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与面前的容白四目相对, 嘴唇嗡动,却说不出任何的话语。
怔愣了半晌,恍惚间回时用手指擦拭一下自己脸颊上的水珠, 才发现他原来只听了这些话就已经泪如雨下。
云升雾绕, 紫气东来,仙鹤啼鸣。
西天灵山, 大雄宝殿。
那个悠长乏味的法会之中,每每总会从佛祖的袖中探出头来与他两两相对的那双眼睛——
还有那些在记忆之中一直铭记的话语。
“金蝉子, 金蝉子,我翻阅了整个灵山, 都没有找到几个适合妖精修炼的功法, 灵山是不是不喜欢妖精呀?”
“金蝉子, 今天讲这个经文好吗?我想听这个。”
“金蝉子, 我今日好好的戏耍了黄风一番, 谁让黄风欺负别的小妖精, 他惯会以大欺小,不将比他弱的放在眼中。”
“君吒太子脾性真的好好呀,我出来的时候他还朝我回礼呢。”
“金蝉子.......”
“金蝉子.......”
小...小白......
隔着朦胧的视线, 记忆之中佛祖衣袖当中活灵活现的那只金鼻白毛小老鼠, 和现在满脸哀怨一字一句质问的旖丽双眸重叠在了一起。
而这些曼妙绝伦, 张扬着无比生机的稚嫩话语,每每说完之后总有人给予回答, 从来没有让一句话落空。
——“佛说众生平等, 小白不该妄自菲薄, 既然修炼时期多有磨难,那就是上苍对你的考验,妖族一旦诞生了灵智就与寻常俗物不同, 对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是那一位长身玉立的佛子轻声安抚他的话语之中,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脸上却带着笑意让人不由自主的沉浸在他这一份温柔坚定当中,相信他说的话。
——“好,小白想听,那就给小白念这一轮经文。”
白衣僧人关上房门,将飘扬的白雪隔绝在外,他含笑着回应早早候在禅房内的身着白衣裙摆却流光溢彩的女子。
僧人盘膝坐于蒲团之上,一直含笑等候的女子将头枕在他的膝间。
梵音低声入耳,木鱼被敲动的声响,两人相依的背影。
在这一处僻静的禅房中,他们就是隔绝一方的整个世界。
——“小白真厉害。”
佛子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之中,满是温柔的笑意伸手抚摸着眼前人小妖精的发,懂得她想要的认可,没有半分吝啬。
——“那小白是说,金蝉子就不够好了吗?”
高高在上规矩森严,让所见之人半点都不敢生出亵渎之意的庄严佛子含笑反问。
只这一问,佛子沾染尘世烟火之气,不再明台高悬于莲台宝座之上。
-
不!
怎么可能!
西天灵山佛法森严,金蝉子身为如来佛祖的弟子,又怎么能够贪恋女色,甚至还和一个妖物搅在一起。
她.....是妖啊。
妖何等凶恶!
不,这不是金蝉子,这是眼前这个最会用谎话骗人的妖精在继续骗他。
可玄奘凝视着眼前人的双眸,叱咄但话就在嘴边却如何都说不出口。
容白眼波盈盈,本就生的旖丽眼中有泪更显得情真意切,一个语带哽咽,脸上看着痛苦却带着快意的生灵,玄奘也不敢否认其中真心。
想做的事,想说的话,好像分成了两个极端。
恍惚之中,玄奘好像又看到了那一日观音菩萨带着灰暗使者驾临于长安城中送上锦澜袈裟和九环锡杖的模糊的记忆。
——“我愿发下宏愿——一路必定到西天灵山,若到西天灵山不取回大乘佛法,我愿永不回长安,死后永坠十八层地狱,永不超度。”
不!
玄奘突破理智的想要厉声呵止眼前幻境,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如何发下这个宏愿,如今自己亲身经历,只想赶紧阻止。
他不想的。
可却一下天旋地转如同泰山将倾倒在地上,泄了浑身的气力。
容白眼神凝重,看着眼前僧人就在自己面前倒下,心脏一下一下的噗通直跳,好像要突破她的胸膛。
她低下头看着眼前这个被灵山寄予厚望,被佛道两界都密切关注的高僧倒下,看着那半昏半醒之间,唇形做出的——小...白...
如同蝶翼的睫羽轻颤,容白回眸看了一眼地上的玄奘,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几百年来一直从未空置过的那张桌案,接着便脚步流畅的朝外走去。
金蝉子也好,玄奘也好,早在一开始知晓西天取经传播佛道之计划之时,他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大圣?现在还有何种疑问?”
容白脸上泪痕还未曾完全消散,但嘴角的笑意却是成竹在胸,快意凛然。
一个胆大妄为到挟持虚西天取经高僧的妖精眼眸之中,竟然充满着睥睨天下的气势。
红衣灼绝,嚣张狂傲,好似天下一二事无人能进她眼眸之中,万般皆不入眼。
在暗影之中扑簌的飞蛾,陡然一下恢复成了孙悟空的模样,他看着眼前的容白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该要如何说出口。
难得在他身上也有这种神情。
“你......”
容白控制住自己胸膛内翻江倒海的情绪,她对于孙悟空传授的七十二般变化学习的并非精通,所以不能一下子辨别出孙悟空的位置,只等他显形这才回过身。
她仰起头来看了一眼深沉不可见光的洞府,对着孙悟空一字一句说道:“大圣。”
“你都听到了我和金蝉子两心相悦,情投意合。”
“他被发现之际,让我离开灵山下界等他,我在此已经等了数百年。”
容白呼吸急促起来,脸上笑容张扬,指尖掐着自己的掌心压抑着自己的兴奋,语速一句比一句更快——
“大圣若要我放手,我该如何放手?”
“明明是他要我等他,明明是两情相悦,为何转世之后一样的模样他却对我这个曾经呵护在掌心当中的小妖如此排斥呢?”
——“所以大圣,你的师父不可能再去西天取经了。”
所以面对与西天如来佛祖的弟子有旧情的她,你该做些什么呢?你该快去灵山搬救兵,去西天找如来佛祖。
让如来佛祖劝我放下执念,成全玄奘这一世的取经业果,让玄奘真真正正的度过情劫,全我一个得道业果。
这分明是一场双赢的买卖。
但这样的结果,却是她谨小慎微,筹谋了接近千年才得到的一线生机。
-
云楼宫中,哪吒手掌下的石桌与桌上琳琅满目的宝石,彻底的化为齑粉,消散于空气云霭之中。
头戴莲花金冠身穿朱红色锦澜衣袍嚣张狂傲的哪吒三太子,三坛海会大神,神识归位。
在听到容白那一句:“地涌夫人,至今已等五百余年”时候怒极反笑。
没有其他任何一个生灵更知道容白这个地涌夫人的尊号是在什么时候取下的。
那时候他想妖族起名简单直白,容白不会起法号,也是理所当然堪堪选了一个会打洞的意思。
却没有想到这个小妖能够在他面前卧薪尝胆,一面说着要给他立排位巧言令色的哄着他,一面却将尊号在他面前堂而皇之的伪装成现在这个样子。
——地涌夫人?
——金蝉子夫人!
如此明晃又直白的问号,竟然是丝毫不给他留下任何的缓冲,就让他在这个小妖面前被骗了数百年。
他以为的两心相许,竟然那个妖精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眼都在骗他,都只不过是为了为自己在等待金蝉子转世的时候寻一个靠山。
一个靠山。
可笑自己竟然还问容白与金蝉子有没有旧?
罡气肆意,威压降临,哪吒所处的宫室所有器物消散在空气当中,连天庭正在飘浮的祥云都瞬间停滞在原地,不敢妄动。
走在路上,正准备踏入云楼宫,回到宫殿的托塔李天王感受到哪吒暴露的这般威压,瞬间心脏一跳,从前刻意遗忘的阴影,重回心间。
他下意识紧紧的握住了手上的宝塔,驾着云赶紧的朝着凌霄宝殿而去,逃之夭夭。
哪吒平静了数百年的火山出现了裂痕里面压抑了多年的岩浆瞬间迸发,带着滚烫和炙热,滚烫的岩浆烫的周围寸草不生。
气宇轩昂的麒麟子身形缓慢,走出云楼宫中,那些带着控诉的绵绵情话,在他耳中无尽的循环,他被迎面炙热的阳光好似刺伤了眼睛一般缓缓的闭上了眼眸。
等待良久,这才松开了紧握成拳的双手,靴下踩着风火轮,眼睛微微眯起,朝着一方向飞驰而去,带着延绵火光。
-
孙悟空不信邪的跟着容白进了无底洞,没有想到走出无底洞的时候就跟中了邪一样的失魂落魄。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灵山的佛子竟然还有未了情缘。
而现在这个等待多年的债主找上门来,孙悟空若是早就愿意直接将容白打杀,何必听她的缘由呢。
现如今更是不行。
思绪像一张巨网将他紧紧的网住,找不到半分头绪,孙悟空飞起朝着猪八戒和沙悟净安置的地方而去。
“大师兄,那妖怪究竟是什么妖怪?你可探查清楚没有?师父现在是什么情况?是被煮了还是进洞房了呀?”
“大师兄,你说句话呀。”
孙悟空刚一落地,猪八戒就赶紧围上七嘴八舌的这样问道。
沙悟净也上前一步,虽然未曾开口,但显然猪八戒问的问题也是他想问的。
孙悟空心情不佳,一路上骂了玄奘和金蝉子八百句,刚一落地就被猪八戒围住,心里想起了猪八戒,一直在说的“师娘师娘”,心里更加烦闷。
暗叹一声,这取经路上竟然真的只有他一个聪明人。
“闭嘴,呆子。”
孙悟空挠了挠脸颊上的猴毛,在原地急的打转:“让俺老孙想想,让俺老孙想想,这究竟该要如何是好。”
猪八戒沙悟净。对视一眼也不敢打扰孙悟空。
只在心里暗暗记下,连大师兄都急成这样,恐怕这妖怪来路不小啊。
不知道究竟是哪位佛祖菩萨的坐骑,还是从天上下来的仙娥,竟然这般难以招惹。
就连对直来直去的大师兄,现在都急成这样了。
许久,孙悟空的视线落在还显得有几分泥泞的土地上召唤出硕大的金箍棒往地上敲了一敲,大喊一声:“土地何在?”
“此方土地快些出来。”
下一瞬,地上一缕青烟冒出,带着道家清正的法力,一位长须及地,面相和蔼慈祥的老者恭敬的朝着三人一马行了一礼:“见过各位,见过大圣,不知大圣宣召小老儿在此有何指教。”
土地脸上笑容全是苦涩,显然他早就被容白知会过,在这方土地之中也知道容白究竟做了些什么。
孙悟空神色一凛,脸上全是凝重之色,问道眼前的土地公。
“俺老孙问你,这地涌夫人究竟是何身份。”
土地公苦笑,他这个正神被容白拴在同一条船上已经过了几百年的时间。
这几百年,他享受着和容白一样的供奉和香火,占尽了便宜,现如今果然就是他该付出代价的时候。
只希望这位胆大包天的地涌夫人,真的能够如同几百年前她承诺的香火一般,再一次做到。
孙悟空与猪八戒,沙悟净三人神色凝重,显然都对这个问题产生了巨大的疑问。
微风吹动着林间树叶,树叶走出美妙的乐章。
只听眼前这位福禄正神摇摇头轻叹一声,对着三人说道:“大圣有所不知,这位地涌夫人后台......不可说。”
——后台不可说啊。
孙悟空想起他在那间倒坐儿看见的三个神位,轻哼一声。
见猪八戒听了这话要吱吱歪歪,伸手拽住了他的猪耳朵。,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