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安先昏睡了几天, 睡到全身发软之后,不得不起床,趁着春日晴好, 与程箴一起,陪着崔素娘逛遍了京城。
京城的护城河两旁,杨柳依依, 绽放着新芽。不时有船经过, 画舫, 漕运的官船,河里比街头还要拥挤。
护城河又称作金河, 河水与金光灿灿毫无关系,更与清澈无缘。
沿河两岸的百姓,在河里洗衣洗菜。程箴陪着崔素娘去旁边铺子看花样去了, 程子安没程箴厉害,逛铺子已经逛细了腿, 能躲则躲,坐在柳树下, 看着一个妇人剖鱼。
妇人侧头看向程子安,上下打量着他, 眉开眼笑道:“哎哟, 这个小郎君生得真俊, 瞧这气度,可是今年的春闱进士老爷?”
程子安笑道:“姐姐生得也美呢。我刚考过春闱,还未放榜, 称不得进士老爷。不过托姐姐的福,说不定我就中了。”
妇人被程子安夸得美滋滋,道:“小郎君定能高中, 还是个状元郎探花郎。”
程子安哈哈笑,问道:“姐姐,这河水看上去挺浑浊,你家中可是没有水井?”
妇人皱眉道:“我家没有水井,吃水都得去隔了两条巷子的井里打水。图个省事,就在河里剖鱼了。以前啊,这金河水清澈得很,拿来吃都无妨。只近两年,愈发变得浑浊了。”
负责河工的年年清淤,只怕这淤清理得不够。
程子安没再多问,陪着妇人寒暄了几句,见程箴同崔素娘从铺子里出来,他便告辞走了过去。
“程子安!”
程子安刚准备上骡车,听到声音回头,郑煦丰与两个眼生的锦衫郎君一起骑马朝他们过来。
郑煦丰到了跟前,勒马笑道:“真是你!嘿,许久不见了!”
程子安拱手,望着天色道:“太学今日旬休?”
郑煦丰昂着下巴,道:“我想旬休就旬休。”
贡院还关着,郑相不在,郑煦丰就开始撒野了。
程子安此时,能勉强体会到当年程箴看到他不读书时,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照着郑相的品级,他肯定早可以恩萌出仕。郑煦丰都已定亲了,还被关在太学读书,肯定是郑相嫌弃他做不好,便干脆不让他出去惹事了。
郑煦丰跳下马,程子安介绍了程箴与崔素娘,他倒也客气,拱手见礼,并未盯着程箴的面孔瞧。
程箴与崔素娘客气还了礼,郑煦丰道:“我们正准备出城去赏花,你可得闲,我们一起去。说起来,你为了春闱,好久都没出来玩耍了。眼下考完了,总不忙了吧,走走走!”
程子安打量着他们,道:“你们骑马出城,我又没有马。你们去吧,就不耽误你们的功夫了。”
郑煦丰大手一挥,道:“这个容易,他们腾一匹马出来给你就是。走走走。”
这几人肯定是郑煦丰的跟班,换句话说,他们的亲长是郑相的跟班,一听到郑煦丰发令,就算是不情愿,也立刻要谦让出马出来。
郑煦丰不待程子安回答,一拍手,恍然大悟道:“哦,你家没马,我竟然忘了,你不会骑马。这样吧,我们去桑家园子。你坐骡车来,我们先去,在园子里等你。”
程子安会骑马,他的马术绝佳,还参加过比赛。不过,既然郑煦丰这般说,他便随口应了。
郑煦丰他们一起骑马呼啸离开,程子安随着程箴崔素娘上骡车,老张驾车先送他去桑家园子。
程箴皱眉,道:“这群官家子弟,真是嚣张无礼。”
崔素娘也担心,问道:“子安,他们可曾欺负过你?”
程子安道:“阿娘放心,他们欺负不了我。再说呢,我只要不在意,他们更欺负不了我。”
程箴脸色仍然不大好,程子安估计他想到了春闱,郑相让他坐在茅厕边的事情。
郑相身居高位,在大周可以说是一个半人之下,众人之上。
一个半人,分别是圣上,以及首相王相。程子安没见过王相,以他的估计,政事堂本就不合,郑相对王相也只是口服心不服,只能算是半个顶头上峰。
身居高位者,当然会不自觉睥睨俯视众生。
普通官吏见到郑相的门房都得客客气气,何况他这个小小的举子。
兴许郑相就是为了刁难,或者说考验他一二。
经受住了考验,郑相也不会太过高看他。要想郑相高看他,他必须通过这次春闱,且取得好名次,入了圣上的眼。
经受不住,郑相也不会有任何的歉意。
毕竟,对一个相爷来说,这点事,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程子安能理解,但他不接受。
向下的俯视,没出息。
有本事,就向上!
不过,现在他要去赴郑煦丰的筵席。
一切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到了桑家园子前,程子安下了骡车,对着程箴与崔素娘道:“阿爹阿娘,你们自己去玩,我若晚些回家,你们莫要担心,不必等我。”
崔素娘叮嘱道:“子安,少吃些酒,千万莫吃伤了身子。”
程箴知道程子安有分寸,他出去,从未沾过一滴酒,便没再多说。
程子安一一应了,等到骡车离开时,他方转身朝园子里走去。
桑家园子以富贵闻名,跟着门口的伙计走进去,便是一道开得热烈的蔷薇花墙。
程子安看着蔷薇,不禁想起明州府的清水村,乡下各种野花怒放,如蔷薇这种,因着有刺,家家户户多少都会种上一些,当做围墙。
倒是京城里,像是这种花,就变成了矜贵。
跟着伙计穿过弯弯曲曲的游廊,来到了一处精致的院子。程子安一走近,便听到了里面传出了琴曲与娇笑声。
程子安眉毛微抬,进了屋,酒气夹杂着脂粉的气味直扑来。
郑煦丰抬头看到他,招手道:“怎地这般慢,我们都在等着你呢。”
一个机灵的美娇娘立刻起身,迎着他道:“郎君到这里来坐。”
程子安颔首道谢,走过去坐下。郑煦丰指着美娇娘道:“艳娘,这可是我的太学同学,明州府的解元,你可要陪着他好生吃几杯酒。”
艳娘笑着应了,倒了两盅酒,双手奉到程子安面前,自己拿了一杯,娇滴滴道:“奴初次识得程解元,真真是可惜,奴先吃一杯。”
程子安手一抬,虚拦在艳娘的酒上,笑道:“艳娘是女子,我如何能让女子吃酒。可惜我不吃酒,这样吧,你我都改吃茶。”
艳娘经常出来陪伴这群官家子弟,还从未见过他们中有人不吃酒,每次都得将她灌醉,才会放过她。
初次遇到不吃酒,也不让灌她酒之人,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郑煦丰倒是知道程子安不吃酒,咄了声,嫌弃地道:“你都考完春闱了,马上就要出仕做官,如何能不吃酒?”
程子安前世作为纨绔,美酒是标配。只是,这世不同,他不吃酒,是喝酒误事,把酒言欢,也谈不成真正的大事。
为了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程子安就干脆滴酒不沾。
程子安看着郑煦丰,愁眉苦脸地道:“唉,先别提春闱之事了,我还不知能不能考中呢。在茅厕边坐了好几日,提起春闱,我就想到了茅厕!”
郑煦丰酒盏刚递到嘴边,闻言赶紧放下,嫌弃地直撇嘴,道:“程子安,你这时提甚茅厕,真是......”
说着,他神色一转,挤眉弄眼笑道:“你厉害得很,坐在茅厕边,天天闻着臭气,照样能气定神闲答题。你厉害了,我还被祖父叫去骂了一通,说要我跟着你多学一些。”
程子安不咸不淡地道:“要不,你也去茅厕边坐上四五日,让郑相看到你的厉害。”
郑煦丰怪叫道:“滚,我才不要去!”
程子安笑着道:“这般天大得夸赞的机会,你都错过了,真是可惜!”
郑煦丰白他一眼,骂道:“你当我傻呢。来来来,听说你的骰子厉害得很,我们来比试一把。”
程子安气定神闲道:“好啊!”
郑煦丰仗着艺高人胆大,要与程子安赌。他输了吃酒,程子安输了吃茶。
程子安就不客气了,他没放水,很快郑煦丰就喝得醉醺醺。
从郑煦丰的话里,程子安得了想要的信息,自在悠闲回了家。
接下来,程子安同明九,祁隼他们一起出去游玩,连书房都没进过。
很快,在杏花快谢时,贡院的门终于打开。
放榜了。
放榜这日,程子安头天晚上睡得太晚,蒙着杯被子呼呼大睡。
莫柱子守在门口,对前来的老张道:“张叔,少爷说了,榜单不会飞掉。孙老爷要去看榜,由他顺道看一眼就是。少爷还说,孙老爷没人看得上,他生得俊美,还未订亲,省得被榜下捉婿。”
老张嘴角抽搐,这般大的事情,程子安竟然还睡得着。
不过也是,看与不看,名次都不会变,也不会跑掉。
这个时候,贡院前应当挤得水泄不通,挤进去估计鞋衫都得乱了。
老张只能离开去向程箴回话,天还不亮都赶来的闻山长,手捧着紫砂壶,沉吟半晌后,终于道:“老张,你与长山去瞧。无疾,你与崔娘子准备好散喜的铜钱!”
程箴愣了下,道:“可会太早了?”
闻山长朝程子安的屋子努嘴,呵呵笑道:“心里没底,他能睡得着?”
程箴心道那可不一定,不过,他还是止不住的高兴,前去与崔素娘商议了。
孙仕明与烟邈两人,挤得幞头都飞了,脚已经不知被踩了多少次,终于挤到了贡院前。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贡院的大门打开,两个礼部的官员,在差役的帮助下,将春闱榜单张贴在了大门前。
现场一下变得安静,所有人,都仰着头朝名单看去。
孙仕明与他们一样,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先从下朝上看。
恰好最后一个,就是他的名字。
孙仕明嗷地一声,兴奋得快昏过去,张牙舞爪一跳三丈高,哈哈大笑。
接着,人群中各种声音响起,有大哭,有大笑,还有人真正晕了过去。
孙仕明笑着朝外挤出去,边拱手,边大笑道:“请让一让,让一让。”
“呵呵,同喜同喜。”
“名次?还有殿试呢,早,谈论名次,为时尚早。”
就算是最末又如何,殿试后才会真正定下名次。
说不定,他得了圣上青眼,能得到一甲,也不是没可能之事。
孙士明挺直胸脯,意气风发走了出去,烟邈忙跟在了他身后。
就算不进太学,没闻山长那般的大儒指导,他孙仕明靠着自己的本事,也能高中!
这时,孙仕明仿佛想起了什么,随意问道:“子安可曾榜上有名?”
烟邈怔了怔,道:“回老爷,向上往下看,第一个名字就是子安少爷。”
第一个名字?
孙仕明呆住,先前的趾高气扬,一下就不见了。
第一个名字,那可是会试头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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