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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杀6. 第 26 章 杀鸡儆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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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行刑二字时, 烟年已觉不妙,当石门在她面前徐徐打开,露出水牢中央的那一人时, 她眉角狠狠一跳, 险些尖叫出声。

是鹤影。

清秀倔强的小姑娘长发蓬乱低垂,身体无力地耷拉着,双臂被镣铐死死锁在铁架上, 她真如一只折翼的鹤一般虚弱。

可是, 她怎么会被捉住呢?

烟年清晰地记得,在最初定计划时, 她便已告知蒺藜,脱身时别忘了救下鹤影。

蒺藜是满口答应的。

他细作手艺样样糟心, 唯独趁乱逃走的本事, 堪称炉火纯青, 莫非鹤影挣开束缚逃走后,蒺藜没有把她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吗?

不……蒺藜一定会听她的嘱咐,除非有级别比她更高的人发了话, 让他一人逃生,莫管闲事。

是指挥使。

蒺藜心软, 不会弃棋子而不顾,但指挥使不同, 他压根就没打算保鹤影。

烟年手脚冰凉,牙齿微微发颤。

一念之差, 驱使这傻姑娘暗算叶叙川,不想竟牵累得她遭受重刑……自己这样利用无辜之人,行事狠辣而不择手段,与所憎恨的那群鼠辈又有什么区别。

她怎么忘了呢?指挥使能带领众多细作, 在汴京城中潜伏十余载,靠的不是讲笑话的本事,而是一颗时刻权衡利弊的冷硬心肠,他会保手下的细作,但绝不会搭理鹤影这颗弃子。

外宅中日子悠闲,磨去了烟年的警觉,令她变得鲁钝莽撞,这才接连失手,差点丢了自己性命,还牵累了旁人。

烟年暗自咬牙,袖下的双手紧攥成拳。

“这不是那叛主的丫鬟吗?”

她佯装惊讶,掩住了嘴:“先前没见到她,我还道是苍天无眼,让她跑了呢。”

叶叙川道:“跑了又如何,总有法子追回来,只是她死活不说幕后之人,少不得多吃些苦头了。”

他负手而立,示意身后狱卒:“取鼠弹筝来。”

烟年瞳孔一缩。

几名狱卒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呈上了一样古怪刑具,此物木质细腻,不见血色,类似夹棍,却尤胜之,正是细作中闻之色变的弹筝之刑。

“认识么?”叶叙川饶有兴致,修长如玉的手把玩着这可怕的刑具,还有心与烟年调笑:“此物名为鼠弹筝,反绑在人手上,只消轻轻一拉,便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无能。”

烟年焉能不识得。

当年她亲眼目睹一个细作被皇城司捉走,一个月后,指挥使亲自去乱葬岗收敛了他的尸骨。

那细作被折磨得已没了人形,诸般惨状中,烟年记得最清晰的是他的手——五指分离,扭曲变形,像被烧到卷曲的木头。

指挥使满面阴云,低声骂道:好一群心狠手辣的酷吏,竟连鼠弹筝都用上了。

鼠弹筝。

烟年自此记住了这样刑罚。

她嗫嚅片刻,讷讷道:“大人,这是否太残忍了,她毕竟是个女子。”

叶叙川嗤笑了一声:“你何必心疼一个细作?她暗害你,死一百回都不为过,我为你出气,你怎地还心软上了?”

不……这不是在为她出气。

烟年心里一片冰凉,他分明是在杀鸡儆猴。

叶叙川抬起她下巴,迫使她看向鹤影,薄唇微掀,轻声在她耳边道。

“交由你来动刑。”

烟年小幅摇着头,央求道:“我不要,我不要折磨她。”

“害怕么。”叶叙川将绳子的另一端套在她手腕上,慢条斯理道:“既然害怕,那我和你一起。”

“动刑吧。”

烟年浑身一颤,叶叙川居然真的拉着她的手,扯动了那根要命的绳子。

绳子的另一端是鹤影的血肉之躯。

后者已经连喊叫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无一丝活气儿,麻木地承受足以逼疯人的痛楚。

烟年再也忍耐不了了,用力挣开叶叙川,像扔掉一条毒蛇一样扔掉那段麻绳,大喝一声:“放下!”

叶叙川冷眼看着她。

烟年知道他在杀鸡儆猴,他以鹤影的悲惨遭遇警告她,叛主的下场有多恐怖,她此时应该躲在他身后,说些软话令他宽心……

可她做不到。

手上从未沾过鲜血的人,永远不可能当真镇定自若,烟年捉住叶叙川广袖,哑声道:“大人,莫要折磨她了!”

叶叙川问道:“为什么?”

烟年张了张口,顿了一瞬才道:“……我……她毕竟是我亲手捡回,几日相处,我是把她当妹妹待的,她误入歧途,我难辞其咎。”

“这便是你的理由,仅仅如此么?”叶叙川冷眼看着她:“我最厌恶细作,他们如阴沟里老鼠一样恶心,窸窸窣窣地隐在暗处,做不见光的勾当。”

听得此话,烟年似被长针刺心一般,羞耻而愤怒地痛起来。

阴沟里的老鼠。

笑话,她是阴沟里见不得光的东西,难道他仗着血统高贵,摆弄朝堂,就算得光彩了吗?

她压抑怒气,难过地低下头:“她年纪还小。”

“我像她这般年岁时,已提着刀去军中历练了。”叶叙川笑了笑:“你今日所见满屋牌位,过半数殁于一场惨败,当年我父亲领兵出征,老皇帝派来的细作与北周细作里应外合,致数万精锐围困于蓟州,你猜那些兵士中,可有年岁比她还轻的?”

他淡淡道:“只在阴暗之中爬行的东西,合该拉出来见见光,曝尸于烈阳之下。”

叶叙川的嘴利得如刮骨钢刀。

他太懂如何激怒旁人了。

烟年心中又惊又怒,而愤怒中又带着隐约的恨意。

她何尝不知自己躲在暗处,靠虚情假意的骗术行走世间,甚是招人讨厌,可她当年磊落地活在天光之下时,又有谁会因她的清白放她一马呢?

她站在这里,毫无尊严地曲意逢迎叶叙川,忍受他阴沉、孤傲、反复无常,足以把人逼疯的脾气,不就是为了保全故土安定吗?

若还有其他法子可行,谁想伺候这狗东西!

他出身高贵,是实打实的天之骄子,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有做东宫侍妾的姐姐撑腰,有同族的兄弟暗中相助,有军中大量潜藏的势力可用,但她有什么?

逃难那年,她失去了童年温馨的一切,身边只剩下奄奄一息的姐姐,和燕云荒凉的月亮。

高高在上的人,怎能指望他们俯首看看苍生苦楚。

他以重刑拷打鹤影,却不问她为何年纪轻轻就要出来杀人。

他不关心,也不在乎。

他们是不一样的人。

想到此处,烟年反而平静,一撩裙摆,直直跪在他面前。

“那日我陪大人下棋,大人答应过我,若我赢了,就可随意许一个愿望,我想让大人留鹤影一命,别再折磨她了。”

叶叙川明显愣了一瞬。

随即周身散发出戾气,显然是发了怒。

“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许你愿望,不是让你浪费在这种人身上的,收回去。”

烟年依旧跪着,背脊挺得笔直。

“大人,鹤影做错了事,的确该罚,可她亦是个可怜人,若不是实在没得选,谁又会堕入这个行当。”

“我与她同病相怜,当年也是迫于无奈栖身红袖楼,只是我比她幸运,遇上了大人,所以我想拉她一把,让她今后堂堂正正地活着。”

她抬起头,明眸深处似有烈火燃烧。

“大人,即使是阴沟里的老鼠,也是可以爬上岸的。”

*

两厢对峙许久,叶叙川终究冷哼一声,不耐烦地扬了扬手,示意属下放人。

几名狱卒押着鹤影离开,偌大地牢内只剩下叶叙川与烟年两人。

烟年道:“我替她跪谢大人。”

“不必。”

他垂下眼,手指摩挲着刑具,满面阴寒。

“还是担忧你自己罢。”他淡淡瞥来一眼:“把保命的机会给了不相干的人,简直愚蠢鲁莽至极,真不知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烟年苍白着脸,盈盈一笑:“我不是她,不会做错事,自然用不到大人给的承诺。”

“不会?”

叶叙川好像听见了有趣的话语,拖出一道戏谑的尾音。

“也好,”他笑道:“既然你不打算背叛,那这保命的愿望对你无用。”

他轻拍烟年的侧脸,敛去笑意,慢慢逼近她。

烟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两步、三步……最后脚底一滑,脊背撞在铁架边缘。

正是方才束缚鹤影的架子,锈味中带着隐隐的血腥气,令她从脊背一路凉到心里。

食指掠过凹凸不平的铁架,她心里苦涩地一笑。

——为何要救这小姑娘?无非是同病相怜。

或许她在未来的某一日,也会被铐在这里罢。

叶叙川吻了吻烟年额头,轻声对她道:“从今日起,你就是府里的主人,只要你乖巧懂事,我会给你所有想要的东西。”

“可如果你胆敢背叛,”

他屈起指节,轻轻一敲烟年身后的铁架。

“我也会给你永生难忘的教训。”

*

许多年后,烟年仍然不知,此时的叶叙川究竟猜到了多少关于她的事。

他察觉了她的身份吗?他怀疑鹤影与她有旧吗?以及……他喜欢上她了吗?

烟年不知道答案。

或许他是有所察觉的,不然不会带她进皇城司牢狱,并以最残忍的刑罚震慑她。

而当她提出要用掉那个愿望时,他是那么怒不可遏。

其实,上位者和细作一样,时时活在谎言与算计中,最忌讳展露真实的情绪,而用掉愿望只是一件小事罢了,他为何如此生气呢?

也许,这个愿望蕴涵了他的苦心,暗示他可以对烟年的身份既往不咎,甚至可以容许她小小地背叛……而她随手抛掷了他的施舍,这令他愤慨而困惑,

人可真是复杂的生物。

精明者难得糊涂,狠心者一时心软,哪怕是杀人如麻的细作坟场,也有拐弯抹角,煞费苦心的时候。

想杀她,却又下不去手,最后只得退开一步,警告她不许叛逃。

蝉鸣声声,树影模糊,烟年望着叶叙川的背影,不自觉地抬手向鬓边探去,却意外探了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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