为一体。
“爹……”南秀泪如雨下,很快用力挣扎起来,被孟徐放下后立刻就要往回跑,却又被他紧紧抱住了。她一口咬在孟徐的手臂上,用力得几乎要咬下他一块肉,嘴里很快尝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对不起,对不起。”孟徐喃喃念叨了两遍,然后咬紧牙关一个手刀将她劈昏。
南父说阿公山艰险,野兽也多,实际情况确实如此。孟徐带着昏迷的南秀艰难地于暗夜中摸索前行,几次险些栽下深坑或是陡坡。
身后追杀的人根本不敢踏入这片漆黑又响彻野兽嚎叫声的山林。
勉强捱到清晨,南秀在孟徐的怀中慢慢苏醒。她眼睛红肿,从醒来的那一刻就开始流泪。
孟徐知道他们父女将那伙凶徒当成普通劫财害命的山匪了。
最近几年周边很不太平,山匪横行,但孟徐却知道普通山匪不会有那样的身手,也不会拿着那样的兵器。昨夜是自己给这对救了他性命的父女带来了杀身之祸。
但他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目光沉沉地望着脱离他怀抱后紧贴石壁将自己缩成一团,正在不断流泪啜泣的南秀,竟说不出实话。
他欠了南秀。这辈子都还不清。
日升日落,南秀流干了眼泪,情绪也渐渐稳定了下来,虽然依旧不肯说话,好在终于肯吃一些东西了。两人在山中靠着山果和溪流中的鱼度过了几日,为防追杀的人在原路设下埋伏,南秀带他从另一条隐蔽的小路下了山。
因为无法去寻父亲的尸首,南秀给他立了衣冠冢,但坑里也只有一支刀鞘。对着木板做成的墓碑上用血写出的名字,她磕头磕得额上都破了,不断有血渗出来,然后顶着血痕呆呆地坐在坟前,巴掌大的小脸上神情木然,眼睛干涩发疼,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孟徐默默背起她,带她下山。
他稳稳背着她走了很久,在半路时忽然认真地对她说:“南秀,我会娶你……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南秀没有回应什么,趴在他背上仿佛睡着了。
孟徐典当了身上仅剩的值钱的东西,带南秀去了洛阳。等到了洛阳,南秀才知道原来他叫孟微勤,孟徐不过是他的化名。
洛阳孟氏,钟鸣鼎食之家。孟微勤作为孟家的嫡长子,非但无庶出兄弟与他争夺地位和家产,更是早早成为了整个家族的顶梁柱,就连在圣上面前都能说上几句话。
家中唯二的长辈是祖母梁氏和母亲胡氏,婆媳二人皆雍容华贵,言谈得体,看到狼狈稚嫩的南秀后眼中浮起浅浅的嫌弃。
南秀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站在这两人面前,感受到她们的态度并不算友好,面无表情地自报家门。
孟微勤的小妹孟菱看起来和她同龄,对她有些好奇,听到她带了些口音的话,强忍住笑意,细细打量着她。
等孟菱听到兄长说这个长相秀气但穿着寒酸的小姑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难免大吃一惊。老夫人和孟夫人更是惊讶,但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嫌弃人家了,立马换上了一副热情的模样。孟夫人更是直接上前拉住了南秀的手,几乎是热泪盈眶地感激她救了自己儿子一命。
南秀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被扯住的手。
孟微勤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肩头作为安抚,又转头对祖母和母亲说:“我还决定要娶南秀为妻,请祖母和母亲择定好吉日,为我二人筹备婚事吧。”,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