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 徐瑾瑜将一出门,便唇角含笑与门房告别。
“今日有劳您了。”
徐瑾瑜笑容温和,却不谄媚讨好, 眸子里是令人心生好感的清澈。
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 门房自诩过眼之人不知凡几, 可卑者常媚上, 贵者多鄙下。
却不如眼前少年, 如竹沐风,巍巍然而挺立, 飒飒然而清音, 清新雅逸,让人耳目一新。
“小郎君言重了, 看门守户,不敢居功,您走好。”
门房说着,躬身以请, 却突然一个踉跄, 徐瑾瑜眼疾手快的将人扶住:
“小心脚下。”
门房扶着徐瑾瑜的手臂站稳,摇了摇头:
“老毛病了,人上了年纪, 总是这疼那疼的,没吓着您吧?”
“晨曦沐雪,是您辛劳, 若是闲暇, 可用花椒水浸泡双足一刻钟,或有缓解。”
少年摇摇头,不徐不疾的说着, 门房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切起来:
“哎,我回头便试试!您小心脚下——”
见人听劝,徐瑾瑜脸上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实:
“好,告辞了。”
“您走好!”
门房翘首相送,徐瑾瑜挥了挥手,大步离去,却不知身后的门房看了许久。
徐瑾瑜甫一转眸抬眼,便看到了一架熟悉的马车。
那是在东辰书院外,让他感受到窥视感的马车。
而那马车旁,被下人众星捧月一般拱卫着的锦绣华服的少年,似是也在抬眼看过来。
四目相对,明明相隔甚远,可是徐瑾瑜清清楚楚的知道,那少年正在看着自己。
徐瑾瑜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拇指摩挲了一下食指的指节,面上噙上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想,他知道这少年是何身份了。
‘是他!’
在这一瞬,楚凌绝和徐瑾瑜第一次迎面对视,他的嘴唇以微不可查的幅度抖动个不停,寒毛卓竖,血液逆流!
他几乎无法呼吸,双脚好像钉在了原地一般,不敢动,不敢喘息。
原来假货在真品面前,会狼狈的像一条落水狗!
楚凌绝近乎呆滞的看着不远处的少年
‘他看过来了。’
楚凌绝如是想着,这一瞬间,他只觉得胸腔擂动,好似有数万人在他心上擂鼓一般,头晕目眩,耳鸣阵阵。
“阁下,劳驾让让。”
少年声音清如碎玉,却可打破虚妄一般,让楚凌绝脸上的钝然如潮水般飞快褪去,下一刻,楚凌绝像是得到了赦免一样,缓缓侧了身。
而少年与自己擦肩而过,楚凌绝仍觉得浑身僵硬,他矗立在原地,看着少年渐渐远去,不知何时竟弯曲了身子,宛若恭送。
“世子,您怎么了?方才那位郎君可是相识?”
小厮一脸奇怪的看着楚凌绝,他觉得今日的世子有些奇怪。
下一刻,楚凌绝宛若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急急道:
“不,我不认识他!”
小厮:“……”
不认识您给一贱民让什么路?
楚凌绝不知道的是,与他擦身而过的徐瑾瑜,此时面上那抹温和浅笑渐浓。
这位假少爷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可爱呢。
唔,傻的可爱。
徐瑾瑜走后,楚凌绝如蒙大赦一般放松了些许,但很快,他便绷着脸,朝敬国公府而去。
因着二府之间曾有一段指腹为婚的佳话,楚凌绝来的颇勤,门房并未拦着,甚至笑吟吟的上去招呼。
楚凌绝这时狠狠用指甲刺了一下掌心,这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装作若无其事的和门房打听:
“方才那位,又是国公接济之人吗?”
门房听了这话,笑着道:
“哪里哪里,不过是个帮着家里送货的小郎君罢了。”
“送货?”
楚凌绝心里咀嚼了一下,却明白自己是被下人给骗了,徐瑾瑜绝对不曾被徐家人送走。
可……为什么呢?
是徐瑾瑜不愿意离开,还是徐家人不舍呢?
楚凌绝不敢也不想深思,他又抬眼看着门房那满面笑容的模样,却能明显感觉到这样的笑,和他方才面对自己那位哥哥时的笑,是截然不同的。
楚凌绝心中情绪万千,可此时是敬国公府外,他不敢也不能泄露半分。
不多时,楚凌绝坐在了敬国公府的花厅之内,桌上还有小半壶的消暑汤。
见到楚凌绝来了,侍女惊了惊,忙撤下消暑汤,换了上好的茶水:
“世子稍后,国公今日在家休沐,已有人前去禀报,您且饮些茶水。”
楚凌绝微微颔首,以示自己明了。
随后,楚凌绝看着杯中根根分明,一汪碧绿的好茶,淡淡垂下眼眸:
敬国公府向来端谨持重,待客有道,消暑汤这等关切之物又是为何人准备?
敬国公今日恰好休沐在家,他素来好风雅,这便在前院书房与自己对弈,手边是一盏出自皇宫贡品的雪顶含翠,余热袅袅。
“国公,陛下急召!”
一声急呼,打断了敬国公的沉思,敬国公眉头一皱,将手中棋子放回:
“何事慌张?”
“听说,是武安侯之子三年前残杀了一家一十八口,而今,那仅存的血脉遗姝已经敲了登闻鼓,滚过钉板,求皇上做主!”
“荒唐!”
敬国公拍案而起,疾步朝外走去,只是,在路过花厅的时候,敬国公不由脚步一顿:
“那花厅中人是何人?”
守在外头的小厮立刻一五一十道:
“是来给三娘子送货物的小郎君,那小郎君身体有瑕,三娘子怕有万一,请他入内喝些消暑汤。”
“咱们三娘子惯是心善的……国公,您怎么了?”
管家笑眯眯的赞了一句,但随后却发现敬国公府神情有些惆怅:
“那小郎倒是有几分像故人。”
“那位小郎君生的确实绝色哩!”
小厮没忍住嘴快了一下,管家正要呵斥,却不想敬国公又叹了一声:
“吾那故人,亦是生的冠绝天下,只可惜……去让人看看那孩子是哪家的,明明身子不好还出来送货,若是有个万一可如何是好?差人送一送吧。”
“是,对了,国公,临安候世子刚至府中,您可要一见?”
“凌绝?”
敬国公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脑中却想起了方才那张熟悉的侧脸:
“皇命急迫,让三娘招待他吧。”
敬国公只停留了一会儿,便收拾好,急匆匆入宫了。
楚凌绝没碰那盏茶水,只静静坐着,没过多久,一身月白裙装的苏三娘子也款款而来。
“三娘。”
“见过世子,方才陛下急召,父亲已离府而去,多有怠慢,万望世子恕罪。”
“凌绝不敢,皇命自不可耽搁。”
楚凌绝如是说着,只觉脸热。
临安候年纪轻轻,只挂个虚职,日日招猫逗狗,走街串巷,敬国公一把年纪却还是皇上的肱骨之臣,休沐日都会被招至宫中议事,皇宠加身,他岂敢多言?
二人见过礼,苏三娘淡然自若的坐在一旁,一语不发,那身月白裙装更显她冷若冰霜,明明近在咫尺,却似隔天涯海角。
楚凌绝却早就习惯了,只看了小厮一眼,道:
“今日我来亦是为三娘而来,听闻三娘日前买下给敬国公的寿礼并未如约送来,这是我特意在不秋郎处购得的新作,你且看看如何?”
小厮立刻打开箱笼,那一片平整的石板之上,每一根竹条被打磨的细致圆润,竹节分明,一簇一簇,仿佛是一片缩小的竹林。
楚凌绝提及自己带来的贺礼,眼中多了几分自信,虽然他不齿不秋郎的品性,但这座簧竹幽影确实占了一个新。
而对于世家大族来说,新意恰恰象征着心意。
敬国公府虽然治家颇严,苏三娘亦是嫡幼女,可是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子女多自然易生龃龉。
就楚凌绝所知,这次敬国公过寿,他的几位子女可都准备大显神通。
却不想,苏三娘只看了一眼,便摇摇头,声音清脆:
“有劳世子费心,但日前我购得的寿礼已经如约送至。再说,本是我送给父亲的贺礼,若是取了世子的心意,也是不美。”
楚凌绝一时有些愕然,他本以为自己是雪中送炭,没想到,竟然被拒绝了。
但随后,楚凌绝又想到那贺礼如约而至,而那徐瑾瑜是来送货的……一时表情莫测起来。
“敢问三娘,可是今日才收到的货物?”
苏三娘点了点头:
“原是我与那卖货的小郎君便约至今日,倒是不知怎就传出了我的寿礼未曾如约备齐,有劳世子记挂了。”
苏三娘三言两语之下,让楚凌绝已经明白那寿礼是出自何人之手,他张了张口,看着苏三娘那不远不近的态度,只得拱手一礼:
“那是我叨扰了,这便告辞。”
楚凌绝离开花厅后,一路疾行,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明明苏三娘的态度不曾改变,可他仍觉自己心里像是憋了一口气一般。
出了敬国公府的大门,门房照旧恭送,但等楚凌绝下了台阶,再转过身,却见那门房已经不知何时站回了原位,耷拉着眼皮,不见一丝笑容。
没有翘首相送,只有客套而已。
等楚凌绝走后,半夏夸张的叹了一大口气,苏三娘有些奇怪的看向半夏:
“好端端的,因何叹气?”
“我这是替楚世子叹气哩,人家楚世子巴巴上门献礼,偏娘子郎心似铁……”
“郎心似铁可不是这么用的,半夏,你还得多读两本书。”
苏三娘认真的看着半夏,如是说着,随后便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那位小郎君送来的竹香囊精致可人,正巧她最近研制出一味新的香丸,与竹香极配。
可苏三娘不知道的是,她研制香丸期间,她的侍女在外头叹了一口又一口的气。
都说少女怀春,怎得她瞧着那位临安候世子都开了窍,自家娘子怎么还是木头一根呢?
……
徐瑾瑜来了一趟京城,自不能空手而归,而那竹香囊虽定价十两,可苏三娘实在满意,又给了十两银子的赏银,实在是意外之喜。
徐瑾瑜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除了庆阳兄接手自己的处女作给的五两外,又特定了一只给祖父的竹香囊,非要付了全款,现下自己的束脩已经尽数凑够,甚至还有所盈余,一时也心中轻松起来。
人一轻松,就有了逛逛转转的心。
徐瑾瑜心里又记挂着小妹的心愿,于是便直接去了集市,该说不愧是京城,不管什么时候都热闹的紧。
鲜香的熟食摊子一个挨着一个,香飘数里,沿街叫卖的糖水摊子,糖葫芦垛子,妍丽夺目的绢花架子,如云如海。
徐瑾瑜走走停停,花了六文钱买了六根糖葫芦,又瞧着隔壁绢花摊子的绢花个个精致艳丽,这便用十文钱买了一朵红海棠绢花,一朵粉菡萏绢花。
这一逛起街,不管男人女人都会克制不住自己的双手,徐瑾瑜又在集市上买了一堆香味扑鼻的熟食后,这才罢休。
等走到布庄,徐瑾瑜突然心念一动,走了进去。
家里奶和娘身上的衣服也是补丁摞补丁,明明做的是绣坊的活计,可却一直不曾有一身新衣,实在令人叹息。
而长姐小妹,女娃家家,都是好打扮的时候,纵然身上的衣裳日日洗的干干净净,可却也是洗的发白。
这一点,徐瑾瑜打来就看在眼里。现下有了能力,自可让家人也能过的舒适一些。
徐瑾瑜刚一进去便看到了那放在最外头的细棉布,花色繁多,一匹一匹的堆积在一起,小山似的。
老板娘一看到徐瑾瑜,立刻热情的推荐着:
“小郎君,看看我们新染的细棉布呀!这细棉布颜色好看不说,吸汗不燥,夏日里做上一身衣服穿着别提多舒服啦!”
徐瑾瑜闻言一时也颇有几分心动,他是个畏热的,虽不知家人体质,可若有办法,谁又愿意白白挨热呢?
徐瑾瑜一面想着,一面下手颇快的挑了姜黄,雪青,豆绿,嫣红各一匹,正好可以每人做两身衣裳。
“呦!小郎君眼力可真好!这些颜色可都是我们店里的尖货,再过两日来可没了呢!不过……”
老板娘看到徐瑾瑜挑的都是女人家喜好的颜色,不由抿唇调笑:
“小郎君,你这小小年纪,怎么也不知打扮打扮自己?倒是可惜了这张漂亮脸蛋了!
来,看看这些,可都是郎君们喜欢的,你生的细白,这匹竹叶青倒是适合你,这呀,可是最近卖的最好的颜色了,小郎君要是要,我可以便宜些给你可好?”
徐瑾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倒是忘了自己,忙拱了拱手:
“多谢您了,半匹即可。”
“少年郎生的快,半匹恐不够,一匹吧,只要再多给一尺的银钱即可。不过,日后要是有人问及小郎君身上的衣物,烦请小郎君说是我李氏布庄的料子!”
徐瑾瑜闻言有些惊讶,没想到广告古代就有了!
不过,别的不说,老板娘推荐的这竹青色的细棉布也着实色泽不错,徐瑾瑜心中喜欢,便点头同意了:
“要不还是两匹吧,您照价收即刻。”
徐瑾瑜想到,赵庆阳似乎在家里还穿着有些厚重的锦衣,也不知他怕不怕热。
“瞧小郎君这话说的,咱们行商人,一口唾沫一个钉,两匹就两匹,卖了!”
临走前,老板娘还饶了徐瑾瑜一些布头:
“小郎君,可别忘了帮我们店扬扬名!你生的俊,穿上我们店里的布料制出来的衣裳一定更俊呢!”
徐瑾瑜被调侃的赤着耳朵遁逃了。
等徐瑾瑜回到家的时候,徐母也终于完工了自己绣制好的百蝶穿花留仙裙,她看到徐瑾瑜满载而归后,眼睛瞪的老大:
“天爷哎!大郎你到底是怎么把这些东西背回来的呦!快别动,放着娘来!”
等徐母七手八脚的把东西放好后,徐瑾瑜这才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微喘着道:
“娘,没背,是坐着村里的刘叔赶着牛车回来的!”
不过,搬却是徐瑾瑜自个搬进来的,而且,徐瑾瑜觉得自己的力气好像也有所提高了。
可徐母不管这些,看着徐瑾瑜喘着粗气的模样,心疼的厉害:
“快别说话了,快坐快坐,娘给你倒水喝!”
徐母今个看家,早早就烧好了水,这会儿一碗温度合宜的温水滑入喉咙,徐瑾瑜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还是家里的水好喝!对了,娘,奶她们呢?”
“你奶正在地里忙哩,大妮去帮忙了,一会儿天黑了就回来了。至于小妹那疯丫头,还不知道几时能回来了呢!”
可徐母不知道的是,今个徐瑾瑜一出去送货,小妹眼里就藏了期盼,可是她谁也没说,却在听说徐瑾瑜回来后,就撒丫子冲回了家里,还不忘喊上在菜地里忙碌的奶和长姐。
不多时,家里人就齐了,徐瑾瑜一看小妹那巴巴的模样,就不由一笑:
“小馋猫,鼻子可真灵!来,你要的糖葫芦!还有大红花!长姐,这是给你的。长姐温婉,我观这菡萏清雅,不知长姐可欢喜?”
徐瑾瑜直接就地把东西分了,小妹吃的头也不抬,笑眯了一双眼睛。
大妮现在已经有些习惯什么都有自己一份,这会儿便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吃着糖葫芦,手里拿着那朵这么大唯一一件头饰,眼圈微红。
徐老婆子也得了糖葫芦,满口自己老了老了,吃什么糖葫芦,最后还推脱嫌酸,吃了一颗就让徐母收着去井里冰着,等明个给孩子们吃。
徐母虽然不是贪嘴的,可是自家大郎拿回来的东西,别说是小娃娃吃的糖葫芦,就是一片叶子,她都能吹上天。
于是乎,徐母一边吃,一边夸,让徐瑾瑜都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耳朵,忙起身也给一旁的赵庆阳一根。
赵庆阳嫌弃中带着几分惊讶:
“我也有?这小娃家家的吃食……唔,也还不错!”
徐母吃过了糖葫芦,便洗净了手,拿着徐瑾瑜带回来的布匹在家里人身上挨个比过去:
“小妹爱钻林子,嫣红耐脏一些,给小妹如何?”
小妹对于这些布料都无所谓,吃着糖葫芦嗯嗯啊啊,而大妮却不由用手指捏皱了衣角。
徐瑾瑜敏锐的发现了大妮的异样,试探道:
“长姐,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大妮定了定神,看着手中的糖葫芦,大郎向来讲究姐妹平等,若是以前,她一定会把自己的喜好压下去。
可是,这些日子大郎的言行举止终究影响到了她。
大妮随后轻声道:
“娘,我也喜欢嫣红色,我……”
“你也喜欢?”
徐母有些奇怪往日不声不响的长女竟然意外的发表的自己的想法,但随后便立即道:
“那这样,这一匹布能出两身衣裳,娘给你们各做一身怎么样?小妹身量小,还能多出一些,正好可以做一些贴身的小东西。
到时候两件也能搭配着穿,别听人说什么红配绿,赛狗屁,都是浑话,姑娘家家,鲜妍些正好!”
徐母还在念叨,大妮那缓缓睁大的眼睛里,已经漫上了点点湿意。
之后,徐母决定和徐老婆子也一人一件姜黄,一件雪青,而那两匹竹青则准备给徐瑾瑜和赵庆阳各做两身。
赵庆阳本来想要推辞,可是却被徐母直接拦了:
“庆阳啊,你在婶子家里住了这么久,也不挑吃不挑穿,还干了那么多活,虽然没几个成的,但婶子心里高兴,这衣裳你就别推辞了!”
徐母亲厚的话语让赵庆阳无法拒绝,只轻轻点头同意了。
不过,过后徐母悄悄对徐瑾瑜说,这些日子赵庆阳吃吃喝喝都特好解决,不做两身衣裳,那十两银子她拿着都亏心。
因为徐瑾瑜带了不少熟食回来,家里今日难得没有开火,虽说徐母手艺好,但是换换口味也不错。
一家人热热闹闹,高高兴兴的用了一顿饭,席间,徐老婆子听说这回的竹香囊还多得了十两的赏银,高兴的连声称好。
谁也不曾想到,一月多以前,整个徐家还是愁云惨淡,可短短一月有余,却已经脱胎换骨。
徐老婆子眼中含着光,看着徐瑾瑜。
她清楚的知道,家里所有的改变,都来自自己的孙儿。
而待瑾瑜九月入读东辰书院后,她们将迎来更加美好的未来。
赵庆阳有些羡慕的看着徐家一家人,他其实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一个贫寒的农家停留这么久。
可徐家人之间那种自然而然,流淌的脉脉温情是他此世从未体会过的。
只要和他们共处一室,哪怕席间一言不发,也会因为他们的热闹而不由自主的牵动唇角。
可即使如此,赵庆阳再三思量之下,在大家吃完饭,照例在葡萄架下吹风的时候,提出了离别。
“回去,也确实该回去了。不算不知道,你这孩子都出来了大半月了,家里人也该着急了。”
“若要回去,明个让你婶子做两个好菜,吃过再走!”
“赵家哥哥,常来玩呀!”
大妮因为年纪大了,需要避讳的缘故并未多说,但却为赵庆阳倒了一碗他最喜欢的樱桃酱茶。
徐瑾瑜也没有想到,赵庆阳竟然要离开了。
说起来,当初他对于这位世子的来意并不明晰,是以多有试探之意,却没想到赵庆阳虽然出身勋贵,可并未沾染太多的勋贵跋扈习气。
指哪打哪儿,就是看打的好不好了。
如今大半月的相处,徐瑾瑜已经有些习惯赵庆阳的存在了,没想到他就要离开了。
徐瑾瑜张了张口,却不是挽留:
“那踏云马可喂饱了?”
赵庆阳:“……”
“我就知道你小子是盼着我走!打我来,你就是想折腾我!”
徐瑾瑜眨了眨眼:
“现在不是了。”
赵庆阳闻言,动作一顿,看了徐瑾瑜一眼,将樱桃酱茶一饮而尽:
“行了,什么都不说了,改日来镇国公府玩儿!”
徐瑾瑜故作害怕:
“那庆阳兄不会也折腾我吧?”
“嘿!我是那样的人吗?再说,你这小身板能经得住我折腾?”
“我才不小!”
男人怎么能说小?
徐瑾瑜第一次有些破功,气的想要打人,不过赵庆阳自幼习武,又长徐瑾瑜几岁,着实比徐瑾瑜高了一个多头,只要站起来比比一目了然。
徐瑾瑜见状,颇有些闷闷不乐:
“我还会长的!”
“嗯嗯嗯,会长的会长的!”
月色下,谈话声渐渐飘远,蛙鸣一片,静谧美好。
翌日,天还未亮,徐家门口有一道身影徘徊良久,遂轻喝一声:
“驾——”
一人一马,披露裹雾,渐渐远去。
而这时,徐家屋宇里一扇开了条小缝的窗户悄悄合了起来。
徐瑾瑜靠着墙,深吸了一口气,一如既往的束发,洗漱,练字。
只是,今日练字进行的不太顺利,徐瑾瑜看着那一连片的黑字,只觉得它们在此刻都化成了一个黑点儿。
徐瑾瑜沉默片刻,掷笔听书,用手盖在脸上良久,小声嘟囔:
“果然,离别什么最讨厌了!”
屋外,徐母等人依次起身,看到踏云马不见了踪迹,徐母顿时急了:
“庆阳怎么偷着走了!这孩子!我还说今个杀只鸡给他呢!”
最终,徐母决定把衣裳早早做出来给赵庆阳送去。
而此时的赵庆阳策马疾驰,也用了半个时辰才赶回了镇国公府,一进门,一柄长枪直逼面门,赵庆阳只觉得一瞬间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下一秒,他立刻拔剑格挡。
“锵锵锵——”
长枪与长剑你来我往,等到第三十三下之时,赵庆阳被缴了剑,整个人也被拍的趴在了地上。
“老爷子您老当益壮,我服了服了!”
“哼,没出息!若是在战场上你求饶有什么用?”
赵庆阳揉着自己的胸口,龇牙咧嘴:
“怎么着,在您老眼里我就成敌人了?偏心!”
镇国公冷哼一声收了红缨枪,拿了一块绢布擦拭,似是不经意道:
“去哪儿,这剑法倒是颇有进益,方才我还道你连三招都接不下。”
赵庆阳哼哼唧唧的揉着痛处,不说话,或者说没脸说。
就是块木头,日复一日的刮竹块,劈竹丝也能有些长进了吧?
镇国公见状也不逼迫:
“算你知些轻重,好生沐浴打扮一番,随我去参加敬国公的寿宴!”
赵庆阳称是,随后退下,等到了自己院外,却意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人是他的亲爹,也是让镇国公怒其不争,直接请求皇上恩旨将世子之位传给嫡孙的独子赵清荣。
那日“我是输了对赌,可哪有爹你让人叫了半辈子的一月郎丢人现眼呢?”的争吵和不欢而散仍历历在目。
赵庆阳看到父亲,却只嗤笑一声,直接大步从赵清荣的身旁走过。
在自己府中,赵庆阳连一点儿样子都不愿意去做。
赵庆阳甚至觉得,便是与临安候相比,自己这位好父亲都逊色良多!
那日和瑜弟谈及二人,他差一点儿就说漏嘴了。
有一个“一月郎”诨名的亲爹,他哪里有脸面说呢?
不过,赵庆阳想起自己和徐瑾瑜的不打不相识,扯了扯嘴角,这也算是自己这亲爹做了一点儿好事儿吧。
赵庆阳如是想着,飞快的沐浴好后穿上华服,徐家什么都好,只是连个正经八百的洗浴间都没有。
且徐家女眷居多,赵庆阳素日都是趁着遛踏云马的时候,在不远处的河里洗。
看来自己得好好的推荐推荐瑜弟的竹香囊了,瑜弟那个人看着温润如玉,有君子之风,却是最不愿受人恩惠了。
赵庆阳心里胡思乱想着,拍了拍自己口袋中装着的竹香囊,那是他特意为老爷子选的弯弓射月图,不过他答应了徐瑾瑜要在敬国公寿宴后再给老爷子。
“收拾一番倒也还称得上一句人模狗样。”
镇国公在堂屋等候良久,看到赵庆阳后,也不知是赞还是贬的来了一句:
“既收拾好,那便走吧!”
“他呢?他不去吗?”
赵庆阳左看右看,发现只有自己和老爷子两个人,不由疑惑。
镇国公听了这话,一巴掌拍在了赵庆阳的后脑勺:
“他?他是谁?他是你亲爹!不孝不顺,要是被人抓住话柄,你这个世子也不用做了!”
“那能怪我?!要是他能做几件正事儿,我一定对他毕恭毕敬!谁不想有个顶天立地的爹?可是他做过吗?!”
赵庆阳不甘示弱的反驳着,少年人心性高,委屈不示人,却不知自己已经眼圈微红。
“好了!不得胡闹,今日是敬国公寿宴,你莫要哭丧着脸!”
赵庆阳闻言狠狠的抹了把脸,恶声恶气道:
“这就不劳老爷子您操心了,我可不会让咱们赵家丢脸!”
祖孙一时无话,随后带着提着贺礼的一干下人,驱车浩浩荡荡朝敬国公府而去。
却不知,门外廊柱后,一片衣角一闪而过。
今日是敬国公寿辰大吉之日,外头的镇宅石狮子上都披红挂彩,离的老远便能听到里头传来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好不热闹。
“苏淮这老狐狸几时喜欢这些梨园之音了?想来是苏老夫人特意安排,才能让我等一饱耳福。”
镇国公一进门便大声说着,敬国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走了过来,冷哼一声:
“这些个咿咿呀呀的,腔调不正不清,还不如清词一曲!”
“你可快饶了我吧,贺寿的戏能唱三天三夜,这贺寿的词能有多少?一天天净会为难人!”
苏老夫人扶着苏三娘的手走了出来,嗔怪的瞪了敬国公一眼,这才笑着看向镇国公:
“还不快让镇国公进去?一会儿路要不通了。”
镇国公,敬国公这二位的身份时一个比一个贵重,他们往门口一站,外头人自然不敢前行。
敬国公看了一眼人头攒动的街面,忙引着镇国公进去:
“早知道就让你别来了,净碍事儿!”
“老狐狸!”
“老匹夫!”
两人对喷一通,不欢而散。
不知过了多久,寿宴正式开席,唱礼之声不绝于耳:
“隋候贺江南玉雕笋惊雷一座!”
“临江总督贺云南奇石湘妃竹一块!”
“临安候世子贺不秋郎簧竹幽影一尊!”
……
镇国公听着听着,都忍不住笑了。
“这老狐狸自诩自个爱竹如命,这些年生辰贺礼收的,也不知他有没有看腻了这破竹子?”
赵庆阳心不在焉的听着,嗯嗯啊啊的附和着,自家老爷子和敬国公积怨已久,随便听听就得了。
不过,那临安候世子送来的不秋郎的新作……难道不是在糊弄人?
以竹制竹,还价值千金……真是人傻钱多啊!
赵庆阳在心里感叹着,似是忘了自己也是想过用百两白银去买一香囊来着。
镇国公方安静下来,那厢敬国公府儿孙们纷纷献上贺礼:
“父亲,这是西域琉璃珠,价值不菲,乃是儿子偶然得之,此物自孔眼看进去,可以看到一丛竹林!”
这是苏家大郎,未至而立,便已是四品鸿胪寺少卿,让人无不艳羡。
“好!苏少卿好精巧心思!”
“爹,这是雷击竹!去岁护国寺有一片竹林被雷电击中,那一片竹林里唯余这根竹子,儿子亲手把它雕成笛子,献给爹!”
这是苏家二郎,无心官途,一心逍遥山水之间,偶然干些精巧贵物的倒卖之事。
“好家伙!这雷击竹当初便是颇受圣眷的云妃娘娘都不曾从护国寺主持手中讨要到!”
“听说,护国寺去岁曾失了一枚舍利子,日前补足了。”
“舍利子价值连城,这雷击竹……嘶,苏二郎当真是大手笔!”
就这还不算完,敬国公早已出嫁的长女也盛装归来,红唇含笑:
“爹,这是我和夫君特意为您准备的一整套的竹子茶具,您看看喜不喜欢?”
那竹子茶具碧绿碧绿,在夏日看着尤为清新,但却有眼尖的人立刻惊呼道:
“天!这哪里是竹子茶具?这是碧玉雕成竹形,又制成茶具,这等心思何其精巧?”
“不不不,只怕不止!诸君且看,这茶具通体纹路一般无二,这怕是一整块碧玉雕刻而成!”
在众人一片恭维之声中,苏大娘脸上满面春风,像是一只开了屏的孔雀。
“国公好福气啊!”
“令郎令爱这般心意,着实让人艳羡!”
敬国公闻言只是笑笑,珠子玩玩就放下了,那雷击竹笛倒是试了一下音,而这碧竹茶具却是碰都没碰。
镇国公见状,也不由嗤笑一声:
“这老狐狸还真是好大的福气!不过这福气,给我我都不要,庆阳,你可别学这些,净做些华而不实的!”
赵庆阳:“……”
他已经做了怎么办?
镇国公看赵庆阳面色有异,一时沉默:
“你小子做了什么?”
赵庆阳捂着口袋窜到一旁:
“没啥没啥!您快看,敬国公又要收礼啦——”
镇国公觉得自己今个是来看笑话的。
只见苏大娘听够了奉承,这便将眼神落在了一直侍奉在苏老夫人身侧的苏三娘身上,不怀好意道:
“三妹,我们都献了礼,也算是抛砖引玉了,不知你为爹准备了什么贺礼?”
什么抛砖引玉,明明是珠玉在前!
半夏心里腹诽着,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家娘子,当初她觉得那纹银百两贵了,可是现在这区区十两的竹香囊哪里能上得了台面?
“长姐言重了,我确实为父亲准备了贺礼,不过只是些小玩意儿罢了。”
苏三娘声音清脆,心里却叹了一口气,遂让人将自己准备好的贺礼取来,亲自呈给敬国公。
苏三娘今日穿着一袭百蝶穿花长裙,她一走动,裙摆上的蝴蝶便似翩翩起舞,活灵活现。
而苏三娘本面色淡然,却因这么生动的一幕,让人只觉得她如那蝴蝶仙子一般,仙姿艳逸,令人神往。
这一走动,一下子看直了不少少年郎君的眼,也看红了一众贵女的眼:
“苏家三娘美则美矣,乃是这条裙子为她增色,若我穿着……”
“若你穿着,就不是增色,而是要给裙子做配了!”
“不知这裙子是哪位绣娘的手艺,打眼一看,这谁哪知道是绣上去的,还是蝴蝶真落上去的?”
“以苏三娘的美貌,引来蝴蝶也是情有可原……嘶,真有蝴蝶啊!”
那人话音未落,便看到一只飞进来的蝴蝶在苏三娘的裙摆旁蹁跹共舞。
苏大娘看到这一幕,气炸了肺,她打小便颇受爹娘疼爱,可没想到自己已经嫁出去两年,家里竟然又多了一个小妹。
这个小妹,被爹娘可谓是捧在手心里疼爱长大,那股疼惜,便是苏大娘看了都不由嫉妒。
而今日,原本是众多宾客恭维她的时候,却不想妹妹一露面,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苏大娘几乎咬碎了银牙,笑容僵硬的走上前:
“我来替爹爹看看,三妹究竟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苏大娘说完,直接一展臂,揭开了托盘上的红布——
“噗——”
“这是何物?”
苏大娘有些嫌弃的用两根手指捏着竹香囊提了起来,拿出了长姐的威严:
“三妹,爹爹的寿礼,你便拿这种东西糊弄吗?”
苏三娘皱了皱眉:
“长姐慢些,这是用竹丝精心编织而成的竹香囊,里面还有我特意为父亲准备的安神香。竹者,父亲喜也,安神香更有宁心定神,助益睡眠之效,如何不可?”
还是本世子堂堂国公世子劈的竹丝呢!
赵庆阳在心里默默补充。
可苏大娘听了后,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如何不可?
家里哥哥姐姐都是献的奇珍异宝,这普通的竹香囊如何能与之相提并论?
苏大娘懒得回答,看向了一旁的半夏:
“三妹虽言之凿凿,可我倒想知道此物价值几何?半夏,你来说!”
半夏闻言心道不好,有心不语,可却不能,再加上她想起那小郎君不愿坐地起价的做派,怕是过后有人打探也不会改分毫,只得眼一闭,心一横:
“回大娘子话,纹银,十两!不过,里头的香丸乃是我家娘子静心研制,用了名贵的香料……”
“得了吧,安神香的香料便宜贵贱谁不知道?”
“够了!三娘,把香囊拿上来,为父很喜欢。”
敬国公说这话的时候,看着苏三娘,温声说着,直接把那竹香囊挂在了腰间,还爱惜的用手摸了摸:
“好精妙的心思,松鹤延年,还有一只福寿仙桃,栩栩如生,更是以清雅的竹丝所制,甚合我心!”
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那些价值不菲的贺礼,敬国公碰都不碰,唯那竹香囊,敬国公竟是直接带在身上,还赞不绝口!
那竹香囊究竟有何奇特?
一时间,有不少人勾着脖子去看敬国公腰间那小小的竹香囊,这东西京城还未有过,倒是个稀罕玩意儿,或许可以买来瞧瞧?,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