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保持着向上摸索的这个动作,胳膊很快变酸。
这是个没什么意义的动作,但一时间我的脑子有点空白,居然不知道该不该放下来。
这是我头一回碰见异状后,第一个反应不是去思考为什么,也没有在想怎么办,更没有恐慌,而是一种完全的茫然困惑。
在队友向我发出预警的那一刻,他们给我的警告,是不要发出声响,随即熄灭光源。因此我也做好了在黑暗中会被什么东西袭击的准备。
但现在,除了我正攀爬钩挂的地方,其他的一切只是简单地消失了。
理智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按照这个逻辑,我现在就是一只扒着墙的风干海星,挂在一个上下都没有边界的窄小圆柱体里悬浮着。
光是想象一下这个画面,强烈的荒谬感就足以让人感到莫名和割裂。
相比于堪称秩序井然的“岗亭”,陷坑目前为止给我的一切信息都是破碎混乱的,找不到任何规律可言。
但从雨林的月夜泥灾开始,我又不得不承认,确实有一种庞大而鬼魅的,近乎怪谈的规则正凌驾其中。
可就算是怪谈,也不能一丁点物理都不讲吧?三体人派来的怪谈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向着上方的虚无伸出手去,盯着自己并没有因此消失一截的手掌看。
也就是说,至少在那个“有和无”的边缘线外,并没有什么隐形的类似激光或血盆大口的东西会一下子把超出边界的部分削掉。
接下来我又掏出速记笔和蛋白棒,也试着往空白处举起来,东西毫发无损。
我又挂出休息用的小平台,腾出双手:一只手举物,闭上眼睛用另一只手去摸索,则能摸到被我举出边界的东西。似乎一切的“不存在”只是我个人需要遵守的基本守则。
越是尝试,我就越是困惑。
因为我没有感觉到任何迫近的危险,好像这场突发的意外,搞出这么大动静只是为了趁我不备,把我晾起来做成风干腊肉。
帮帮忙,来点变化。我心说,就算真是盘腊肉,这时候也该就蒜了。如果黑暗中真有某种危险,那它还在等什么?
眼下的顺遂和安宁令人十分不安,我犹豫良久,还是把背包打开,重新拿出了被我裹得严严实实的耳机,戴上。
队友频道里依然寂静地令人发毛,甚至连那些抓挠声和呼吸声都没有了。
我敲了敲耳机,试着喊了几个人,屏住呼吸等待了一会儿,也没有任何回应。
此刻,困惑渐渐散去,某种不知名的紧迫感重新升了起来。
不能再等了。
接下来,我做了一件平常完全不可能做的事。
我把背包里所有的备用登山绳取出来,连接捆绑在一起,不停往下垂放,然后把绳子的其中一头直接固定在了墙面的抓钩上。
接着,我脱掉了钉鞋、用鞋带捆在一起挂在脖子上,松开抓钩,把整个人完全挂在那根孤零零的绳子上。
期间我完全没有去想,如果那些连接起来的绳子中间有哪个绳结松开怎么办,就是放空思绪猛地一下扽紧绳子顺了下去。
也许是在空中荡了一下,也可能只是过于空旷的黑暗给我带来的错觉,完全离开那截唯一存在着的地道后,我感到自己的平衡感和方向感完全错乱了。
唯一能作为判断的依据,是头顶迅速变小的那截地道。随着远远超出绳子该有长度的下落,我依然在不停往下掉,直至上方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再到什么也看不见。
我还在往下,绳子还在延伸。
用来保护和防滑的手套下,我的虎口磨得已经没有知觉。终于,在某个不知名的高度停住,我抽出腰间的手电打开,环视四周。
光亮在黑暗里扫过,意外的是,灯光只照出去几步远,就有微弱的偏振光反射回来。
我立刻伸手摸去,什么也没有,就用体重把绳子用力摇晃起来,整个人就伴随绳子一起荡过去,接着直接穿过了我以为会有岩石和墙面的地方。
很难说那一瞬间,失望和毫不意外的情绪哪一个先到来。我心说这算什么,捉迷藏吗?全身一下失去了力气。
这时候,耳机里终于非常轻微地响了一下。
有人在敲耳机。
我听着那边,完全没有听到呼吸声,只有很久过后,才又有难以捕捉的一下,轻轻敲在耳机上。
心中闪过一丝希望,我也回敲了一下,难得地感到了忐忑。
但那边的声音立刻就断掉了,耳机也完全失去任何频道连接。我完全无法判断这一下,到底是要逃离我,还是已经确定给我传达够了暗示。
我冷静下来。
不管是什么,相比谜题,我此刻更迫切需要面对的事实是:因为我这一连串冒险的举动,此时体力确实已经损耗过多。
我没有懊悔或羞耻,只是庆幸自己即使发疯也没有干脆松开手直接跳下去。
实际上,宣泄过情绪后,我感到幽闭带来的失常缓解了一些,就重新静下心来仔细想。
一定不是那么难的谜题。陷坑至今发出的只有感召而已,极度恐怖的月光中,直观带给我的也是无可抵御的困倦和安宁。
陷坑这一次的感召到底是什么?提醒我的人,认为我已经掌握了需要的信息吗?
我闭上眼,对自己默念:声音,光源。
“咚。”
很微妙地,我闭上眼睛,可能只是出于疲惫,也可能是某种隐晦的驱使,把额头轻轻地往面前的空气上叩了一下。
“咚,咚,咚。”
就像那天,墙中有人在敲门一样。
我再一次感觉到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睁开眼,一瞬间捕捉到的正常光亮让我差点晕眩了一下。接着我就发现头顶上方不远处,大概只有十几米高的地方,狭窄的地道出口,一截垂下来的牵引绳的尾端轻轻晃动。
一开始野猫告诉我的估算没有错,只需要大概三四个钟头,就能抵达陷坑底部。出现变故的那一下,我们距离目的地确实只有一步之遥。
此时我的意识终于回笼,往脚下和身边看去,想看看其他队友在哪里。
这一看,我就陷入了难言的不真实中。
我正踩在一处不算深的积水里,积水不算混浊,只有些许泛起的砂砾和落叶,没有任何腐臭。
清凉的水漫过脚面,脚底下异常平整的光洁感,让我缓慢反应过来,自己的鞋子还挂在脖子上。
我从积水里走出来,在把鞋重新穿好的这个过程里,再次不断看向四周进行确认,怀疑自己的认知已经出现了问题。
就在不远处,其实我已经看到了几个伙计的身影,但此刻我们不约而同,全都在不断往身边看,完全没有理会对方的精力。
因为我们出来的地方,是一个不算大的废弃蓄水池。
这个蓄水池就在营地的东北角,因为泥灾和地陷的撕裂,被随意盖上塑料布格挡了起来。
营地的灯光非常稳定,最近的一盏灯就平淡无奇地立在在我们的头顶上方。
我擦了一把脸,上面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溅上去的积水,手指捻开了一些泛黄的泥沙。
此时候,脚步声清晰而真切,一队人正巡逻经过,一下子走到灯光下来。有个伙计叼着烟,就随意转过头来,正正看到了我。
我心头一突。
视野对上,他看见我,竟然没有任何的疑惑或警觉,十分自然放松地冲我点了点头示意,就好像我是他异常亲切信赖的熟人一样。
一股强烈的寒意猛地爬过我的脊背,涌上全身。
我几乎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向身边看去,抓住了今晚陪同我下地的一名伙计,发现是那个方獒。
他正也在茫然地四处看着,喃喃地默念着什么。
猛地把他掰过来,营地明亮的灯光下,我们同时看清了对方的脸。
不需要任何沟通,我就知道,现在我的神色,是和他脸上同样的恐惧和毛骨悚然。
因为那是一张满是裂痕,上面被淤泥灌满的脸。
那是泥中祟。
我们来到了陷坑底部,来到了营地里,再次成为了营地的一员。
这一刻我才明白,严二掌柜说的,无法辨别出泥中祟、会认为它们是自己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中的绝望和凄凉,恐怕连他自己都想像不到。
泥中祟确实就是属于这个营地的一份子。不是过去也不是未来的队伍成员,就是此刻。
我不得不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某种难以呼吸的窒息感压得我眼前发黑。
一只手扶住了我。
我抬头,再往四面看去,野猫、高六、严二掌柜、方獒,还有其他所有和我们一同下地的伙计,此刻都默默聚集到了一起,没有再去观察验证营地里的事物。
“我……我特意,给我们下地选了最好最新的一批装备。”严二掌柜惨笑着说,“九成新,怕顾问你不高兴了回头揭发我。”
“啪嗒。”
随着他木然的声音,一块已经干涸结块的泥块从他脸上掉了下来,把后方的皮肤扯得微微发红。
我看着他,没动,感到自己的表情近乎狰狞。
严二掌柜愣了一下,立刻把手按在了脸上,神色在一瞬间不停变化,就听到他古怪笑了一下,开始猛地抓上去用力地搓。
“高六!”
我脱口而出,几乎是声色俱厉,一瞬间高六和野猫一起扑过去把严二的胳膊反扭,摁在了地上。
严二掌柜猛地挣扎起来,抬起头,再看我,触电般发出好像哭又好像笑的声音,一下子被什么抽掉了力气。
接着,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也抬了起来,就放在自己的脸上。
此刻,来自于自己皮肤的温度和触感无比陌生,手从一截器官,似乎变成了某种非人可怖的生物在微微颤动。而大脑中的声音则告诉我,此刻非人的,正是我自己。
“……”我的语言能力也完全混乱,下意识地想要找个话题,从这场荒诞的噩梦中抽离出去。看到的是一双双同样茫然失态的眼睛。
我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七点,该宵禁了。”高六说,脸色也有些苍白,但语气依然很平静。
“叮……”
下一刻,印证她的报时,清脆的铃声在整个营地响了起来。
三三两两,散落的人群开始往帐篷走去,热闹地说笑着路过我们。,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